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封后 下
夫人？這個稱謂落在江心月耳中，她只覺渾身一陣溫暖。
她緩慢地抬腳邁步，由菊香引着小步前趨。跨過了門檻時，她感覺腰間一動，她知道那紅線的另一頭定是被系在另一個人的身上了。
參拜先祖、祭祀天地已經完成了，所以鄭昀睿直接與她進行了夫妻對拜。江心月的面前被大紅喜帕遮擋着，她隱約聽到不遠處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她知道那是龍袍與地面摩擦的聲音。
她心裏“突突”地亂跳，她很想看鄭昀睿對着她下拜的樣子，可惜這喜帕擋着看不見了。她知道這一個過程在迎娶原配皇后的時候都是絕對不會出現的——皇帝是九五之尊，他與普通百姓怎能一概而論？他是不可以與皇后對拜的。
好在那些禮部迂腐的文臣們都被遣退了，剩下的人都是鄭昀睿的心腹了。鄭昀睿這一步完全是偷偷摸摸進行的，否則他會被臣子們的口水淹死。
起身後，她伸手握住了自己身上的紅色緞帶，手上有些許的力量在拉扯着，她知道，那是另一頭也被人拽了起來。
一道道的台階、門檻在腳下慢慢地走過，她與鄭昀睿走向他們的喜房。跨入龍吟殿時，她隔着喜帕也能感覺到眼睛上突然亮起的紅色光澤，是龍鳳雙紅燭，大大的如嬰兒手臂粗的兩支燭火，點在龍榻的兩側。
那是多年前，她帶着滿腹的委屈與隱忍被幾個內監扔在龍榻上，用媚惑之姿取悅面前至高無上的男人。那個時候他如面對一個玩物一般破了她的處子之身，而她也是如同面對一個工具一般，百般逢迎只為了自己的利益，還有不可告人的謀奪。
五年過去，如今這個遲來的洞房花燭夜算不得圓滿，卻令她萬分滿足。
“吶？你在猶豫什麼呢？快挑喜帕啊！”她輕輕地用腳碰了碰身邊的人。
“我……有點緊張啊。”那男人吞了吞口水說道。
“呵，你還緊張？快點啦！我的鳳冠很重，還有，我很着急啊。你不急嗎？”
“唔，我也着急。”皇帝諾諾地道。下一瞬間，江心月的眼前一亮……
***
皇后封后，後宮也有了些變動。
明德十三年五月，帝詔天下，立皇后嫡子、四皇子懷潤為太子。
皇后、太子位定，後宮也少了波瀾，覬覦權勢之人不再動蕩。三皇子無人再爭奪，只交由良妃安心地撫育。
另，皇后改宮制，廢數十種酷刑、懲法，立制命“廢除嬪妃在帝崩后殉葬、削髮為尼等”，一應宮制深得人心。另有數位嬪妃晉位等等。
***
鳳昭宮果然是鳳位之地。這裏的每一個屋子都很大，寬敞明媚，氣宇恢宏，不是啟祥宮能比的。
江心月在這兒住了月余了。她不喜歡過於奢華，所以沒有命過多的佈置，但是鳳昭宮宮殿的氣度天成，即使不奢華也是璀璨奪目的。
此時她剛剛接受了幾位誥命夫人的拜見，那些人都是重臣之妻，不可怠慢的。幾位夫人說了半日的話，一一退下之後，江心月方才疲倦地往椅子背上一靠，對着玉紅招手：
“快來給我捏捏，一上午正襟危坐地，腰都快斷了。”
玉紅手腳麻利地上前來，幾個伶俐的小宮女也立馬跪在皇后的身側為她捶腿。一個二等宮女一邊捏着一邊抱怨道：“娘娘真是辛苦，夫人們的話也太多了些，前日朝見，今日又來拜見。”
江心月抬手點了一下那宮女的額頭，佯怒道：“夫人們也是你能議論的嗎？本宮早就說過，如今本宮是皇后，全天下的眼睛都盯着呢。皇后與妃妾不一樣，以後說話做事都要萬分謹慎。”
那個宮女也是伺候了江心月多年，識禮數懂進退的，這一次忍不住抱怨了一聲便被斥責，立即乖乖地閉口不敢再說。
捏了半日，終於腰上不酸了。江心月遣退了幾個二等宮女，只剩一個玉紅在身邊伺候。她抬手撫一撫鳳座的扶手，那上面雕着祥雲、麒麟、九翟、鸞鳳，她撫摸着那些泛着金光、凹凸不平的紋路，突地喉中一嘆：
