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拒情
李仁懷見她難過,心裏也不好受,有心要岔開話題,免得她被這情結纏繞,擺脫不出,傷了身子。
正好見她手中巾帕一角綉有一朵小小的木槿花,於是伸手一把奪了過來,笑道:“槿兒,你這手絹真好看,送給為兄可好?”
木槿想:這手帕是自己慣用之物,上面還綉着槿花,怎能輕易送與他人?便欲搶回:“不行不行!你還給我。”
李仁懷笑着把手舉高:“你搶到再說。”
李仁懷身高體長,任木槿怎麼也摸不到那手帕。木槿不想與他拉拉扯扯,又不願手帕白白給他搶去,不由得急了,轉過背恨聲說:“你要是不還我,我就永遠都不理你了!”
李仁懷見她生氣,氣定神閑的道:“要我還你手帕也行,不過有一個條件。”
木槿轉回身道:“你想怎樣?”
李仁懷見她雙眼望着自己,眼眸晶瑩如一潭秋水,想起她清晨在井邊梳洗的模樣,心中一盪,只想吻將上去,忙定了心神道:“槿兒得空給為兄綉個香囊可好?”
木槿低頭略想了一會道:“這有何難,仁懷哥喜歡什麼樣的花色?”
李懷仁直盯着她眼睛深處:“我喜歡木槿花。”
看到木槿臉色略有不豫,又忙道:“既然是你綉給我,那自然是你作主,只要是你做給我的,我都喜歡。”
說罷將手帕放還到木槿手上:“今日也晚了,我們回家吧。”
這日之後,李仁懷便偶爾帶了木槿出門遊玩,看傀儡戲、嘗小吃,或在恆水河上泛舟聽曲,賞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到是木槿從未有過得愜意日子。
過了幾日,木槿果然送了李仁懷一個香囊。因惱李仁懷用手帕相逼,故而用了最絢麗的大紅綢緞,上面綉了兩支翠綠色的牡丹。木槿本以為李仁浩一向衣飾淡雅,定會嫌棄這艷俗之色,沒想到他欣喜的接過,立即換下腰間原本佩帶的銀絲綠荷香囊,帶着木槿繡的大紅香囊招搖過市。李仁懷生得俊雅,行事洒脫不羈,如此俗物戴在他身上,居然生生多了幾分跳脫風雅的韻味。
一日午後,兩人租了畫舫蕩舟桓河。畫舫有上下兩層,雕花欄杆配着細白的紗幕,令人心生寧靜,艙內懸挂幾幅水墨畫,舫間燃一爐檀香。李仁懷領了木槿在二樓臨窗塌上坐了,泡一壺上好的碧螺春,兩隻青瓷茶杯中的碧色隨畫舫緩行輕漾,河風從花窗吹進陣陣涼意。放眼望去,兩岸青青楊柳如煙,柳枝掩映中粉牆碧瓦若隱若現,船身緩緩穿過一座橋洞。天光雲影投射在水面,讓梢公一槳一槳的掏碎了,變幻成無數的珍珠,在江面閃爍。
木槿正看得心曠神怡,隱隱一陣琴聲飄來,心中升起一抹悠然的情愫,隨着這波光槳影、婉轉琴聲一起蕩漾,只覺時光靜好。
李仁懷見木槿臉上漾着溫婉的淺笑,心中嘆道:若得與槿兒如此長相斯守,過這神仙一般的日子,此生足矣!
木槿甚喜琴聲婉轉,聽了一會,便尋聲而去,但見一樂娘正在一樓舫間跪坐於案前,纖纖素手在七弦琴上翻飛,那樂娘並不甚美,但低眉沉目間風流盡顯。只見她抹、挑、勾、剔、拂,動作輕柔舒緩,一連串琳琅之音從指尖淌出,不由心嚮往之,輕輕走到她旁邊坐下,細看她彈琴,到冷落了李仁懷。
直到太陽偏西,兩人才離船姍姍而歸。
是夜傍晚,李仁懷與木槿在院中海棠樹下閑話,此時初秋,一彎新月掛在天空,周邊幾顆寥落星子。
兩人聊了一會,李仁懷似笑非笑的看着木槿道:“槿兒可是想學彈琴?”
木槿奇道:“仁懷哥哥,難道你是我肚裏的蟲子?”
李仁懷哈哈一笑:“今日在船上,你瞧着人家樂娘時,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估計那樂娘還以為你是登徒子,是人都能看出你那點心思。”
木槿一聽,只覺雙頰發燙:“嗯,我雖不懂音律,但聽那樂娘彈琴得動聽,心中便喜歡,卻是沒想到我男子裝扮,如此呆看着一個姑娘,太不合適宜了。”說著抬頭對上李仁懷戲謔的雙眼,不由大窘,垂下頭來不再看他。
李仁懷卻不以為意,聲音低沉溫潤:“槿兒可是想學琴?”
