第 38 章

第 38 章

秀杏怔怔地想着時辰還早,戲班子還沒進來呢,哪裏就趕着看戲了,可看着淑嫻的臉色也不敢再問,忙趕着給她收拾了,便扶着她一路朝杜嬌容屋子裏去,伺候了杜嬌容梳洗完畢后便一同到老太太屋裏請安,老太太今日格外高興,起得也早,正由念錦姐妹三個陪着用早飯,見她們來了就笑了起來。

“一聽見有戲酒啊你們就一個個的都勤快了,這本是老三家的起的頭,她是跑不掉要忙一整天的,早早就到園子裏忙活去了,老二家的也跟着起鬨,現在大夫人也趕着來了,想必是要湊這個熱鬧的。”

一句話說得眾人都笑了,杜嬌容順勢道:“到底是老太太厲害,我們這點小心思哪裏能逃得過老太太的法眼去?只是您老人家也別說出來嘛,怪臊人的。”

說話間已經就着紅玉的攙扶到了老太太跟前,在她身邊陪着,又作勢要接芝蘭手裏布菜的筷子,卻被芝蘭抿嘴一笑躲了過去。

“如今可不能了,老太太說了,她跟前的事可不許勞動夫人伺候,夫人且坐下吧,這裏有甜絲絲的銀耳蓮子羹,且嘗一口,陪陪老太太。”

“唔,好丫頭,就該這麼對她,誰叫她總不記得自己是雙身子的人,偏愛事事操心,聽說前幾天又帶着人拿着清單上庫房去給錦丫頭清點嫁妝,你說你怎麼就這麼勞碌命呢,我們家雖然人口不多,到底還有幾個識數的,哪裏就能把你們家大姑娘的嫁妝給點少了,委屈了她去?”

老太太眯着眼睛一口含了念錦遞過來的甜薑片,含含糊糊地嘟囔,這話明裡是抱怨,卻帶着滿滿的疼愛和讚賞,眾人哪裏能聽不懂,也紛紛稱讚大夫人對大姑娘真真盡心,杜嬌容只淺笑不語,一面覷着老太太的臉色陪着說些開懷的玩笑話。

一時有丫頭走進來說園子裏已經備下了,二夫人和三夫人叫她來請老太太與諸位,老太太心裏高興,便攜了念錦的手走在最前頭,月晴菱涓陪着,後面跟着鈴兒和芝蘭一左一右地攙扶着杜嬌容,淑嫻和紅玉跟着,依綾憫羅姐妹手拉着手跟在後面,余睿余松兩兄弟難得今日不用上學,早跑到園子裏瘋玩去了,哪裏肯跟在女人堆里受拘束。

因這日天氣晴朗又頗涼爽,因此老太太也不肯坐轎,索性帶着眾人一路走一路逛,說說笑笑走走停停,倒是十分和樂悠閑。

這裏淑嫻卻一個不穩晃了晃身子,秀杏忙扶住她,卻聽見紅玉輕笑了一聲道:“姐姐今日的臉色看着倒真是蒼白得緊,可是身上不痛快?”

一句話惹得老太太也回了頭,打量了淑嫻片刻方皺眉道:“果然氣色不好,你要身上不爽利就回屋歇着吧,你們夫人隨我,總還是有人伺候的。”

淑嫻哪裏肯此時就走,忙咬牙笑道:“哪兒有的事,並沒有哪裏不好,早就盼着跟着老太太樂一天呢,可是萬萬不敢生病的。”

老太太聽了這話臉色方好轉了些,到底是個歡喜的日子,她要當真在她面前病倒了着實有點觸霉頭的意思,老太太向來講究這些,如今上了年紀,就越發忌諱了。

想必紅玉跟着她貼身伺候了幾年,是深知這點的,因此淑嫻趁着眾人只顧賞花觀景,狠狠剜了紅玉一眼,紅玉卻當沒看見,扭過頭去同抱着四小姐的奶娘說話。

上午老爺們都在外頭,便是一家子的女人們坐席,老太太喜歡熱鬧喜慶,因此戲台上皆是些吹吹打打鼓樂歡騰的戲碼,念錦淑嫻由秀杏扶着進進出出好幾次,便悄悄拉着秀杏細問。

“秀杏姐姐,姨娘可是哪裏不舒服?方才當著老太太,我也不好細問。”

