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前路（一）
喪儀一路辦到了尾七，直到白梅跳躍在黑枝白雪裏，宮裏仍舊是抹不去的壓抑。為了不讓這股哀意一路帶到明年，太皇太后親向貴妃提了除夕家宴，只望以年關開頭，為宮裏重開吉慶祥和。
貴妃理六宮事後，妃嬪許多早起了打算，只貴妃威嚴，又是喪期不便，如今延月一提往承乾宮品茶，六宮竟是嚴妝齊整，無一缺席。
蘭煜早早起身，讓纖雲挑了一身淡青色綉福紋窄袖旗裝，上身披着淺碧色綴兔毛如意扣小襖，外頭又罩了一件暗紫猩猩毛大氅，直到宮門外見了孟知，身上亦是非淺即素，不禁對着苦笑了一番。即便出了喪期，各自都是小心翼翼不敢觸霉頭。
蘭煜和孟知遠遠望過去，承乾宮外頭已經站了好幾撥宮人，孟知訝異道：“咱們來得不算晚，這裏頭的人是......”
後頭一聲音朗聲而出：“無非就是瞧着快有新主子了，緊早着過來巴結。”
兩人轉頭看見宛蕎不緊不慢走來，一身打扮爽利乾淨，神態悠然，孟知禁不住酸道：“咱們活得戰戰兢兢的，看看她，彷彿誰也礙不着一般。”
三人一道往裏走着，進了正殿後，一股熱意撲面而來。蘭煜是三人中最怕熱的，還沒坐下額頭便冒起了汗，纖雲趕緊為她摘下大氅，又拿絲帕為蘭煜拭了額頭，這才能好好坐下。蘭煜一邊好奇正殿為何無人，一邊打量起來。承乾宮原是先帝寵妃董鄂妃所住，承光殿為正殿又是先帝着意修葺過一番的，縱算貴妃不喜奢華，殿裏也端得是富貴堂皇，氣派華麗。蘭煜渾身被烘得暖意洋洋，透過珠簾瞧見外頭的小太監正往廊下爐坑裏加炭，那爐坑通向暖閣，一日下來所費柴薪甚巨。正殿裏又燃着地龍，裏頭是尺余長的深青色短炭，瞧着也不似宮裏的紅蘿炭，倒是孟知有些見識：“這是西北進來的瑞炭，一條能燃上一旬，便是苦寒之地用了也是頂好的，比起紅蘿炭還要金貴許多，我只在老祖宗宮裏見過一次。”
蘭煜忍住訝異，只輕輕吁了一口氣，原來貴極之人，都是在不顯山不露水之處。
正出着神外頭一宮女挑簾而入，朝着蘭煜緩步上前：“殿裏地龍燒得旺，跟外頭一冷一熱，小主還是換一身披風的好。”
三人不約而同一笑，蘭煜對樂洹微微頷首：“遠沒那麼嬌慣，也不必特意跑來一趟的。”
孝昭皇后喪儀過完，樂洹便經內務府在蘭煜身邊接了職，這人一來，蘭煜便知道了這位坤寧宮大宮女的厲害，從前承歡殿裏頭人倒也忠心，只是日子久了難免懶散閑怠，蘭煜懂什麼御人之術，所有能學到的，不過也就是從前戴佳府里郭絡羅母女吆五喝六那一套，日子久了宮人也就慣了。只樂洹一來，不過幾日功夫，底下人各個脫胎換骨，察言觀色行止有度無一錯漏。在蘭煜手下許多事能想蘭煜所未想卻從無僭越，與楊海裡外配合，把小小的承歡殿打理得井井有條。宛蕎過來看着這裏裡外外都不禁讚歎：“我是個沒規矩的，現這宮裏最規矩嚴整的也就是惠嬪和德嬪兩處，如今你這也有半個主位的體面了。”只是蘭煜知道前頭事，也讓纖雲和雲弋悄悄盯着，既未曾見她獨處時思念舊主，私下裏也不與任何外人往來，這才真正信重了她當自己人。
幾人正候着，內殿裏便有聲音傳來，一群衣着華麗的宮妃將貴妃熱熱鬧鬧擁着出來，旁邊三位嬤嬤懷裏抱着一位小阿哥，旁邊還領着一位公主，沅溪也在裏頭，笑着道：“胤禛白胖健壯，身子勁頭也大，還是貴妃娘娘擅長養育，不像臣妾的胤祚總是有些嬌弱。”
宜嬪保養得宜，出了月子以後又注重調養，氣色神態比從前還好上許多，“胤祺比你家老六還大上幾月，還不是膽子小，哭起來也哼哼唧唧的，不過好在是個哥兒，等過兩年能下地跑了，皇上定要帶他們出去練練膽子，那時候也就好了。”
榮嬪鳳眼輕挑，松石流蘇隨着步子一搖一晃，拔高了調門道：“你可別說嘴，你又怎知你這小兒善文善武？總別像了胤祉才好，眼看三歲了，見到他阿瑪還是不敢言語，讓我好生着急。”
宜嬪故意取笑，“姐姐別急，都說母強子弱，都是你這潑皮性子，害得三阿哥粗氣也不敢出。若能修出個惠嬪那樣的好性兒，就是善文也是文採風流。”
惠嬪趕緊打斷她，“可少拿我打諢！都曉得我們那胤禔是麵皮子薄的，要知道這麼拿他取樂，得羞到不肯上書房了。”
幾人就這麼說說笑笑，後頭還隨着一群鶯鶯燕燕，蘭煜遠遠聽着她們言談，既無人提起太子，也將溫妃和平嬪晾在了後頭，看着一旁無人問津，靜靜站在一旁的榮憲公主，宛蕎有些心疼地道：“也可憐了這孩子。”蘭煜沒有說話，身為女子本也就是這樣的。
貴妃聽着眾人說笑，直到入了正座，眾人才各自散開，綰娘越眾而出，邊笑着朝蘭煜走來，“許久不見姐姐了。”
蘭煜根本不願意看她一眼，還是孟知在一旁使眼色，才勉強點了點頭示意。
直到眾人都入座，貴妃才對着底下道：“皇子都下去玩耍，也好不礙着咱們說話。只千萬打起精神，仔細着些。”
嬤嬤們領了吩咐退下，宮人才陸續上茶，還沒等細品，滿殿已是茶香味四溢，榮嬪好奇道：“這是？”
眾人揭蓋嗅着茶香，看着湯色金黃清澈，入口更甘香濃郁，一時都品不出究竟。上首都是有些見識的，尚且不知一二，何況蘭煜等人。
木堯端起茶盞輕吮了一口，搖了搖頭，“自然是好茶，想來是咱們嘗鮮了。”
底下也一言一語議論起來，上頭的除了溫妃始終不冷不熱，其餘似乎明白了過來，只等着貴妃說話，底下漸漸議論不出，也止了聲音，紛紛看向上頭。
貴妃放下茶盞，道：“這茶名鳳凰水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