木槿心裏本是極想,但怕他花錢請樂師來教導自己,於是連連擺手道:“我只是想想,沒有真要學,你別費心請人教我。”
李仁懷哈哈大笑,搖晃着頭乜着眼道:“你要學琴哪用得着請人,為兄盡可以當你的師傅了。”說罷見木槿雙眸圓睜目盯着自己,不由在心中嘆息一聲,忍不住伸出手指點點她鼻頭道:“放心,為兄不收你拜師錢。”
木槿頓時兩眼放光,卻又不太相信的道:“你會彈琴?不會是唬我的吧!”
李仁懷傲然笑道:“槿兒怎能如此小看於我,你且等着。”
少頃,李仁懷捧着一張七弦琴緩步走來,他似在思考什麼,月色照在他身上,鍍上一層銀色的光影,恍然便如踏月而來的謫仙。他走到木槿身邊,對她粲然一笑,眼睛如星辰般明亮,木槿只覺腦中“轟”的一響,頓時呆了。
李仁懷將琴放在石桌上,燃起線香,端坐琴前,拔弦調音。木槿聽得琴聲,方才醒轉,忙收斂心神,到李仁懷旁邊坐下。李仁懷側目看了一眼托腮而坐的木槿,左手按弦,右手輕拔,一縷空靈之聲緩緩滑出,婉轉連綿。
琴音輕揚中,李仁懷隨着琴聲吟誦:“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今日一見兮,慰我彷徨。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木槿自然不知道此乃名曲《鳳求凰》,更不知李仁懷將詩中“何日見許兮”改成了“今日一見兮”。只覺琴聲纏綿,李仁懷吟唱的“見之不忘”、“思之如狂”、“攜手相將”等顯是對女子的傾慕,又見他雙眼時而看向自己,只覺一顆心砰砰直跳,不由低下頭,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李仁懷吟罷,琴聲嗚咽低去,餘音裊裊。月光透過海棠樹,在木槿臉身上投下斑駁光影,李仁懷看不出她的情緒,兩人各有心思,一時無言。
晚風拂過,只聽得草木簌簌、秋蟲唧唧,木槿只覺一陣涼意,輕輕瑟縮了一下。李仁懷方覺初秋夜涼,脫下外袍披在她肩上,聲音低沉如水:“今日晚了,你且早些休息,明日我再教你,到時你可得喊我師傅!”
木槿仰頭看着他,見他目光爍爍,身上披的衣衫上還有着他的溫度,一時有些迷惑,獃獃的看着他。忽然間,一雙熟悉的眼睛在腦中閃過,耳邊響起他說過的話:“槿兒,一定要等着我回來!”猛然省起,暗自掐了自己一下,心道:或許懷仁哥哥只是隨意彈了這曲子,其實並無他意,只是自己想多了。便強笑道:“那是自然!”隨即避開他的目光,轉身走開幾步,離他稍遠一點,回頭問道:“我叫你師傅,又叫老爺夫人李叔李姨,那豈不是亂了輩份?總不能喊他們師公師婆吧?”
李仁懷笑道:“那你還是叫我哥哥吧。”隨即輕聲嘀咕道:“其實叫我相公更好。”木槿沒聽清,問他說的什麼,被他一語岔開,兩人各自回房。
第二天,李仁懷果然拿了一張琴送給木槿,給她講了宮、商、角、徵、羽和彈琴的手法,教了她一曲入門的《秋風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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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第一次彈琴,心中甚是激動,一心便想快快學會,是以沒日沒夜的練習,第二日練琴時,指尖一陣錐心之痛,卻是已磨出了水泡。李仁懷告訴她彈琴是為了直抒胸臆,最為講究的就是心境,若只是想彈會曲子,那就失了彈琴的本意了,讓她慢慢琢磨領會,切不可急於求成。
過了幾日,木槿重新做了個香囊送給李仁懷,是青天藍緞面上綉着兩枝白玉蘭花。木槿道:“仁懷哥哥,上次那個是捉弄你的,這個給你。謝謝你教我彈琴。”
李仁懷接過一看,見做工精細,花樣靈動,顯是用了不少心思,心中高興,卻笑嘻嘻的在木槿耳邊低聲說:“玉蘭雖好,但我卻只喜歡槿花。”
木槿聞言大窘,伸手去搶,道:“你要是嫌棄就還給我,我還不樂意給你呢!”
李仁懷忙揣入懷中,雙手捂住道:“哪有送出去的東西還收回去的道理?”
說罷拉住木槿的手道:“我心裏歡喜得緊呢!”
他此言甚是明顯,木槿心中一動,雙頰發燙,一轉念想到林翰軒,忙掙脫手,正了臉色道:“仁懷哥哥這是說什麼話,李家上下對我這麼好,我無以為報,也只能做這小東西聊表感激。仁懷哥哥可別多想。”說罷轉身到藥鋪櫃枱去了。
自那日後,木槿對李仁懷越發客氣起來,事事禮讓生疏。李仁懷心中納悶,常涎着臉逗她說笑,木槿卻總是不咸不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