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危機四伏的侯府】
初冬。
一場雪紛紛揚揚地落在陳州的地界上,滿目一片白色。
安寧侯府里,小路邊一排被打落的殘菊花瓣零落飄移,寒風吹過,滿地鋪蓋,不過片刻又隨風四散。
從安寧侯府的主院蒲柳院裏,閃出兩三個穿着桃紅出風毛棉比甲的丫鬟,在她們前方的是一個三十歲左右,身穿絛紫比甲,頭梳一窩絲的嬤嬤,她面容沉肅,疾步向北走去。
走在她旁邊的,是主母王夫人的一等大丫鬟青蓮,她合掌搓了搓,隨之呼了一口氣,嘴中吐出一團白霧來。
「崔嬤嬤,走這麽急做什麽?大冷天的,這雪還不知道要下到什麽時候,夫人也沒說要讓她快些來。」青蓮拍了拍身上的雪,有些不情願的說著。
崔嬤嬤睇了她一眼,邊走邊說:「什麽『她』,是大姑娘!記着,在安寧侯府里要懂得『知禮』二字,才能辦好自己該做的事。這樣冷的天裏,榮安伯夫人突然來府,先頭也沒個招呼,不知道是有什麽急事要見大姑娘,楊家可是侯府姻親,你們一個個都得長點心眼,別讓夫人惱怒,否則到時候誰也救不了!」
說話的時候,有雪正好落在崔嬤嬤嘴邊,她伸出舌頭舔了下,很快,那片雪花就消失了。
崔嬤嬤一句話就說得青蓮閉了嘴。夫人的手段她心裏清楚,那就是個心狠手辣、綿里藏針的人,不怪侯府下人們這般懼怕。
十幾年前,安寧侯沈世康的原配夫人鄧瑩華生下一個女娃不到一個月就撒手人寰,後來留下嫡長女沈沁雪被奶娘陳嬤嬤細心照料。
鄧瑩華死後半年,沈世康迎娶宣府副將王仲之女王玫為繼室,七個月後生下一女,起名沈若雪。
當時接生的婆子頗為疑惑,這女娃娃分明是足月了的,可是礙着這女娃生在侯府豪門,這高門大宅里的秘辛可多着了,穩婆自是不敢多言,拿了酬金匆匆離開。
可耐人尋味的是,這穩婆不久後就生了場急病,竟然沒了。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儘管穩婆沒了,侯府私下仍有人傳說,王玫和沈世康在婚前就珠胎暗結、私相授受,所以侯府二小姐才會「早出娘胎」。
更有甚者,還傳出原配夫人是因為知道沈世康移情別戀,才一病不起,生無可戀撒手人寰的。
後來,侯府有丫鬟死在後罩房的一口井裏,外院也有一個管事被杖斃,沈世康下了封口令,事兒才被擺平。
接着,王玫又生下世子沈鶴,更是沒人再敢提起這些事來,王玫的侯爺夫人位置也坐得更加穩當。
崔嬤嬤想到這裏,眼裏不由得湧出一絲笑意,她的笑容落在身邊的青蓮眼裏,令青蓮忽然感覺心裏比身上還要冷。
沁雪院裏,窗格上落了厚厚的一層雪沫子,天光透不太進來,使得屋子裏更加晦暗。
臨窗的大炕上,沈沁雪低頭看着一本薄薄的書,書頁有些發黃,湊近了聞,還能聞見一絲絲霉味。
陳嬤嬤站在炕前瞅着自家姑娘已經半天,見她沒個抬眼的意思,才嗔道:「姑娘,都看了好一會了。」
沈沁雪的手指蔥白細膩,又翻了一頁書,她才帶着笑意抬起頭來。
陳嬤嬤一瞬間看得有些走神,心道:姑娘當真越來越像夫人了,眉目如畫,清新脫俗,十五歲的女兒家已經顯出曼妙的身姿。都說紅顏薄命,姑娘如今脫了稚氣,又剛剛及笄,這樣的好顏色……要不是當年夫人早早為她定下門親事,還不知道姑娘要被繼母王玫許給哪一家!
