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呂夫人到底閱歷豐富,淡淡的道:「那是我和你大姊的私事,你二姊很好,有空是該多來看看她,我也就不操心你們這事了。」說完,就皮笑肉不笑地領着一眾丫鬟婆子走出了院門。
沈鶴瞪着她的背影,指關節捏得啪啪地響。
沈沁雪嘆息一聲,先讓顧曉芸把許氏帶回房安撫,才對沈鶴道:「你怎麽來了?」
沈鶴賭氣道:「我不來這裏,我能去哪?府里亂糟糟的,到哪裏都沒個清凈的地方。」說著看了姊姊一眼又道:「能不能讓我進去喝杯茶?」
沈沁雪看到他氣呼呼的樣子,便伸手拉着他進了東廂房。
沈鶴有那麽一瞬還是很欣慰的,低頭看看拉着自己手的沈沁雪,忽然問她,「你恨我娘對嗎?」畢竟他娘對她做的那些事,連她也看不太過去。
沈沁雪的腳步一頓,轉過身道:「那你恨我嗎?」王玫虐待她的事鬧得滿城風雨,也算是為了她安寧侯府才不安寧。
沈鶴頓時紅着眼睛看着她,默了默,低下頭。
沈沁雪在心中嘆了口氣。
看來還是恨的,但就算是恨,他也還是會想到來這裏找她。
安寧侯府出了這麽多事,沈鶴的外祖父王仲那邊也不消停,她知道,眼前這少年的心從來沒有如現在這樣落寞過。
她不禁在心裏道:沈鶴,對不起。
此時的顧家院門外,夏日的烈陽像火一樣覆蓋在聖馬衚衕內兩個驕傲的人身上——楊家成一身玄色箭袖圓領緙絲長衫,劍眉入鬢,英挺偉岸;顧炎林着一身月白杭綢立領直裰,不卑不亢,風度翩翩,儒雅大方。
聖馬衚衕安靜不已,出了院門的呂夫人看到眼前兩個人對峙的景象,那本該在軍營的兒子在這兒現身絕非巧合,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這正是兒子欲擒故縱的伎倆,她心頭一緊,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
聽到小院外突然嘈雜起來,沈沁雪和沈鶴便從東廂房出來查看,就見呂夫人正被人扶的扶、抬的抬的往一邊的馬車而去。
楊家成看到從小院裏走出來的女子,一張小臉柔美清雅,淡綠色的斜襟掐腰衫,月白色的褶子裙,草綠色的繡鞋上各綉一朵盛開的海棠花,別緻又俏皮。他的眼睛彷佛在流覽一幅仕女畫,眼神緩緩定格在沈沁雪那雙清澈明亮的桃花眼上。
桃花眼的主人、被自己從狗嘴下救出來的姑娘、成親之日在包家玉樓門前見到的人……楊家成嘴裏忽然覺出一絲苦澀。
榮安伯府以軍功起家,幾代人卻再無建樹,直到楊家成做出了幾件讓皇上刮目相看的事,讓榮安伯府再度受人敬重,這令榮安伯和呂夫人又自豪又感慨,終於可以不用只守着祖上的榮光過日子了,由此也足見楊家成不只是一介有勇無謀的武夫。
這回他略施小計,讓呂夫人以為兒子真的守在軍營里不回來,殊不知,他正等着她親自證明這件事的真偽。
楊家成走到呂夫人跟前,一把推開扶着呂夫人的丫鬟婆子,攔腰抱起呂夫人將她放在馬車裏後,從馬車上看了一眼顧炎林,又轉頭對着沈沁雪道:「我們的婚約依然作數!」
沈沁雪握緊手,坦然道:「世子說笑了。」
握緊的手忽然被一隻寬厚的手掌包裹,沈沁雪側過臉,就見顧炎林對着她寵溺的笑笑,雲淡風輕的說——
「雪兒,我們回家。」
這是完全無視對方的樣子。
見狀,楊家成的嘴唇緊緊抿成一線。
而跟在沈沁雪身後的沈鶴在聽到楊家成的話後,心口登時亂跳,對他怒目而視,「楊家成,你再說一遍?」他這樣說,是將他二姊放在哪裏?
