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麵人兒
小狐狸已經長成大狐狸了,謝靈涯說話間在它脖子後面摸了幾下,它眯起眼睛的樣子看上去好像在笑一般。
狐狸從謝靈涯懷裏跳回窗檯,出去撥弄了一下,回身捧着一些東西放到謝靈涯面前。
謝靈涯一看,是幾條死掉的蚯蚓和幾顆松子,“……啊?”
狐狸用爪子碰了碰蚯蚓,叫了幾聲。
謝靈涯看了半天,“不會是叫我吃吧?”
狐狸點了點頭。
現在是冬天了,野外找食物比較困難,也不像其他季節,能找到個頭大又肥美的獵物,幾條蚯蚓和松子已經是小狐狸倉促間能找到最好的東西了。
謝靈涯:“……”
感激是感激的,都有點說不出話來了……
謝靈涯為難地道:“謝謝你這麼招待我啊,不過我已經吃飽了,松子我留下,蚯蚓你自己吃吧。”
狐狸猶豫起來。這樣會不會不禮貌。
謝靈涯:“沒事,真的,你吃吧。”
到底是年輕,禁不住誘惑,狐狸抓起蚯蚓,幾口就吃掉了,然後繼續抬着頭盯着謝靈涯看。
謝靈涯手裏拿着幾顆松子又有點猶豫,也不知道這是狐狸什麼時候撿的了,他一回頭看到施長懸正幽幽盯着自己,一伸手問:“……你吃不吃?”
施長懸:“……”
施長懸眉毛微微擰起來,清冷的雙目中彷彿帶上了一絲憂愁,半晌才緩緩接過松子。
他把松子稍微沖了一下,這松子尖尖的沒開口,剝開吃了一顆,眉頭皺起來。
謝靈涯一看,哇,松子仁不會已經壞了吧?
正想着,施長懸又將一顆推進他嘴裏。
這動作太快了,謝靈涯都沒反應過來,剛想吐,就覺得口感不大對。
這松子松香濃郁,皮薄油多,還帶了點鹹味,最重要的是,這是熟的……
謝靈涯汗道:“怕是上人家裏‘撿’的吧?”
他還以為是藏狐狸洞裏,早該想到的,狐狸沒事藏松子幹什麼,倒是溫泉山莊很多果盤。
當初小狐狸一家偷髑髏被唐啟看見后,後來經歷了幾件事,唐啟對它們的態度很不一樣。平時不叫它們總是靠近,但現在冬天,狐狸要是找不到吃的,也會靠近這邊,施工時的工人,還有開業前就在做準備的景區工作人員都得到過吩咐,不要驚嚇、傷害狐狸。
謝靈涯把松子都吃掉了,倒水給狐狸喝,又給它舀水洗了個澡,一邊洗一邊問:“你爸爸媽媽呢?”
狐狸耳朵動了動,兩隻後腳努力向內曲起來,疊在一起,尾巴墊在身後坐着,擺了一個不倫不類的像坐姿一樣的姿勢。
謝靈涯分辨了一下,遲疑地道:“……不會是在修鍊吧?”
再多的小狐狸也沒法表達了,謝靈涯覺得多半如此。而真的狐狸聽經後有所開悟,知道修道了,也是個好事,只不過……
謝靈涯汗道:“你讓它們學人要量力而行啊,如果腿短不好打坐,就不要盤腿了。”
這要是有人在山裏看到盤着後腿直着上身打坐的狐狸,估計能嚇死。
謝靈涯坐在溫泉池邊的階級上,彎着腰給小狐狸洗澡,施長懸則坐在一旁的木凳上茫然出神,大概還是沒想明白自己只是晚來半分鐘,為什麼世界都變了。
等到給狐狸洗完澡,又吹乾之後,它毛髮蓬鬆,被謝靈涯來回擼了好多下,這時聽到門鈴聲響起來,他站起來去開門。
彎腰久了腰還真疼,謝靈涯扶着后腰開門,海觀潮就站在門口,“……那個,寧萬籟和程昕說今晚上不來了,有點事他們明天再來。”
謝靈涯:“行。”
唐啟送了好多券,他們觀都用不完,他還送了其他人。
海觀潮說完也不走,而是掃視了幾眼謝靈涯的腰,有些惋惜地道:“年少不知養身,老了找我開藥。”
謝靈涯:“…………”
謝靈涯:“胡說八道,我剛在裏面給狐狸洗澡累的。”
海觀潮掃了一眼他身後,不見施長懸身影,又道:“施道長和你一起給狐狸洗澡?”
謝靈涯:“沒有,他坐在旁邊看。”
海觀潮想了想說道:“你是說,唐總給你們開了溫泉套間,帶個私人溫泉池,你們倆就放着水,然後一個給狐狸洗澡,一個在旁邊看?這到底是狐狸還是狐狸精啊,這麼大魅力?”
