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第 32 章

淑賢聽了秀杏的話倒是回過了些神來,雖仍低頭垂淚,卻已經全然不似方才那樣痴痴顛顛毫無主心骨的樣子,自己出了一會子神,便又重新梳妝打扮換了身鮮亮的衣裳,叫秀杏到柜子裏去拿出兩吊錢來,送去廚房給牛家娘子,叫她晚上單做幾道大少爺喜歡的菜色送來,又叫了個小丫鬟去書房外頭守着,見大少爺下了學就接過來。

秀杏答應着去了,淑賢便帶着個小丫鬟去尋依綾,誰知竟撲了個空,丫鬟們回話說是二姑娘到大姑娘屋裏說話去了,淑賢因剛出了梵音的事,也有些不大好意思見念錦,可又不放心依綾,尋思了半天還是挪着腳步子朝念錦屋裏走,沒想到在路上便和依綾撞了個正着。

“哎喲我的好姑娘,你這是怎麼說!走路也不看人,這是撞了我,要是撞上堵牆豈不疼死你?”

嘟囔着揉揉被依綾撞痛的肩膀,淑賢騰出一隻手來親熱地去挽依綾的胳膊,誰知卻被她一臉不自然地躲了過去,錯愕地看着這個從小就愛賴在她懷裏撒嬌的親生女兒,卻見依綾繃著張小臉,眉頭蹙着,看着她的眼神也充滿了不贊同。

“夫人時常教導,女孩子家一定要先自己知道尊重,日後別人才會敬服,我如今深覺這話有道理,大姐姐就是最好的例子,她一向是最守規矩又最聰慧的,因此也怨不得老太太和幾位夫人偏疼她。以往我還起過眼紅大姐姐的心思,如今想來實在滑稽可笑,可惜夫人來得晚,竟沒有這麼個明白人早些教導我。”

淑賢沒想到小姑娘嘴裏竟然忽然冒出這樣一番大道理來,一時被堵得心裏噎得慌,也不知道怎麼回話,怔怔地看着她半日,誰知依綾卻先嘆着氣搖起頭來。

“姨娘是我的親娘,難道就不想看着我嗎?明知道老太太最恨女兒家沒有規矩、不莊重,如今姨娘在園子裏同我這麼拉拉扯扯,豈止明日就沒有人編個什麼話轉到老太太耳朵里?私下裏親熱些倒無妨,可這園子裏丫頭媳婦子來來往往的,姨娘就當真不怕別人歪排女兒不知道尊重么?”

說到最後一句,依綾的聲音已經止不住哽咽了起來,她身邊跟着的大丫頭銀珍小聲勸着,雖然偶有丫鬟僕婦經過,但見這二人的神氣,也知道不是在說什麼好話,自然都遠遠繞路避過,倒也無人敢走到跟前去湊熱鬧,淑賢受了依綾這孩子的一番重話,偏生無從反駁,氣得滿臉通紅不說,伸手就在銀珍的胳膊上狠狠一擰。

“叫你們這起狼心狗肺的下作東西胡說八道,教唆姑娘!說!是誰給你的主意,叫你這麼唆擺着姑娘跟我對着干?你給我說!”

“奴婢沒有,奴婢實不敢的,姨娘饒了奴婢吧!”

銀珍連聲討饒,淑賢卻絲毫不放鬆,方才在余天齊那裏吃了癟,如今親生女兒竟然也拿着規矩家法來給她氣受,更可恨的是她還不能反駁,想她在家裏橫行了這麼些年,哪裏受過這樣的氣了,一時也沒地方撒,竟全拿着銀珍做筏子撒了出來。

“不敢?我看你嘴裏說著不敢,背後卻敢得很呢!我好好一個乖乖巧巧的姑娘,你們是怎麼在背後給她下的蛆,離間得她跟我母女之間都生分了?我告訴你,你回去告訴你背後的主子,別打量着我好欺負,男人她要,兒女她也要,難道她是天上的仙女,凡事都得先緊着她去挑不成?你告訴她,天底下沒這麼便宜的事!女兒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她別指望給我搶走!”