馬車已經駛動,楊家成的身影轉瞬消失在馬車內。
沈鶴的話音更被馬車輪的轆轆聲掩去,沈鶴抹把臉,轉身看了顧炎林和沈沁雪一眼,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沈沁雪望着走遠的沈鶴,不知道說什麽好。
顧炎林安慰她道:「不用擔心,沈鶴會明白的。」
之後兩人進了院裏,沈沁雪道:「我去看看娘吧,今日榮安伯夫人來家裏,娘像是嚇壞了,我已讓芸姐兒照顧她,還不知道怎麽樣了?」
顧炎林一聽,就疾步拉着她進了許氏的屋子,見顧曉芸正坐在炕邊安慰許氏,許氏則坐在炕上,咳聲嘆氣。
顧炎林關心道:「娘沒事吧?」
許氏看到顧炎林和沈沁雪進來,急忙立起身子,仰着脖子問:「人走了?」
沈沁雪道:「走了。」
許氏嘆口氣道:「聽說是榮安伯府,我就在擔心,你楊嬸子給介紹買我們綉品的就是榮安伯府。剛剛一進門,我就看到那個夫人的身後有一個婆子,她手裏就捏着一條我繡的帕子,當時心裏就覺得不好了……沁雪,你到底得罪了多少人啊?怎麽一個個都是這樣凶神惡煞的?」
沈沁雪剛要開口,顧炎林卻搶先道:「娘忘了沁雪的出身嗎?她們來自然有她們來的理由,我們擋不住的。」
顧曉芸也皺着眉頭道:「娘,不用你說,我們家以後再不和他們府上有瓜葛就是,娘和我的綉品以後都賣到鋪子裏。」
沈沁雪想了想也道:「芸姐兒說的對,這京城裏不是只有一家用這些東西,榮安伯府能接受,不定也有別的府會看上,不過如今有了這麽一出,娘還是先不要做這些綉品了。對了,我想着快到秋闈了,炎林要下場考試,這日常的吃食要比往日裏更注意,我身邊有個人叫綠蘿,她哥哥是個廚子,他師父聽說是從宮裏出來的,手藝很是不錯,我讓綠蘿去她哥哥那打聽幾張食療的方子,拿回來照着上面的方法做了,給炎林補補身子,畢竟考試時都得關在試院裏,提前養好了身子也才有體力應試。」
許氏腦子裏原本還在想她的綉品不能賣這事,有些不得勁,直到聽沈沁雪說起食療方子的事,倒是轉移了注意力,臉上也有了喜色,「這倒是好,可得花不少錢吧?」
許氏就是這樣的人,她有疑問就會明明白白問出來,之前是因為覺得愧疚,有些事才後退一步,比如沈沁雪不會做飯、不會做家務的事,她都忍着不說,但不代表她沒有不滿。現在見沈沁雪這麽為兒子着想,她也高興,一高興就不太糾結她的短處了。
沈沁雪見許氏心情好轉,和顧炎林使了個眼神。見顧炎林笑咪咪地微微點頭,目光灼灼,她忽然有些不自在,避過他火辣辣的眼光,繼續和許氏道:「銀子用不了多少,娘放心就是了。」
許氏想了想,轉身打開身後的炕櫃抱出一件衣服,抖開後從衣服里摸出一個布包,再小心打開,取出裏面的幾張銀票,遞給沈沁雪道:「這是你前前後後給我的一千兩,銀票我沒用過,總覺得拿着這個就能在別處取銀子,不大可靠。又想着炎林要是考中了,以後當個什麽官,要用銀子的地方就更多,手裏沒些銀子可不成,就存了起來。既然現在要給他補身子,用的東西肯定都是值錢的,那就好好的買些貴重的。」說著又取出一張銀票遞給沈沁雪,「你也好好一起補補,這都大半年了,娘也想你快點懷一胎。」
沈沁雪聽着低下頭,顧曉芸用胳膊肘頂了頂她,嘻嘻笑着不說話,顧炎林則眼神熱烈地看着她,轉而也垂目低笑。
許氏的屋子轉眼散了之前的低落氣氛,許氏其實心裏盼孫子盼得作夢都看到有個帶把兒的小子,小圓臉大眼睛,跟顧炎林小時候一個樣,連蹦帶跳地撲進她懷裏叫奶奶……
當然,許氏也明白,沈沁雪這大半年遭遇的糟心事太多,連帶影響她的心情,這也是她遲遲沒有懷上的原因。
顧炎林乾咳兩聲,道:「娘,不急。」念及有顧曉芸在,他說得很含蓄。
許氏也醒悟過來還有個黃花大閨女在跟前呢,忙道:「我知道,我知道!」
她又說起秋闈的事,四個人說著慢慢轉了話題。
青果從湖裏被三皇子的人撈出來,依着三皇子的意思,連衣服都沒得換,直接被人拖到馬車上,送到安寧侯府的門前。
守門的婆子看到青果一身濕衣服貼在身上,臉色蒼白,趕忙走上前扶着她道:「哎喲我的天哪!青果姑娘這是怎麽了,掉水裏了?合著這是夏天天兒不冷,要是大冬天,這不是活活要凍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