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慕容琤坐在席墊上慢悠悠的倒騰茶湯,不叫人上菜也不傳歌姬舞者來助興,東牆上的檻窗開着,他坐在清風旭日之中,寶相花的暗紋雪緞襯得人如芝蘭玉樹般高潔儒雅,只是他的天生貴氣總讓人覺得不怎麽可親,一種難以言表的距離感既近且遠,即便曾經那樣親厚過,一旦分開,他又是獨立的個體,像祭台上的禮器,端肅精美、無懈可擊。
謝彌生是最容易滿足的,間或偷覷他,這種靜靜的時光對她來說已經夠美好,天人一樣的夫子、睥睨蒼生的夫子、曾經遙不可及的夫子如今就在那裏,一肘倚着憑几,側過臉看窗外,悠閑自得的模樣簡直可以入畫。
謝彌生傻傻的笑,心裏有溫暖的喜悅,如果能被這樣的人愛着是不是此生無憾了?可是她無法確定,她總有些自慚形穢,他和她似乎隔着一層,就算她撞得頭破血流也未必能真正走進他的生命里去。
慕容琤終於轉過頭來望着她,目光如水,唇角寥寥一點笑意越來越擴散,連眼睛裏都蔓延到了,微微朝前探了探身子,「怎麽,有心事嗎?」
「沒有。」謝彌生忙搖頭,膝行幾步挪過來,「學生給夫子煎茶。」
她忙着往斟壺裏添茶粉,又去取紅泥爐子上的小銅吊,素手纖纖,輕盈婉轉的姿勢,到底底子好,從前樣樣靠自己,一雙手斷沒有現在這樣美,如今稍稍將養,誰能同她比肩呢?他突然心動,將她面前的東西一樣樣騰挪開,那雙柔荑包在掌中,胸口一陣陣泛起疼惜來。
謝彌生縮了縮,不知道晉陽王何時到,怕給撞個正着不好,他卻不肯放手,固執的往身前拖,低頭把嘴唇覆在她手指,柔軟的觸感直撞進她心頭上來,她紅了臉,那麽難為情卻不想阻止,好奇的動動指尖,他換了個方向,一口便將她的食指叼在嘴裏。
她是見識淺薄的門外漢,立刻唬得目瞪口呆,他眼睛裏有狡黠的光,如此蝕骨銷魂於他來說也是頭一回,他駭異的發現自己很有調情的天分,果真喜愛到了這種程度,彷佛做什麽都不過分,無論如何都順理成章。
慕容琤引她的另一隻手來撫他的臉,起先她畏懼,貼在他頰上也是木蹬蹬的,漸漸產生了興趣,在他的眉間流連,他低低一笑,「長得還能入你的眼吧?我知道你挑剔,自己難免信心不足,你告訴我,我若是做你的夫主可夠格?」
謝彌生愕然看着他,他說夫主,這個稱謂實在和她隔着十八重天,他總愛調侃她,這回大抵也不例外,她扭過身去,「學生斷不敢肖想。」
他緘默下來,不敢肖想,為什麽不敢肖想呢?即便暫時無望,將來也少不得跨進這樣的命運。
他垂眼看杯里蒸騰的茶湯,墨綠的一片,撇清了面上的浮沫仍舊是難以迴避的厚重,茶如其人,回城的路上她泡金絲棗兒茶給他,透澈乾凈得連杯底的荷葉蝴蝶都看得清,可是他卻更愛煎茶,就這麽混沌沌,不管裏頭加了蜜糖還是砒霜,不喝到嘴裏任誰也猜不透。
慕容琤從背後擁住她不說話,把下巴擱在她肩頭上,謝彌生漸次平靜下來,伸手撫他的臂膀,「夫子,會有危險嗎?」
慕容琤知道她問的是什麽,語氣淡泊,「你不用擔心,我會留神的。」
「做什麽非要立嫡長呢?真是不公平。」謝彌生感到沮喪,如果單憑能力和學識,慕容琤完全可以勝出一大截。
他無奈的笑,「這是千百年來的傳統,要打破除非自己當權,屆時到底立嫡還是立賢才能自己說了算。」
謝彌生不懂政治,靠在他懷裏,一心都依附他,他說什麽便是什麽,他想做皇帝,就算天下人都反對,她也死心塌地的支持他。
其實這樣的春日不該沾惹那些煩心事,外面惠風和暖,偶爾有一絲半縷拂進檻內,仰着臉迎接,周身都是舒散的。
檻窗正對着貫通前後院的甬道,從這裏看出去一目了然,謝彌生一手撐在隱囊上,人有些懶散,突然看見了什麽,「咦」了聲探前身子細打量,竹林那頭有個女子款款而來,傾髻上插五鳳朝陽步搖,身上穿錦繡花開裲襠,裙襦之間環佩叮噹,打扮得如此華美,獨自一人出現在這裏,委實扎眼異常。
那是廣寧王妃王氏,謝彌生大覺奇異,料想廣寧王大約也在這裏,才想瞧個清楚卻被慕容琤一把拖了回去。
「別出聲。」慕容琤壓低嗓門道,臉上是興奮的光,「你且等着,回頭自有一場好戲。」
謝彌生愣愣看着他,他跳下席墊挨到門口,撩了門上竹簾朝外張望,奇怪,連這樣詭秘的行動,舉手投足間也是滿滿的方正齊楚,謝彌生像受了傳染似的,好奇心被高高撩撥起來,心裏盤算着,看來他帶自己提前來這裏不是算錯了時候,而是早有預謀的。