說話間又惡狠狠地動了幾次手,銀珍被她掐得又疼又氣卻不敢還嘴,嚇得直往依綾身後縮,依綾見淑賢竟當眾撒起潑來,說得又都是些指桑罵槐沒規沒矩的混賬話,絲毫不顧及她這個二姑娘的體面,心裏也越發對這個姨娘冷了心,實在不明白原來那個雍容得體行事大方的姨娘上哪兒去了?

抬頭見袁媽媽在前頭的橋上走過來,便朝銀珍使了個眼色,銀珍正被揉搓得委屈不已,得了主意還不撒腿就跑,一行跑一行哭,奔到袁媽媽面前就跪了下去。

袁媽媽說起來如今已經不管事了,只負責照看老太太的起居,可她到底是老太太的陪房,又在這個家裏做了二十幾年的管事娘子,老太太以下的年輕一輩主子,並家裏各方各處的丫鬟僕婦,有哪個見了她不要客氣幾分?

淑賢見她挽着銀珍走過來,心裏也先怯了,忙賠笑道:“媽媽今日怎麼有空出來逛逛?快別聽這丫頭胡說,原是她服侍得不好得罪了我們二姑娘,我才說了她幾句。要說我們二姑娘為人和氣,媽媽是最知道的,我這做娘的又怎麼能眼見着她吃虧呢?”

一面說一面又給依綾使眼色,依綾雖已起了不願親近她的心思,但到底自幼感情和睦,原不過是想藉著袁媽媽過來說話可以快些解圍離了她,也並不想讓人給她沒臉,因此少不得替她遮掩遮掩,只低着頭不說話。

袁媽媽在老太太跟前伺候了一輩子,又帶大了三位老爺,這個家裏還有什麼事是她不知道的,到底礙着依綾的顏面,想她小小年紀卻有這樣沒有德行的親媽,如今好不容易來了個知書達理又肯疼人的大夫人,偏生這一位還不懂事地總跟人家不對付,叫她夾在裏頭難做人,實在也夠可憐見的,老太太素來又最疼大姑娘,再來便是二房裏嫡出的三姑娘,她這位大房庶出的二姑娘,實在是又靠後了些,因此縱然也深恨淑賢的為人,到底還是沒有放在臉上,只淡淡地說了銀珍幾句,叫她要小心伺候不要胡鬧。

依綾心裏感激她保全自己,又怕她走了之後淑賢繼續拉扯不清,忙尋了個借口急匆匆走了,淑賢趕着一盆火似的來尋她,卻被兜頭潑了一桶冷水,心裏自然惱怒,便也掉頭就走,卻被袁媽媽給叫住了。

“姨娘略站一站。老奴有句話不該說的話想對姨娘講講,要是講得不對,還請姨娘擔待我上了年紀,老糊塗了吧。”

“媽媽請講,淑賢聽着便是。”

“姨娘素來是個聰明人,誰不知道二姑娘是你親生的呢?可不管怎麼說,上頭還有大夫人,你如今這麼不管不顧地總把娘啊女兒的放在嘴上,叫她心裏怎麼想,怎麼處呢?說句不怕姨娘你惱的話,她才是二姑娘正正經經的娘呢。所以依老奴看,姨娘私底下和姑娘說說無妨,這話可再不能當著別人的面說了,就算大夫人不理論,老太太的脾氣,姨娘也是知道的。”

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冠冕堂皇,句句都在提醒淑賢,別忘了自己是個什麼身份,偏偏又句句都是為她好的意思。

淑賢被她說得無言以對,只得忍着氣送走了她,自己也沒了心思,氣呼呼地踩着重重的步子回了房,想起來女兒不聽話就罷了,她還有兒子,卻看見秀杏瑟瑟縮縮地在門口探頭探腦。

“不是叫你去接大少爺嗎,怎麼這麼快回來了?今天下學早不成?”

