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走水
“你……本宮在此謝過……”此時此刻，江心月心內也坦然了——皇帝無情，然她有自己的勢力！寒英是喜歡菊香的人，寒英會幫她，這就是她自己的勢力！沒事的，沒事的，沒有皇帝，她一樣可以活下去，她從來就是個能夠自己走下去的女人！
可是，寒英扛着她並沒有跟在皇帝的身後，他轉而朝另一個角門奔跑過去。那個出口距離此地較遠，江心月覺得很奇怪，她奇怪寒英為何捨近求遠，然而下一刻……
下一刻，隨着麗妃的一聲大喊“燒掉那裏，那個房梁就會掉下來”，那幾個北地人已經沖向了皇帝所奔向的那個角門處。霎時，衝天的火焰竄了上來，整個角門轟然坍塌。江心月的面前是一片塵土與燃燒產生的濃煙，濃濃黑霧中面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她看不見，只能聽到四周有此起彼伏的尖叫聲。被房梁砸到的護衛們大聲呼痛，更多的護衛則在喊着：“皇上，皇上，您在哪兒呢！快來人啊，皇上出事了……”
江心月知道，皇帝所奔向的那個角門處吸引了麗妃所帶領的北地人，他們燒了一截搖搖欲墜的房梁想堵住出口，然而……然而如今，恐怕皇帝不是被堵住了而是被壓在房梁下了……
怔忡的瞬間，突然有一絲清明湧進腦中——鄭昀睿他……
是啊，鄭昀睿是北域人最終的目標，而江心月的生死對他們來講無關緊要，甚至因為有麗妃在，只要可以，他們就會放過江心月。
可是若江心月與皇帝在一起，那她的危險就大多了。
江心月睜圓了雙目看着眼前角門坍塌的慘象，突然聲嘶力竭地喊了起來：“鄭昀睿你這個混蛋啊！你真是個混蛋，你這殺千刀的，你除了騙我還會做什麼——”
混蛋，他是要用自己的命來換她的命嗎？這殺千刀的，這算什麼啊！她剛才真是被他氣糊塗了，竟然真上了他的當以為他要惜命……寒英來救她的時候她就應該想到，寒英是皇帝的心腹，他即使是菊香的姑爺也不可能拋下了皇帝去救她，除非他是受了皇帝的命令！
她在寒英的背上掙紮起來，一邊高聲地呼喊着：“放我下去，我要去找他！鄭昀睿——你應我一聲啊！你是皇帝，你怎麼可能死呢？你怎麼不應我一聲？你在哪裏啊！”她又扑打着身下的寒統領，罵道：“你怎麼不去救皇上！你若敢不去，本宮出去了就罷你的職，本宮會狠狠處置你！”
“娘娘，您別亂動了，微臣要送您出去。”寒英死死地摁着她，不肯讓她由着自己的性子做事。
寒英與王雲海是不一樣的，雖然同為皇帝的心腹，但是寒英是行伍出身，他身上更多的特質是服從，而不是如王雲海一般看到皇帝的行為與自己心中的想法不一樣，便要勸誡。所以當皇帝命令他“不管發生了什麼都要把德妃帶出去”的時候，他便只記住了這句話。
當時皇帝的命令不容辯駁，他本還在猶豫，但皇帝說：“如果德妃死了，朕會生不如死，那滋味比死還難受”。他那時候便理解皇帝了。他也是有愛人的人，他比王雲海更理解那種感覺。
那個坍塌的角門已經燃燒起來，空裏只能聽見噼噼啪啪的木材化為灰燼的聲音，那聲音太恐怖了。江心月眼前一片火熱，她被寒英鉗制着下不來，她因為絕望而淚流滿面。她仍然在喊，可是一直沒人來回應她，最後她心裏都崩潰了，只不斷重複地喊着“你這殺千刀的混蛋……”
喊着喊着，肩膀上卻突地一痛，意識便開始模糊。該死！她被寒英打昏了！寒英出奇地冷靜，他再沒有說話，只是扛着江心月在黑煙滾滾視線不清的大殿內摸索着出口。很快，寒英三兩步竄出去，江心月在迷濛之中只覺眼前一亮，她已經獲救了。
她被寒英打中了穴位，所以失去了知覺。然她並沒有受傷，她在啟祥宮的床榻上悸動不安，昏昏沉沉之中，她的眼前依舊是大火與濃煙，然後房梁“轟隆”一聲砸下來，那個角門就坍塌了。
