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十九章我就知道是你】
到了六月十一這一天,顧家小院裏一派熱鬧景象,來往的鄰舍攛掇着壽星許氏坐在院裏的椅子上,顧炎林和沈沁雪連帶着顧炎鵬、顧曉芸給許氏行了跪拜禮。
見許氏笑得闔不攏嘴,楊嬸子打趣道:「你可真是有福氣,今兒吃的長壽麵是曉芸和面,你家媳婦在旁幫手,這姑嫂兩個一起同心協力,孝心真真的不說,感情也好得令人羨慕。」
邊上有人插言道:「的確有福氣,你們看看壽星穿的這件衣服,料子很貴氣呢,我想摸摸都不敢,就怕我這糙手刮出絲來!」
顧曉芸站在一邊,翹着嘴角道:「嫂子,她們都在誇我們呢!」
沈沁雪道:「是誇你做的長壽麵好。」
顧曉芸笑道:「是誇我娘的媳婦好!」
此時沈沁雪見顧曉芸腰間掛着一個白底粉桃的桃心香包,上頭打着魚形絡子,眉眼頓時彎起,問道:「裏面裝的是什麽香?」
顧曉芸低頭提起香包回道:「是月季花和香草薄荷。」
沈沁雪抿嘴一笑,那天從香料鋪子回來,顧曉芸就纏着她要學做香,眼下馬上就有成果了,她稱讚道:「學得夠快!」
兩人正在說話,沈沁雪就看到院外走進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在顧炎林耳邊悄悄低語,顧炎林隨即向她這邊望過來,眼裏的意外不言而喻。
她不禁皺眉,只見那青年看看這邊又轉回頭,就這麽一望一轉,沈沁雪覺出滋味來,應該是這青年說的話和她有關。
這時許氏被一幫婦人們拉着說東說西,總歸一句話,許氏這三十八歲的壽辰,因為有了新媳婦沈沁雪,變得非常熱鬧。
顧曉芸被許氏叫過去一同待客,沈沁雪因此得了空閑,而顧炎林等那青年一走就來到她的跟前,趁人不注意拉她進了東廂房。
「沈鶴的舅舅王薔出事了,聽說被督察院御史在朝堂上彈劾,皇上震怒。」
沈鶴的舅舅王薔是禮部給事中,現任宣府副將、昭毅將軍王仲的次子,也就是安寧侯夫人王玫的弟弟。
沈沁雪眼睛晶亮,問道:「他被什麽理由彈劾的?」
顧炎林道:「貪墨。」
沈沁雪暗道,當初自己親力親為去見戴京夏,就是想要試一試他是不是個值得讓人救的,事實證明,戴京夏的腦子一如他鑽營投機時般管用,和他放印子錢一樣,利字當頭,就是親爹也會被他出賣。
王仲絕對想不到他的次子王薔會給他捅出這麽大的樓子。
沈沁雪淡淡道:「是什麽人捅到御史那裏的?」
顧炎林望着沈沁雪半天才道:「還不知道,不過看你這樣子,你好像知道?」
沈沁雪到這會兒也不準備再瞞下去,悄悄將自己做過的事告訴了顧炎林。
「孫嫂當初被人利用,我就讓人查了鶴哥兒外家的底細,期間抓住王玫的把柄,才藉此去侯府討要我娘留下的東西。我知道王玫怕自己的醜事被揭開後會令父親惱怒,定會打算搶先下手殺人滅口,便想到了把四海錢莊的戴掌柜留做後招……」
顧炎林聽完好一陣沉默。
沈沁雪知道這件事非比尋常,雖不到魚死網破但也差不多了,便安靜的等他緩過神來。
顧炎林心裏五味雜陳,這是要多聰明才能做到?他媳婦兒真是讓人刮目相看,既然如此他還等什麽?媳婦兒都出手了,沒有他在一邊乾看着不做事的道理。
沈沁雪這些日子的辛苦總算沒有白費,有督察院的御史出手,沒事也能找出事來,張勇眼裏又揉不得沙子,因此這後面若說沒有他的推波助瀾,沈沁雪以為說不通。
王仲遠在宣府,遠水救不了近火,於是王薔的禮部給事中一職被停,人收監大理寺。
隨後不久,坊間緊接着又傳出一品建威將軍鄧國瑞的外孫女,安寧侯府嫡長女沈沁雪被繼母虐待發賣的傳言。
直到這時,沈沁雪都對此抱以冷靜觀望的態度,雖不知道是誰將她也扯進這場漩渦,甚至放在風口浪尖,但安寧侯府和昭毅將軍府才是眾矢之的,她只需靜觀其變。
此時安寧侯府一片混亂,王夫人在蒲柳院裏如坐針氈,望着面前一直不說話、面帶怒容的沈世康極力狡辯——
「侯爺,這些都是外面的謠傳,沈沁雪你也知道的,從小到大,我連碰她一根手指都不曾有過,穿的吃的用的哪一樣不是稱她心意的?天地良心,我這做後娘的也是對她掏心掏肺的好!真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和顧家的秀才有了首尾,侯爺是見過那個秀才的,他長得實在太好,要不也不會把我們侯府的女兒拐騙了去……」
王夫人知道娘家出事了,弟弟如今還在大理寺關押着,父親雖是從二品的昭毅將軍,可如今一個貪墨的罪名就要將王家給毀了。
她氣恨不已,弟弟王薔為了狎妓而炫富爭寵,卻讓府中家底被御史盯上,他這是要害死王家一門啊!