謝靈涯:“……”
海觀潮露出一個無奈的微笑,自覺看穿了真相。
謝靈涯也長嘆一聲,直接把門關上,一邊還道:“現在不回去荒淫一番,簡直辜負你了。”
“啪”一聲門鎖死在海觀潮面前,“…………”
……
第二天寧萬籟和程昕也加入了泡溫泉的隊伍,謝靈涯把寧萬籟介紹給蓮談,說回頭寺里要是辦什麼法事,帶他一個。
寧萬籟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謝靈涯是在給蓮談介紹生意。
謝靈涯看寧萬籟這表情,都笑了,“你看我幹什麼,蓮談大師修為高深,你多辦些法事效率高。”
如果是做功德,又不拘是佛道哪家的,抱陽觀能給他做的法事也有限。
寧萬籟本是沒有信仰的,當然不會在意,只是吃驚,但謝靈涯要不介意他就更不介意了。
今天再見到曇清小和尚,謝靈涯又和他聊了幾句,問他看劇看得怎麼樣了,這小和尚露出几絲高興,說電視劇真有意思,他還從關聯列表裏看到別的支派佛教的視頻,大長見識,網絡真是太神奇了。
“電視劇雖然好看,但是不要沉迷哦。”蓮談在場,謝靈涯就以教育結尾,告誡小和尚適度放鬆,還有不要把眼睛弄壞了,回頭還得戴眼鏡。
寧萬籟又邀請謝靈涯去給一個受害者做法事,就是之前鮑躍升、馬小川他們害的那些人。
前後持續這麼久,案子終於結了。
鮑躍升畏罪自殺,其他人被拘捕后也供出來,除了頭骨之外,受害者其他部位的屍骨在哪。因為過去的時間太久了,花了好一段時間才把遺骨收全,檢驗過了是受害者的。
出於這件事的特殊性,程昕也和上級打了報告,請人來做一場法事。
謝靈涯自然點頭答應。
……
過了兩日,謝靈涯受邀,去給髑髏術的受害者做法事,否則這些慘死冤魂即使報了仇,以後也不能投胎。謝靈涯特意帶上了小量和郭星,帶小量是培養接班人,郭星則是去觀摩的。
程昕將裝着遺骨的袋子都拿出來,“都是在荒山找到的,沿途搜索了很久。”
這也是因為程昕的堅持,他因為寧萬籟,知道那些冤魂有多慘,所以一定要把他們的遺骨都收回來。
除了這些,還有原來花園裏的頭骨,拼在一處。
郭星是最不了解的,只感覺這些屍骨看着陰森森,他還是第一次看到真的人骨,有些發毛地問道:“謝哥,他們是怎麼去世的啊?”
這個,程昕知道得倒更清楚一些,他和寧萬籟直接面對屍骨的主人,還看了屍檢報告,他說道:“他們活着的時候,就因為生辰八字,被人用各種方法拐走,囚禁起來,只喂香油,直到最後斷食。這時再用這麼大的釘子,把關節都釘住,灌法醋進頭、四肢。待死了后,化為枯骨,就把頭骨收起來,以拘役魂魄。這時,種花在上面,以根部在腦內發芽的痛楚使亡者為自己所用。”
此前他知道的,只是這些冤魂死後還一直因為植物根莖在腦內生長而痛苦不堪,謝靈涯雖然提過他們受折磨而死,但他的的確確沒想到是如此殘忍的手段。
小量和郭星聽得也是臉色一白,不知道還有這麼惡毒的法術。
“所以這些加害者,現在也很慘,冤魂受命報仇,必定是糾纏不放。”謝靈涯刻意警醒他們,“有些邪法師利用自己的能力為非作歹,但是神靈觀察人間,天奪紀算,鬼報冤讎,逃也逃不過的。”
謝靈涯設壇,插上招魂幡,擺上三葷四素,念《太上洞玄靈寶救苦拔罪妙經》,因為有女性受害者,按照習慣,再加《太乙救苦天尊說拔罪酆都血湖妙經》。
謝靈涯在眉心畫上靈官神目,閉着雙眼,卻好像能看到那幾名冤魂在自己面前。他們身上衣衫襤褸,關節處都在流膿,渾身血污,還有鎖鏈,這是因為被陰差押解着報仇。
生前所受的苦難還在令他們痛苦,所以報仇時也就更加怨恨,即使剩餘的仇人在監獄裏,每晚也不能放過對方。
他們不由自主,面上帶着陰戾之色。
小量和郭星在旁低低抽氣,既然是觀摩,謝靈涯當然給他們也開了陰眼,這樣的情形叫兩人有些難受。
好在接下來,謝靈涯誦念經文,使冤魂的痛苦消弭,神色漸漸平靜。
“超度長夜魂,往生極樂國。”
謝靈涯念完最後一句,將食物化給他們,又疊了幾件新衣服和紙錢燒了。
亡魂洗去了身上的血污,傷口不再流膿,破損的皮膚也癒合了,神色間的戾氣都少多了,等到這一世的冤債了了,他們就可以轉世投胎,過新的生活了。
冤魂們原本有些混沌,一心報仇,此時其中一個女鬼清醒過來,問道:“法師,我的父母怎麼樣了?”