秀杏正為這個犯愁,到底她是貼身服侍的,淑嫻又捂着不叫旁人知道,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豈不全是她的責任?便支支吾吾道:“不知怎麼身上不自在了好幾天了,奴婢勸她請個大夫看看,她就是懶怠動。”

“這可不是胡鬧?等散了我去跟大夫人說,去請個大夫來吧。”

“那就多謝大姑娘了,姨娘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她不許奴婢告訴旁人,奴婢自然一個字也不敢多說,還求大姑娘……”

“放心,我總不說是你說的便是。對了,那個養身湯不知姨娘喝着怎樣?”

“天天喝呢,如今自己做了,姨娘便叫我早中晚都做一碗,總想着能早日補回元氣,姑娘方子裏的燕窩自然各房都有定例不能多用,不過紅棗當歸倒都是尋常東西,姨娘便囑咐我多多放些,不知妨不妨事?”

“不妨,只是肉桂不可多放,那東西火氣大,吃多了也不好。”

念錦一面看戲一面笑着回答,秀杏見淑嫻抬頭四下張望,想是尋她,忙辭了念錦跑了過去,那裏又聽見說開席了,請老太太和夫人們到裏頭去坐,戲台上也稍稍安靜了些。

因是家宴也沒有諸多規矩,一家子女眷團團圓圓圍了一張大桌子在裏頭,垂下一道絹紗帘子,外頭就是三位老爺帶着兩位少爺坐着。

因杜嬌容有了身子,老太太自然不肯叫她多動,二夫人又不多話,因此便偏勞了三夫人,里裡外外的張羅,一家子吃得十分盡興,卻忽然聽見咣當一聲,竟是一直守在杜嬌容身後的淑嫻倒在了地上。

“這是怎麼說?老太太,您看這……”

杜嬌容被她一把沖得一個趔趄險些撞在桌上,忙用手擋住肚子,卻也嚇得臉色煞白,見眾人都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只得強作鎮定請示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一番興緻被這一出給敗得乾乾淨淨,把臉一放道:“找兩個媳婦進來抬回她房裏,再找個大夫看看吧。”

一時有兩個身形高大的粗使僕婦進來抬起了淑嫻,秀杏跟着走了出去,余天齊在外頭聽見動靜也已經走進來,見淑嫻臉色發白唇色泛青,心裏也不由擔心,可老太太面前正一大家子團圓取樂,他是再也不敢說出要離席的話,只得耐着性子陪坐,卻吃什麼也沒了味道,心思早飄忽了出去。

杜嬌容見他別彆扭扭的樣子不由嘆了口氣,扭過頭對二夫人道:“二夫人且陪老太太坐坐,到底是我屋裏的人,我看看她去就來。”

說罷又看老太太,見老太太不言語,便躬了躬身子悄悄朝門口退去,卻聽見老太太對余天齊道:“大老爺陪着吧,可別叫外頭人知道了笑話我們余家,只顧着小老婆,連大了肚子的大老婆都不管了。”

余天齊聽老太太口氣不善哪裏敢頂撞她,忙連聲答應着追了出去,與杜嬌容二人攜手進了淑嫻的房間,正好見秀杏陪着大夫走了出來。

“給老爺請安,夫人好。”

“有勞先生,不知裏面那位是什麼癥候?”

雙方見了禮,各自坐下,又有丫鬟上了茶,余天齊便詢問起了淑嫻的狀況,大夫卻眉頭緊縮不住搖頭。

“可是有哪裏不妥么?先生且明白與我們說來,這麼著豈不叫人心焦?”