塌了，塌了……她喃喃地喊着：“你在哪兒呢？你為什麼不應我一聲？”
她在昏迷不醒的黑暗之中拼了命地要往前沖，她想過去扒開那些廢墟，她在一片濃煙滾滾中摸索着前行。可是，可是走了很遠，她都沒有到達角門，彷彿有魔鬼拖着她的足下一般。她哭着，喊着，越來越絕望，突地一陣火光在眼前一閃而過，她定睛一瞧，竟然是一個血肉模糊的人站在她面前。她嚇得尖叫一聲，那噩夢也就清醒了。
短短地兩個時辰之後，她便“騰”地一下從床上坐起，胡亂抓了一隻搭在她床榻邊的手，瞪着眼睛問道：
“鄭昀睿呢？”
她從未感覺如此恐懼。夢中的那個血肉模糊的男人是什麼意思呢？不可以，不可以那樣……
那個被她抓住手的人是菊香，她又驚又喜地道：“娘娘醒了？您沒事實在太好了。”
“我問你鄭昀睿哪去了？那個殺千刀的，他在哪兒啊！”江心月大力搖着她的手，惶急道。
菊香驚地想捂住她的嘴，道：“娘娘您怎麼能辱罵皇上呢！”
“本宮就是要罵！要是他死了，本宮從今往後天天掛在嘴邊罵！本宮要辱罵得他在地底下都不得安生！”江心月的淚已經流淌下來，她一邊抹眼淚一邊恨恨地說著。
“娘娘，您說什麼傻話？咱們皇上怎麼會死？”菊香搖着她的肩膀，笑着道。
一陣狂喜的感覺從天而降，那感覺彷彿是人生中最貴重的東西失而復得一般。她在大火之中絕望地連心神都崩潰了，她不知道若那混蛋死了她該怎麼辦，那角門燒起來的時候她只覺得天塌了一般。而此時此刻，她怔怔地張大了口，問道：“真的沒死？”
“沒有的事，皇上只是受了點傷……”
“什麼？他傷了？”江心月大驚，又猛地從榻上下來，顧不得梳洗一個人跌跌撞撞地往殿門處走去。她要去找他，她要去看看他。
菊香急忙小跑着跟上去，一手扯了江心月的臂膀道：“娘娘您別急啊，娘娘您腳扭了不能這麼跑……”
此時此刻江心月哪裏顧得上腳，她忍着痛跨過門檻，一邊走一邊抓着菊香的手急急地問道：“他是怎麼傷了？是被房梁砸到了嗎？是被燒傷了嗎？”
“不是的，只是受了輕傷。”菊香搖頭道：“皇上本來是安然無恙地出來了，那個門雖然榻了但皇上恰巧在那些梁木的縫隙里，皇上是天佑福澤的人，一點事都沒有。角門外的宮人很快就將皇上救了出來，等那角門全燒起來的時候皇上也早脫身了。”
“那他是怎麼傷的？你快點說啊！”
菊香卻是掩着嘴笑了，一邊笑一邊道：“啊呀，這就是個奇事了。皇上出來之後，宸妃娘娘就在不遠的地方。宸妃娘娘趁着皇上不注意，竟然上去一腳把皇上踹出去了。宸妃那腳力真不小，所以皇上受了點皮外傷。”
大周明德朝的宸妃是史上唯一對皇帝動手的嬪妃，而且是下了狠手。聽聞當時的宸妃踹完之後，撂下一句話說“你在本宮眼裏就是一個渣”，之後就在拓拔家幾位將軍的掩護下從宮牆處逃了出去。
拓拔家在宮內有些勢力，當時交泰殿走水，滿宮太過混亂，所以宸妃輕易地逃出了宮。而皇帝當時被踹倒的樣子相當狼狽，沒被北域的刺客打傷反而被嬪妃踢傷這樣的事傳出去又太過丟人，所以他當即下令封鎖消息。如今除了江心月與菊香這樣的人，整個天下的人都知道皇帝是被刺客襲擊而受傷。
宸妃的衝動絲毫沒有牽連到拓拔家，因為拓拔凌風是大周最大的功臣，皇帝不能拂了拓拔家，又不能將宸妃的行為公之於眾，所以此事不了了之。而宸妃本人出宮之後，便在大周銷聲匿跡，無人知道她究竟去了哪裏。所以最後宸妃反而被正史記載為“在交泰殿大火中喪生”。
當然這些全都是后話。此時江心月只知道皇帝受了傷，即使是輕傷她也急不可耐地要看到他。菊香拗不過她，只能命人抬了步攆過來將她扶上去，往乾清宮的方向快速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