程昕翻出資料,謝靈涯便知道這個女鬼生前才十九歲,上大學的年紀,是家裏的獨生女,他答道:“你失蹤后,父母找了你很久,前幾年,他們收養了一名孤兒,現在已經五歲了,找到你的屍骨后,他們才給你立了墓——雖然現在屍骨還不能還給他們——還帶着妹妹一起去祭拜你。”
女鬼眼淚湧出來,知道父母沒有忘了她,也沒有因為哀痛而毀掉生活,她多少欣慰。在被困的時日裏,他們是不知道年月的,也無法思考的,逃脫后也迷迷糊糊,直到現在才清醒過來。
謝靈涯一一和冤魂們講話,令他們解開了最後的牽挂——大多數冤魂,在多年前被擄走之前,都沒有見到家人最後一面,或是留有遺憾。
郭星在旁看到這情形,心臟像被一隻手攥緊了,又難受又感動又有一股說不清的衝動。
謝靈涯焚燒紙錢,令牌一指,陰差帶着冤魂遁走,將紙灰捲起。
紙灰紛紛飄落,謝靈涯也長舒了一口氣,眉宇間不見疲態。
當然,這擋不住郭星腦補啊,他有點激動地道:“難怪說超度亡魂是功德無量的事,謝老師,你……”
不止是超度,還有把他們救出來!
郭星雖然聽謝靈涯提過,但親眼看到的震撼更大。雖說做這些事,在如今,可能沒有很多人會知道,也看不到冤魂真實的受到解脫,但總要有人來做啊。
郭星油然而生一股衝動,“謝老師,我願意繼承閭山法,維護陰陽兩界的和平!”
謝靈涯:“……”
謝靈涯說:“你使命感怎麼這麼重,多觀摩幾回不好嗎?”
不是郭星太容易被感動,謝靈涯當初第一次參加度亡法會,也挺動容的,當然他那個時候場面大多了,中元節度亡法會的亡魂之多,不是這個小型道場能比的。
郭星立刻道:“我覺得不必了,我想趕緊承擔起責任!”
大家都有點囧,尤其是小量深有感觸,雖然大家的出發點不一樣,但是當初他也想立刻就學道法。
小量對郭星說:“你還是再看看吧。”
一定要多看,才能想清楚,這才只是一場法事而已。
.
結束法會後時間不早,郭星又一直問他那些冤魂現在可能去哪兒了,謝靈涯索性道:“你今晚跟着回抱陽觀休息吧。那些冤魂要麼先去享用吃的,要麼直接去監獄裏進行今天份的報仇了。”
“哦。”郭星難以抑制自己的激動,“上回咱們在電梯裏遇到的那個鬼呢,您超度了他沒?”
“他不用超度,正常死亡的,走錯路而已,我送他上陰路了。”謝靈涯解釋道。
他們叫程昕不必送,自己慢騰騰走着,一邊走一邊看能不能打到車。
這個點路上也沒什麼行人,來往的車輛要麼私家車要麼是卡車,不知為什麼,出租車倒是一輛沒見到,軟件上打車也沒見着附近有車。
漸漸的,連私家車也少了,道路兩旁的路燈暗淡下來。
謝靈涯手摸了摸肩上的柳靈童,腳步頓住了。
小量和郭星不解其意,回頭看謝靈涯。
這時,嘩啦,嘩啦,金屬拖拉碰撞的聲音響起。
倆年輕人都臉色一變,尤其是郭星,神經質地四處看,他的體質令他已經感覺到了哪裏不對,但是又看不到問題所在,也沒有解決的把握,未知令人更加恐懼。
好在今天是出門做法事,謝靈涯反手將背上的三寶劍抽出來,將小量和郭星護在身後。
嘩啦——嘩啦——
那聲音更近了。
一道佝僂的影子出現,還有濃郁的血腥味也傳了過來。
當那道影子漸漸清晰,大家都看清了它的外貌——這玩意兒實在無法用他或者她來代稱,它的腦袋遠小過身體,尖嘴嘬腮,就像一隻老鼠,肚子鼓起來,身上披着一條鎖鏈,那小小的腦袋上面,還頂着一片髑髏,對它來說就像個大一號的帽子。
那濃郁的血腥味沖得郭星幾乎嘔吐,還有恐怖而詭異的外表也讓他難以接受,這玩意兒長得比剛才的冤魂還要可怕!