“不,不是。回姨娘,大少爺今天不得來了,他……他說昨天就應承了大夫人晚上過去陪她吃飯,好有好幾句書上的話不明白,要請教大夫人呢,實在沒空過來,等改日得了閑,再來給姨娘請安。”

秀杏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小,頭也越點越低,生怕淑賢一個不高興又不知道隨手抄起什麼物事來打她了。

淑賢聽了這話豈有不氣的,自己當做個寶貝蛋一樣捧在手心裏長大的親生兒子,將來下半輩子的全部指望,如今竟然也被那小丫頭片子給拉攏了過去。

正氣得直磨牙,外頭卻有小丫頭哪壺不開提哪壺。

“回姨娘,廚房的牛嫂子派人送菜過來了,除了姨娘的例,另添了四個小菜,奴婢這就擺出來么?”

秀杏低着頭給那不知好歹的小丫頭捏了一把汗,淑賢不知想什麼呢偏不做聲,過了半晌卻是低低地笑了出來,又揚聲道:“不用,你乾乾淨淨地收拾了放着,一會兒隨我到大夫人那裏走一趟。”

“是。”

那丫頭應聲去了,淑賢這裏卻又像是心情好了些似的,坐到鏡子前面重新描了描眉,還小聲哼着曲子。

“姨娘的意思是?”

秀杏猜度不出她的心思,又不敢就這麼出去,只得硬着頭皮朝她走近些,卻聽見淑賢冷哼一聲道:“我能有什麼意思?左不過是個身份低微的姨娘,但凡是個人,都能抬頭挺胸地告訴我,你是奴才,二姑娘和大少爺是主子,你不能在他們跟前擺做娘的譜。我呸!那姓杜的嫁過來之前怎麼沒聽見有人說這話?如今都上趕着攀高枝去了,做夢!兒女是我生的,我就有本事把他們拉回來!你傻站着做什麼?快點過來給我梳頭,弄個精神點的。”

她這裏是胸有成竹了,依綾回了屋卻忍不住躲着人哭了起來。

原來方才她原是去尋大姐姐玩耍,卻看見鈴兒和菱涓在廊下坐着說笑,便知道她們夫人也在裏頭,因此一時淘氣,想着悄悄摸進去好唬她們一跳,沒想到卻撞見了夫人正在給大姐姐解釋梵音姐姐的事情。

大姐姐無聲地落淚,夫人也紅着眼圈輕輕拍着她的背。

她一向喜歡梵音姐姐溫柔靈巧,絕想不到她會做出這種不知廉恥的事,可她們接著說出來的話,那才叫她膽戰心驚。

“好姑娘快別哭了,出了這檔子事,說起來是鬧心,可轉開一想,豈不算試出了方家公子對你的一片真情意嗎?只是可憐了我們二姑娘,雖說還小,沒幾年也該說親的,我原怕有人挑揀嫡庶誤了她,這才有意事事將她帶在身邊,沒想到樊姑娘鬧出這事,你們姨娘竟也不理論,將來要是傳出去,只怕對二姑娘的名聲更加不好。”

“可不是說么,難為了二妹妹那樣的人品。姨娘向來有想將音姐姐嫁給豪門大戶的念頭,也跟爹爹提過幾次,爹爹覺着為難,便沒有應承她們,沒想到竟動了方家的念頭。我倒也罷了,到底不是她親生的,可二妹妹……她們這麼一鬧出去,叫二妹妹怎麼做人呢?”

“我倒是滿心裏疼她,只是她姨娘的心思……到底家和萬事興,我是不敢招惹他的。”

33

聽了這麼一段對話,依綾心裏又怒又愧,怒的是她的親娘和表姐竟這樣鮮廉寡恥,愧的是自己清清白白一個姑娘家,卻這樣生生被她們帶累了,便也不進屋,當即捂着嘴悄悄退了出來,一路失魂落魄地回去,卻與淑嫻撞上了。

心裏本就有氣,對着淑嫻自然無甚好臉色,待回到自己屋裏一番細想,終究對淑嫻感到一陣寒心,晚飯照舊到杜嬌容那裏吃,才進門就聽見鈴兒和幾個小丫鬟說說笑笑的聲音,杜嬌容穿着家常的輕絹衣裳,手裏拿着繡花繃子有一針沒一針地綉着兩隻翩翩起舞的大翅膀彩蝶,一面也噙着笑聽那幾個丫頭逗樂,偶爾湊上幾句。

余睿伏在她身邊的小桌子上寫字,沒多會兒功夫想是口渴了,舔了舔嘴唇抬起頭來尋人,立刻有個名喚小菊的丫頭走上去,脆生生道:“下午外頭送了新鮮的西瓜進來,正在井水裏湃着呢,最是透心涼的,大少爺要不要嘗嘗?”