雖然擔心,但她又有些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歡喜。
「這本書是嬤嬤好不容易借來的,還要早些還給人家,不好耽擱的,你讓我再看一會兒。」
沈沁雪一雙桃花眼清澈見底,羽扇般的睫毛微微翹起,又長又密,撲閃撲閃的,十分討喜。那鴨蛋臉上還有點嬰兒肥,上身穿着十樣錦的夾襖,下身是一條月白色的裙子,梳着單螺髻,左邊插着一支珍珠簪子,簡單又大方,兩耳上一對水珠形耳墜晃呀晃的,為她增添了幾分靈動。
丫鬟玉簪端着一碗薑湯走進來,「姑娘,喝口薑湯暖暖胃,天太冷了,綠蘿給你熬了一小鍋呢。」
沈沁雪的眼睛盯在碗裏的薑湯上,淡黃的湯水冒着白煙,讓人瞧着身子也暖和起來,「也好,給我吧,屋子裏有些冷,咱們這院子的分例炭給少,得省着點兒用,這才入冬,離明年開春還早得很。」
後面跟着進來的綠蘿聞聲道:「王夫人給姑娘穿的戴的看起來還好,可是其他的東西實際上能保暖的沒幾樣,等一等再到後花園裏找些能燒的枯枝什麽的替代炭,到時候塞到炕洞裏燒,屋裏也能熱些……」
沈沁雪喝完薑湯,用帕子抹了嘴角,想了想,跟着道:「每年都是這樣過來的,沒什麽不同,這些苦倒不怕。嬤嬤把我們不能穿的舊衣服拿出來,做成門帘,裏面就裝些樹葉什麽的,也能避寒。」
陳嬤嬤一聽,心裏更加難過,這就是安寧侯府堂堂嫡長女過的日子!
王玫手段高,穿戴上從來不會不給好的,這樣大姑娘去見拜訪的客人時,表面上光鮮亮麗,沒人會說出她苛待原配女兒的話來,可是除了這個,大姑娘分例上的其他部分卻還不如王玫身邊的一等大丫鬟。
有了王玫的舉止在前,下人自然也個個精得很,因此捧高踩低的戲碼在後院裏上演十幾年,而侯爺竟像是從來不知道他的繼室會苛待原配的女兒似的,從不制止。
陳嬤嬤有心說幾句沈世康的不是,只是看到大姑娘這樣能忍,她還是將到嘴的話咽了下去,畢竟身在這府中,除了忍,她們也別無對策。
沈沁雪早已將陳嬤嬤的神色看在眼裏,往炕沿挪了挪腿,抱住她的胳膊嗔道:「陳嬤嬤,我想吃叫花雞了。」
每當陳嬤嬤不開心,她總會撒撒嬌來轉移陳嬤嬤的注意力。
綠蘿紅了眼圈,搶在陳嬤嬤沒說話之前說:「姑娘,我尋個機會回一趟家,讓我哥給你做,想法子帶進府來給你吃!」
沈沁雪卻忙擺擺手道:「別,我就這麽一說。你哥哥學廚藝不容易,學徒哪來的銀子買吃的?」
玉簪嘆口氣道:「姑娘,你受了這麽多罪,還事事想着別人,可你也得替你自己好好想想呀。」
陳嬤嬤低頭看着抱住自己胳膊撒嬌的沈沁雪道:「姑娘和楊家大公子的婚期就要到了,可府里聽不到一點動靜,究竟王夫人是怎麽想的、楊家來沒來人,消息都被府里的人瞞着,聽不到一丁點。我說姑娘,這事可有些不對勁啊……」
「嬤嬤!」
沈沁雪叫了聲,陳嬤嬤話頭驀然止住。
沈沁雪鬆開陳嬤嬤的手坐正了,臉上平靜得看不出一絲波瀾。
和楊家訂親的事她只有從陳嬤嬤的嘴裏知道,都這麽多年過去了,楊家怕是早已經忘了,即便沒忘,也會刻意避過,畢竟自己這樣一個失寵的嫡長女,壓根沒什麽助益,只是擺着好看而已。
沈沁雪暗自搖頭,雖是這樣,但她心裏偏偏還有那麽一些念想,盼着自己有一日能走出安寧侯府,有一個自己的家。
因沈沁雪那一聲,屋裏安靜下來,眾人才留意到外頭的動靜,窗外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響,正是有人踩在積雪上的聲音。
陳嬤嬤示意玉簪去看看,但綠蘿腿快,已經搶先走去門口。
「大姑娘可在屋裏?夫人讓我過來給姑娘傳話,榮安伯府來人了,要姑娘去蒲柳院,你們快點給大姑娘收拾妥當了,隨我們過去!」崔嬤嬤望了一眼從屋裏出來的綠蘿,眉頭一皺,不等綠蘿問話,就進了門,說是傳話,卻自行安排起事來。
青蓮上前一步揭了還是秋天用來擋風的墨綠羅簾,她一眼就認出這還是去年從二姑娘的若雪院裏汰換下來的。
崔嬤嬤則是直接進了屋子。
屋裏沈沁雪腰板挺直,目光淡然,看向進來的崔嬤嬤和青蓮,連帶着將她們身後跟着的兩個丫鬟也緩緩掃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