之前從昭毅將軍府出來後,她眼前一片茫然,一連幾天,先是弟弟被大理寺帶走,接着抄家兩次,竟從父親的庫房裏抄出韃靼皇室曾經上貢給皇上的金刀……這都是怎麽回事啊?殺頭的罪名王家就佔了兩樣。
當時在昭毅將軍府里,她的母親覃夫人流着眼淚拉着自己的手,道——
「玫兒,你嫁進安寧侯府至今十五年,娘從沒有求過你一次,這一次府里遇到難關,你家侯爺好歹也得伸手拉一把,至於你那弟弟……唉!說什麽也晚了,久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你弟弟是不聽勸!色字頭上一把刀。放着屋裏的不疼,偏去捧什麽花魁……」
王夫人心道,這不都是你慣的?對自己兒媳婦不滿意,想着法子給二弟屋裏塞人,二弟就是一個色胚子,得了便宜還賣乖,養外室、生私生子什麽的哪個沒做過?是誰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現在出事了才悔不當初,早就遲了。
對着母親的淚眼,王夫人心煩不已,眼下安寧侯府便是她的依靠,本想着使些手段讓沈世康找找宮裏的關係,沒想到還來不及出手,外頭竟然傳出她虐待、陷害原配嫡女的事來,令整個情況雪上加霜。
沈世康不是泥捏的,若是不給他一個滿意的說詞,這麽多年的夫妻情分便要散了。這一環套着一環的路數,彷佛知道她要走的每一步,將她死死堵在安寧侯府的後院裏。
王夫人滿臉是淚,只希望沈世康信了她方才說的那些理由。
沈世康從來沒有如現在這樣看着眼前的妻子,心頭頓生陌生與厭惡感。
「玫兒,還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你的事嗎?你嫵媚嬌羞又可人,就好像春日初綻的花蕾,讓人一見難忘。一場夜宴……」沈世康說到這裏,忽然眉頭一皺,一絲流光在眼內閃過。
他眼裏出現另一道身影,恍惚間只見那人嫵媚嬌羞的模樣,身懷六甲卻依然如此美好,對自己笑得甜蜜……
「沈沁雪是她留在這世上的唯一,是我的親閨女,你一句話就斷送了她的一輩子。你知道今兒個皇上召我進宮後說了什麽?」
王玫後退一步,掛着淚珠的臉猛然抬起,「皇上說了什麽?」
沈世康咬牙道:「皇上說:『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你說說看,這屋要怎麽個掃法?」
王玫愕然,嘴角一動,腮邊的淚珠子啪答一聲落在手背上,她顧不得去抹,抬手抓住沈世康的胳膊,小心問他,「侯爺想怎麽掃?」
此時門外突然傳來急切的說話聲——
「崔嬤嬤,你站在門外做什麽,你們夫人呢?」
崔嬤嬤見是王玫的大弟弟王榮,趕忙努努嘴,搖頭示意,「大爺,侯爺正和夫人屋裏在說話。」
王榮道:「姊夫正好在嗎?我這就進去。」說著看向崔嬤嬤道:「還不快去端杯茶來!」
崔嬤嬤站在門外,心裏直叫苦,和王夫人一樣的膽戰心驚。侯爺的話一字不漏地落在她耳中,尤其他說到夜宴時,那一陣的停頓,讓她的心瞬間揪緊,像是隨時要被人挖出來一樣。
多少年了,夫人依靠着王家的勢力,在安寧侯府如魚得水、活得滋潤快活,上得夫君疼愛,下得子女孝敬,她以為這一切都會越來越好,誰知如今出了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