“甚好,謝謝小菊姐姐。”

余睿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笑起來眯成了一條縫,小菊應聲而去,杜嬌容跟着一抬眼,正撞見依綾怔怔地站在門口。

“二姑娘這是打哪兒過來,怎麼就在門口站着?快進來呀。”

招手將她喚到身邊,拉過她的手捏着,大暑天的竟然一片冰涼,杜嬌容心下一驚,到底還是個孩子,漏那些話鋒給她,是不是太過狠心了些?總有些許不忍,便摟着她坐在自己身前柔聲道:“這是怎麼說,難不成大毒日頭底下中了暑氣不成?”

依綾頭先見余睿在杜嬌容這裏十分自在,如今她對自己又這樣關懷,想起先前她與念錦的談話,她不過是個後來的,雖與她有着母女名分,到底感情尚淺,縱使這般仍能為她的將來操心,倒是她親生的姨娘卻……

忍不住眼眶一紅,卻對杜嬌容越發有了親近的意思,忙抬起眼遮掩着笑道:“可不是么,外頭雖然太陽下山了,地上的熱氣卻還是有的,才剛聽見小菊姐姐說給睿兒拿西瓜,女兒就饞嘴了。”

“傻姑娘,哪裏能少了你的了?快去把外頭的衣裳脫了,等你們老爺回來就可以開飯了,只是你們大姐姐要到老太太那邊伺候,要不有她在就更熱鬧呢。”

二人才說著,外頭就響起了一陣腳步聲,杜嬌容知道是余天齊回來了,忙起身相迎,依綾和余睿也跟着在後頭站着,齊聲喚了聲“爹爹”。

余天齊在外面忙了一天,正想着回來一家子和樂融融的散一散,沒想到小妻子竟這樣能體貼他的心思,已經將兒女們接了來,才要問起念錦如何不在,又想起她總是要伺候老太太的,便衝著杜嬌容笑了笑,由着她給自己脫下外頭的錦袍,換上家常的輕紗罩衫,又問了余睿幾句學裏的事情,這裏鈴兒和碧瑩已經擺下了飯,四人圍着圓桌坐下吃飯不提。

不多久就有小丫頭走進來,說是淑姨娘來了,余天齊正因樊音的事心裏不自然,實不想見她,但見依綾和余睿都在跟前坐着,到底她是他們的親娘,也不好在孩子們面前十分給她沒臉,便只低頭喝湯不言語,還是杜嬌容說了說,快讓起來,那小丫頭才扭頭去了。

“可是我來晚了嗎?老爺夫人這裏已經擺飯了。”

淑嫻笑吟吟地入內,身後跟着的是秀杏,右手手臂上掛着一隻精巧的三層食盒。

“姨娘怎麼這個早晚過來了?吃過晚飯不曾,要不就在這裏吃吧。”

杜嬌容見一桌子的人都不言語,少不得先發了話,淑嫻卻笑笑道:“吃過了,謝夫人費心。原想着接睿兒過去吃飯,特特叫廚房做了幾樣他喜歡吃的小菜,偏他又應承了夫人,我便趕着將菜拾掇了送過來,沒想到還是遲了。”

杜嬌容聞言也笑了起來,看了一眼低着頭垂首端坐的余睿道:“原來如此,姨娘果然心疼我們大少爺,大少爺很該早說才是,我這裏也不過是家常便飯,既姨娘去接了,你如何不去?白白叫她忙活半日。鈴兒,還不把姨娘的菜接了擺出來。”

“是,夫人。”

鈴兒答應着和秀杏一起上前收拾,余睿聽了淑嫻的話也沒什麼,眼睛一掃秀杏端出來的菜,一張小臉卻皺成了一團。

“這糟鴨掌還是過年的時候在二嬸嬸屋裏吃着新鮮,回來姨娘趕着給做的,接連着又吃了好幾次,早膩了,如今也好幾個月不想吃它了,姨娘倒是怎麼想起來的?”