郭星白着臉問:“這,這是什麼?”
謝靈涯沒說話,小量則也皺着臉道:“我也不知道。”
他有一點羞愧,自己沒有辨認出來這東西。
不過下一刻,謝靈涯也說:“我靠,我也不認識,什麼玩意兒啊,出過車禍的老鼠精嗎?”
更讓他心裏難受的是,乖龍一見到這玩意兒,就哧溜一下從手腕躥到他手臂上躲起來了,他擔心這傢伙是不是很厲害?
那形似老鼠的奇怪生物發出了“嘰”的聲音,又像老鼠又像是漏氣了,兩隻眼睛在謝靈涯身上亂溜。
謝靈涯正用力回憶自己有沒有看過類似生物的資料,它就拽着鎖鏈沖了上來。別看身上縛着鎖鏈,動作還挺快,兩隻手一伸,整個跳起來,想要圈住謝靈涯。
“嘔。”謝靈涯動作快,一閃身,老鼠精就落在了郭星身上,四肢並用地抱着他,鎖鏈也掛在了他身上。
小量也長進了,躲到一邊去沒被抱到,唯有郭星一臉懵逼,冷不丁一張尖嘴湊到面前,濃郁的腥氣噴在他臉上,熏得他差點一個跟頭,還有身上那黏膩的感覺,也令他很想就地去世。
郭星拚命掙扎,老鼠精卻死死纏在他身上,那肚子還頂着他,他就感覺這老鼠精的肚子好像是個裝着水的氣球一樣,挨着他的身體晃晃蕩盪,裏頭不知道什麼。
“卧槽!放開我!”郭星的臉和它都要湊在一起了,聲嘶力竭地大喊。
此時謝靈涯趁機抓住老鼠精的鎖鏈,往後一纏,勒住了它的脖子,從後頭拉緊,老鼠精的頭被拽得往後仰,身體卻還死死抱着郭星,肚子左右晃蕩。
謝靈涯見狀,一劍插在它的肚子上,開了個口子。
頃刻間,一股血水湧泉一般噴了出來!
哧——
郭星就被淋了一臉黏膩的血,他用力擦了幾下眼睛,卻覺得手上掛了什麼東西,勉強睜開眼睛一看,居然是條腸子!
郭星摔坐在地上:“我嘔!!!”
謝靈涯沒顧得上他,把開膛破肚的老鼠精從他身上撕了下來,摁着頭便一道符畫在它頭頂的髑髏上,“邪魔歸正!”
髑髏啪一下掉在地上,老鼠精也軟了下來,肚子裏仍然在源源不斷地流出心、肺等內臟。
謝靈涯鬆開手,再仔細看去,老鼠精哪裏還有剛才的模樣,整個形態都僵硬了許多,外表看着不像活物。
謝靈涯伸手一捏,“面?”
沒錯,應該是麵糰,這是捏出來的麵人兒,身體捏的像人,腦袋捏的像老鼠,五官衣服都是顏料畫上去的。
至於那些內臟……
謝靈涯仔細一看,“這好像也不是人的內臟——”
郭星手上還掛了一串腸子,他正木木坐在原地,一臉是血。
小量同情地走過來蹲下,拿紙巾給他擦了擦,把眼睛那塊兒擦乾淨了,“你看我就說讓你多看看……”
幹這一行不止是法壇上超度啊。
郭星就很難受:“…………”
謝靈涯已經開始打施長懸的視頻電話了,接通后三言兩語告訴他剛才發生的事,然後把鏡頭對着地上的東西,“師兄,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施長懸倒是認了出來,但他有一絲疑惑,“……從外表和製作看,這是靈嘎。也就是人形替身鬼俑,寄着許多鬼怪。但它通常是作為一個載體,令密宗僧人在儀式上斬殺。它的身體裏裝的是牛血,還有其他動物內臟。身上的鎖鏈也是為了鎖住鬼怪,而且它們應該被專門的容器裝着鎮壓,難以逃脫。”
要說的簡單點,這有點像用鞋底抽小人活動里的那個“小人”,它是一個邪惡的代表,要進行儀式了就做一個,令神靈押來鬼怪在上面,然後再斬殺了。
這玩意兒,怎麼從儀式上逃走的?
再說了,這裏是杻陽,離着密宗的地界十萬八千里呢,哪有人在這裏進行密宗的儀軌。謝靈涯也自覺沒有的罪過密宗的人,他在佛門唯一有交情的就是凈土宗的蓮談了。
謝靈涯想着想着,還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把手臂上的蛇揪了下來,“這老鼠也沒多可怕,所以你剛才躲什麼?只噴得出口水,你還膽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