謝彌生躡手躡腳過去,他朝牆頭上指指表示人進了隔壁房間,她頭回聽牆角也滿有老道的經驗,耳朵緊緊貼在牆皮上仔細分辨,果然聽見帘子嗒的一聲磕在門框上,然後是廣寧王妃尖而高的聲音,點了幾樣小吃又不耐煩的抱怨,吩咐婢女到前面候着去,似乎在等什麽人。
謝彌生心裏咚咚的跳,大氣不敢出,扯了扯他的衣袖,「怎麽回事?」
慕容琤示意她噤聲,再往甬道上看,也就是前後腳的光景,一個穿褶褲、戴突騎帽的男人閃身上了抄手游廊,慕容琤眯着眼打量,想必那就是和王氏通姦的蒼頭,實在是諷刺得緊,論容貌氣度,那人連給二王提鞋都不配,走路外八字,拱肩塌腰並且形容猥瑣,他冷笑,那女人是瞎了眼嗎?挑來選去瞧上的竟是這樣的貨色。
慕容琤踅過身捲起牆上半幅字畫,底下早抽了一塊磚,形成個標準的探口,對面有山水條屏作掩護,絕對發現不了這頭的暗格,望風視角取得絕佳,隔壁一切便盡收眼底。
謝彌生趴着牆頭看,他湊過來貼身半摟着她,窺探別人私隱雖然不太厚道,但是這樣大的刺激性遠勝過那點不甚可靠的德行,橫豎謝彌生是不管不顧了,她竊竊看着激動異常。
王氏斜倚在胡榻上,看那男人的眼神似瞋似怨,「平常來得都比我早,今日竟讓我等你。」
那蒼頭搓手哈腰,立在一旁給她斟酒,杯口往紅唇上一送,腆臉笑道:「臨時有事撂不下,怠慢了咱們親親,我給你賠個不是,這上頭虧欠,別樣上補償,快別生氣,十天半個月才見一回,再沒個笑模樣,坑死人了。」
王氏臉上綳不住,呷了酒,媚眼兒亂飛,「別樣上補償?別樣是哪樣?我不愁吃不愁喝,要你來狗搖尾巴的討好?」
「難不成吃喝不愁就盡夠了嗎?口腹上足了,別處呢?」蒼頭的手攀上她的大腿,「我老娘生了我一雙火眼金睛,瞧一眼,心裏門兒清,這種事兒打起飢荒來可是挖心撓肺構不着的,唯獨要我那柄痒痒撓方能解恨,心肝肉你說是不是?」
「嘴臉。」王氏滿頰飛紅,嬌聲斥道:「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主,什麽痒痒撓,沒你我還不活了?倒當自己多要緊似的,也不撒泡尿照照,我哪裏只貪圖那個,好歹這些年了,情分是別個比不上的,我放心你,你嘴嚴,咱們露水姻緣也是姻緣,你就不存着顧念我的心嗎?」
慕容琤聽了犯噁心,胸口火氣直朝上涌,又聞那蒼頭調笑,「那不能夠,我到今日也未娶親,到底是為了誰?這裏積攢着,回頭全交給你,管教你吃個飽,也就成全了咱們的情分。」挪挪身子挨肩坐着猶不足意兒,索性把人拉到腿上來,顛一顛調整一下姿勢,把王氏頂得像個竹籤子上的糖人,「怎麽樣,夠你解饞的嗎?和二王殿下比起來誰能勝一籌?」
王氏嗤笑,「就會耍花槍,你同他比個什麽?他是麻繩串豆腐,能有你一半兒我也不至於這樣。」說著回眼笑,一隻手抄下去,哼啊哈的喃喃,「這是個什麽?把人硌得慌哩。」
那蒼頭帶喘往上突腹,「你摸摸就知道了,熟門熟道的還給我裝,只是奇怪的,都這麽幾回了,你肚子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王氏閑着的一隻手在他腦門上戳了記,「賊膽真不小,我勸你趁早歇了這念頭,真要懷上了,生出個賊眉鼠眼的小耗子來,咱們的命都得交代了。」
姦夫淫婦湊在一起,三句話不離老本行,因為時候不等人,碰着了便迫不及待要做那種事,慕容琤有些尷尬,接下來會怎麽樣他是知道的,可是跟前這人渾然不覺。
蒼頭背對着探口,把王氏擋得嚴嚴實實,但是看樣子大約能猜出是在親嘴。
謝彌生撅着身子研究,分辨不齣子丑寅卯來,只見那蒼頭褪了王氏的襦裙和五色雲霞履,把兩條光溜溜的小腿扛在肩上,她仍舊懵懵懂懂弄不明白他們要干什麽,直到那蒼頭三下五除二把自己褲子脫個精光,對着她露出白花花的大屁股,謝彌生這才驚詫的回過神來,莫非傳說中的鬼打架就要上演了嗎?她開始糾結,到底是看好還是不看好?
慕容琤打眼一瞧卻非同小可,這都露了腚,謝彌生純良,斷不能讓她看見這個骯髒玩意兒,都說被人瞧去的吃虧,照他這會兒的想法,教材是那兩個潑皮,吃虧的應該是謝彌生才對,他慌忙去捂她的眼睛,可是她卻左奔右突的試圖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