所謂童言無忌,余睿一番話並沒什麼意思,不過是為了他姨娘特特送來的菜不合他的心意罷了,可聽在別人的耳朵里,卻又成了另一番意思,杜嬌容抿嘴忍住笑,餘光一瞥,果然見余天齊的眉頭已經擰了起來。

這個女人,連兒子愛吃什麼愛喝什麼也不曾當真用心,如今已近七月,她竟還只知道兒子正月里吃着高興的菜色,女兒的事也不見得她多上心,那這些日子她都在瞎忙什麼?盡想着怎麼跟大夫人鬧彆扭了?還是盡跟着那樊音丫頭後頭操心了?她可是我余家的人,滿心裏只有娘家的親戚,這像個什麼話?

淑嫻被余睿說得臉上也有些掛不住,自己訕訕地不自在了一會兒,見余天齊也陰沉着臉,心知這一招賣弄母子情深是用不上了,便低着頭看似哽咽地沉吟了片刻,方期期艾艾地開了口。

“自打有了大夫人,睿……大少爺便不大往我那裏去吃飯了,那也就是二三月里的事,我……竟還以為大少爺喜歡呢,實在是糊塗了我。”

說著便忍不住低頭擦了擦眼睛,余睿到底年紀小,聽了這話便覺得是自己不常到他姨娘那裏去傷了姨娘的心,忙跑到她身邊拉了拉她的手,小嘴一癟,可話到嘴邊又不知該說什麼,只得求助地看向他姐姐依綾,誰知依綾頭也不抬,只低着頭在手上繞帕子玩,似乎壓根不曾聽見他們這邊在說話的樣子,只好又看了看杜嬌容,杜嬌容卻走上前慈愛地摸了摸余睿的腦袋,又輕笑着說起了玩話。

“原來姨娘是在怪我霸佔了大少爺啦,母子連心,他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這一點任是誰也不能改了去,你又何必作繭自縛徒增煩惱?看把大少爺急的,小孩子家家可開不得玩笑,心實着呢。”

淑嫻聽了忙攬過余睿在懷裏,又笑向杜嬌容道:“夫人莫拿淑嫻取笑,我是個什麼人,不過是老爺夫人的奴婢罷了,哪裏能有那些天打雷劈的想頭。不過是心裏怪想大少爺和二姑娘的,所以就……”

“好了好了,你這麼羅羅嗦嗦還讓不讓人吃飯了?不說過來伺候夫人吃飯,倒要夫人開導你。”

余天齊不悅地放下了筷子,淑嫻臉色一變,但很快又恢復了溫柔無爭的樣子。

“老爺教訓的是,淑嫻記下了。”

杜嬌容冷眼瞅着一雙兒女的神色,依綾似乎不為所動,余睿的一雙大眼睛裏卻似有掙扎的痕迹,不由暗暗嘆氣,這女人可真是有使不完的招,女兒算是吃了她的虧一時灰了心,難保以後不給她哄回去,兒子還小,心思也沒有女兒家那麼細,只怕更加好哄,眼下便已經對她有些不忍了,便蹲下身來看着余睿的眼睛和顏悅色道:“大少爺,你姨娘心裏想你了,今日就去她屋裏吃飯可好?明日再來吧,我叫她們留下你最愛吃的蟹粉豆腐,晚上做宵夜。”

“唔,好,謝謝夫人。”

余睿的臉上總算露出了笑容,原來先前他還小,淑嫻又掌着權,因此雖說他和依綾都由老太太那裏的媽媽教導,但實際上還是由着淑嫻帶在身邊的,夜裏也由媽媽們帶着睡在淑嫻的院子裏,如今有了大夫人,便帶了他們過來住,因此便有了宵夜一說。