“玉紅啊，這鳳昭宮的大殿，太大了些。”
玉紅隨着她的目光環視着整個殿宇，半晌，也是點頭：“確實太大了。我們站在這兒，面前一大片的空曠，心裏都空落落的。”
在她的角度看下去，大殿都顯得空曠，在江心月看來就更甚了。因為江心月坐在上首的鳳座上，鳳座下有三階漢白玉鋪明黃、大紅相間的毛毯，鳳座高於地面半米多。江心月這樣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整個大殿盡收眼底，自然更加地空曠。
大殿的兩側是供貴婦、嬪妃來拜見時的座椅，兩列一個一個地依次排下去。過去無數的時光里，江心月都是坐在着些座椅上的芸芸眾生中的一人，她向上首的皇后叩拜時總有一種百鳥朝鳳的感覺；然而等她坐在了上首，她終於明白那上面的滋味不是威儀與驕傲，而是落寞與沉重。
她想了想，一手搭在了玉紅手臂上，愈加落寞地道：“連菊香都走了。我們住在這麼大的屋子裏，真冷清啊。”
“娘娘，您說什麼話呢！”玉紅笑道：“菊香姐姐是找到了好歸宿，可是姐姐也說過了，她會永遠保護娘娘。她不在這兒，卻牽挂着娘娘。而且，寒統領如今也是最忠心與娘娘了，我們都是娘娘的人，我們不會離開娘娘。”
她迴轉了眸子，伸手握了一下江心月的手，道：“娘娘，我們的鳳昭宮從來不會冷清。皇上日日都來，夜裏若有閑暇也會來，要麼是親自來接您去龍吟殿裏。這些日子皇上就沒有招幸過別人。”
想到那個男人，江心月的唇角終於有了一絲笑意。她低了頭笑道：“是啊，我們這兒，從來都不冷清。”
她是個不一樣的皇后，她與那些為了帝王的權謀而被冊立的皇后不一樣。如果沒有皇帝的真心，也就沒有這一日一日的留戀與情愛，那她現在會怎樣呢？每一日的黑夜獨自面對這這樣空空落落的大房子？每一日的黎明看着那些昨夜被帝王寵幸的花朵一般的妃妾前來拜見自己？一年一月地扛着身為國母的重任也扛着夫君的“敬而不愛”甚至是利用與背叛？
她不禁想，那前面的三任皇后都是怎樣熬過來的呢？那是多麼難過的日子啊。特別是孝貞懿皇后，她與那兩位也不一樣，她又是怎麼過來的？
做皇后與做妃妾，實在是太不一樣了。不過幸好，她不是為了權謀為了利慾才做皇后。她只是為了一個人。這樣的情分填充了她的前路，一切都不再落寞。
她如往常一般詢問了些宮內的近況。玉紅一一地答了，道：“宮內還是那些事。眾人不滿柔嬪娘娘的晉位，那幾個貴嬪還有王昭容等人都表了陳情書至皇上那兒了，道柔嬪娘娘出身微賤，按宮制不可為嬪。只是皇上說了，後宮一切事務交由皇后打理。”
江心月點頭道：“讓她們說去。柔嬪都不在乎，本宮也不管她們。”
蘭貞是她日後最好的助手，她身為國母即使掌着滿宮的權柄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她需要幫手。而蘭貞恰恰是個最明白聰慧的人，她即便是知道了皇帝動了真心也甘心輔助江心月。
那是十多日前，江心月得了皇帝的允諾后，下了晉位蘭貞為嬪的懿旨。而蘭貞，她只是在鳳昭宮內笑得直不起腰。她對江心月道：
“娘娘，臣妾所要的不過是榮華富貴而已。”
江心月也笑道：“好一個榮華富貴。”
柔嬪這樣的女子，萬萬無法如惠妃一樣染指最尊貴的權勢，她深深地明白世上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夠強為的。所以那最高的權勢，她也沒有想去搶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