杜嬌容急得忍不住插嘴,還是余天齊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能有什麼不妥,你莫急,且聽先生說說。”

那大夫捻着幾根花白的虎鬚思量了半日,方幽幽開口道:“老夫進出貴府也有些年數,裏頭那位姨娘如今三十不到,應正當康健壯年才是,可就她的脈象看來,竟已然有油盡燈枯的徵兆。”

一句話說得余天齊和杜嬌容皆瞠目結舌地坐着,還是秀杏一下子撲了過來跪倒在地。

“先生可是看仔細了?我家姨娘已經遲了半個多月月信不來,又常常犯噁心,這幾天還直嚷腰酸,會不會是喜脈?”

一句話說完大夫尚未回答,杜嬌容先一拍手笑了起來。

“可不是喜脈么?我早些時候也是這麼著來着,難不成淑姨娘也有喜了?恭喜老爺賀喜老爺,真是祖宗保佑……”

“夫人且慢,老夫方才細細為姨娘切了三次脈,斷斷不是有喜。雖呈滑脈之徵兆,但以姨娘的脈象來看,分明是食滯內熱,更兼腎虛,方才這位大姐所說月事不行與腰酸,只怕全是腎虛的緣故。再請問這位大姐,姨娘可有心緒不寧、暴躁易怒的癥狀?”

那大夫見杜嬌容喜不自勝,忙一口打斷了她的話,秀杏聽他說得頭頭是道,又被問了個正着,心裏也不由着慌,莫非觀音庵那裏找的是個庸醫診錯了脈不成?

余天齊見她發愣,耐不住催道:“先生問你話,怎麼不答?”

“呃……是,先生說的是,姨娘進來的脾氣是暴躁了些。”

“那便是了,姨娘這不是喜脈,竟是個大癥候,需要好生調理方能再圖後繼。老身這就回去寫方子,老爺不拘哪位小哥,派一個跟我去吧。”

那大夫說著便抬腳就走,余天齊見他走得急,忙起身跟上,卻聽見身後杜嬌容又開了口:“先生請留步,先生說得醫理我們婦道人家聽不懂,只是我們這位姨娘一心想再給我們余家延續香煙,一顆心是極誠心的,如今這個癥候,不知……”

“勸夫人莫要再動這個念頭,到了這個地步,人能留住變好,只怕子孫緣上是就此斷絕了。”

那大夫連連擺着手朝外走去,余天齊原是要送送,卻被他的話驚得呆如木雞,杜嬌容朝秀杏揚了揚下巴,秀杏忙追着大夫送了出去,自去找個小廝拿葯不提。

這裏淑嫻雖不曾當真暈厥過去,卻也着實身上難受得緊,躺在裏頭也歇不住,便扶着牆悄悄走到門口,隔着帘子聽大夫和余天齊他們說話,如今早已嚇得三魂七魄去了一半,一雙手緊緊攥住了門帘子才使得自己不腳下發軟倒下,卻聽見外頭又傳來杜嬌容和秀杏的聲音。

“葯拿回來就叫個婆子熬上,你只在這裏守着吧,淑姨娘身邊最信的人只得你一個,如今她病得這樣,你再不在身邊,只怕她心裏不痛快,越發加重病勢。”

“謝夫人體恤,只是……全為著夫人是個通情達理的大善人,奴婢便斗膽多嘴,如今我們姨娘病得這樣,聽大夫說著竟是難活了,若是老爺……老爺肯多看顧些……”

秀杏說著說著便捂着臉哭了起來,從前老爺和姨娘是怎麼恩愛,她都是看在眼裏的,沒想到如今老爺一聽見姨娘再不能生孩子了,竟不顧她病勢沉重,看也不進去看一眼就走了,把這個攤子全丟給大夫人。

外頭一陣沉默,只有秀杏抽抽搭搭地抽泣聲,良久杜嬌容方嘆了口氣道:“好丫頭,你是個忠心的。你心裏莫怪老爺狠心,今日是個好日子,老太太又高興,他實在脫不開身,明日閑了自然來看你們姨娘。你且好生照顧她,勸她放寬心吧。”

說罷也欲離去,卻聽見裏頭咕咚一聲,忙掀開門帘子一看,卻見淑嫻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兩眼翻白朝上倒插着,雙手緊緊握拳,嘴裏嘟嘟噥噥不知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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