等一大一小手拉着手走了,依綾也識趣地告了退,余天齊這才不贊同地瞪了杜嬌容一眼:“你這樣縱着她,日後她仗著兒子爬到你的頭上去,你可別來怨我。”

杜嬌容聞言淡淡一笑,又體貼地給他倒了杯香茶,這才不在意地說道:“老爺未免想得太過了,到底是她親生的,還能不讓人家親近些么?要說將來大少爺大了,心裏偏向著他生母些,我也是無怨的。嬌容一輩子命好,小時候在娘家也是個享福的,如今到了我們余家,無論老太太老爺,還是二夫人三夫人,再至姑娘少爺們,也都只有和我好的,實在算是個有福氣的人了,日後只盼着老天垂憐,叫我走在老爺前頭,一輩子得老爺眷顧,什麼也不怕。”

“胡說!青天白日的你這是怎麼說,哪裏有人咒自己早死的?快別這麼想,淑嫻有兒子可靠,難道你就沒有么?來日方長,咱們生他十個八個的,好好將咱們余家的祖業發揚起來。”

余天齊見她年紀輕輕便說這種不吉利的話不免生氣,但又聽着她這樣依靠自己,心裏也十分受用,竟當真為她的將來操起心來,一夜輾轉反側也不曾好睡,第二天一早套車出了門,至晚方回,回來時竟帶了好大一座送子觀音的玉雕,叫杜嬌容南面供奉,日日焚香。

誰知這送子觀音不曾來得及保佑杜嬌容,卻已經保佑余天齊又一次當了爹,這日杜嬌容正和念錦下棋,忽然聽見伺候紅玉的陳嫂子氣色不成氣色地跑了進來,跪在地上一頓磕頭。

“夫人饒命,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杜嬌容被她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忙細問緣由,她卻瑟瑟縮縮道:“紅……紅玉姑娘摔了一跤,只怕要早產呢!”

二人聽了都唬了一跳,算算紅玉還有大半個月才到日子,這可怎麼是好?忙拉着那陳嫂到了紅玉屋裏,此時穩婆已經到了,裏間傳來陣陣痛苦的呻吟和穩婆扯着嗓子叫她用力的聲音,幾個丫頭進進出出,一盆盆清水往裏端,卻是一盆盆血水往外送,看着十分兇險。

此時余天齊並不在家,杜嬌容又怕嚇着老太太沒敢去告訴,可自己到底是個不曾生養過的,也實在拿捏不住主意,正慌亂着,還是念錦沉着,叫鈴兒趕緊去請了二夫人三夫人過來坐鎮,三夫人又進去陪了好一會兒,囑咐紅玉不要怕,女人生孩子都是這樣,就是為了孩子,也要咬牙博一博。

或許是因為聽了她的話,原本氣竭神危的紅玉又有了鬥志,掙扎着折騰了大半天,終於在太陽下山的時候生下了一個孱弱的女嬰,孩子一抱出來就給守着的大夫瞧了,不過是弱些,好生調理便也無妨。

杜嬌容等人進屋探視,紅玉卻只是躺着不停抹淚,眾人當她大難不死心中感慨,也並不理論,唯有勸她不要傷心落淚,好生坐月子,保養身體。

等眾人散去,杜嬌容又細細囑咐她多休息,便也起身告辭,誰知卻被她緊緊攥住袖口,漲紅了一張臉道:“求夫人給奴婢和四姑娘做主,這次要不是祖宗保佑,奴婢一條賤命死了就死了,可四姑娘也是余家的血脈,就這麼沒了豈不冤枉?”

杜嬌容一聽這話心下一沉,莫非另有別情?

原來紅玉本在屋裏休息,陳嫂和伺候的小丫頭見她睡了便出去散散,都不在院中,睡得正香,卻忽然聽見外頭有人扯着嗓子大喊走水了走水了,她嚇得忙起身就往外跑,連鞋也沒來得及穿,誰知才一開門就被一件東西猛地扳倒,重重摔在地上,當場就見了紅,仔細一看,竟是一隻圓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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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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