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你就像那冬天裏一把火,熊熊火焰照亮了我,我雖然歡喜,卻沒對你說,我也知道你是真心喜歡我,

你就像那一把火!”

孔瑞生走在這個城市車流如水的街道里,滿耳都是街邊的商鋪里放出的這首風靡全國的流行歌曲。去年,中央電視台春節聯歡晚會上,這首歌曲一經推出,就紅遍大江南北,如今還是經久不歇。暑假裏,孔瑞生在縣文化館舉辦了一期針對中學生的文學創作學習班,班上的男生最愛唱的就是這首《冬天裏的一把火》,班上的女生最愛談論的就是藍眼睛、高個子,穿紅西裝,熱情似火的混血兒歌星費翔。光陰如梭,孔瑞生在自己四十歲的時候,突然感到了生命的荒蕪與輕飄。婚姻無着,事業無成,想起外婆、外公他們轟轟烈烈的人生,他有了一種時不我待的生命緊迫感。范小玫另擇高枝之後,他一直在內心嚮往着完美的愛情,他不想寧缺毋濫,所以年近四十依然孤身一人。

這不能不說與他太深入外婆的愛情有關,長期以來,他一直沉迷在那樣的愛情故事裏。面對外婆留下的那個小小的棗木匣和那條依然能點燃他眼睛的紅絲絛,他終於決定要寫一部關於愛情的大書,讓他四十歲的生命從此變得有所附麗。

這次來地區,孔瑞生就是要找舅舅林連文和表姐林雪妮。找舅舅是因為,舅舅是那個時代的見證者,她知道更多關於外婆和外公的生活細節,尤其舅媽舒燕子還是外婆的親侄女。找表姐雪妮是因為她也是個搞藝術的,而且這些年在全省書畫界很有些名望,藝術都是相通的,相信她能給他提出好多不錯的建議。

舅舅林連文剛剛從地區第一中學副校長的位置上退下來,舅媽舒燕子只在學校呆了一年就調到了地區婦聯。明年也就退休了。他去的時候事先給他們打了電話,舅媽給他們做了一頓豐盛的飯菜。孔瑞生一進門就看到了客廳對面掛着一副中堂。那是一副關於五龍山的畫。其上煙雲繚繞,隱約可見鍾亭檐角翹然。左右有聯,上聯曰:極目以觀上上上。下聯曰:轉眼而入登登登。畫顯然是舊畫,因為已經發黃。舅舅看到他注視那畫,便說,這是你外爺留下來的。

當他在飯桌上給他們談了我的想法后,舅舅很支持,他說:“我退下來了,一時有些不適應,正想着找點事干,初步打算練練書法,寫寫回憶錄啥的。剛好啊,你需要什麼我可以以回憶錄的形式寫給你。”

“瑞生啊,說實話,這人一老,就愛琢磨過去的事,想想看,你外公一生太不容易了,大起大落,百折不撓。還有書眉,這麼多年了,這個女人的形象一直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里。你說,作為父親的兒子在那樣的年代,都不能為他做些什麼,而這樣一個女人,卻無私無畏地照顧着我的父親,陪伴着我的父親,直到他生命的最後時刻。過了這麼多年,再去回想過去的那些點點滴滴,我才算體會了一個女人海洋一般深沉的愛。”雙鬢花白的舅舅提起早已入土的外婆書眉依然動容。

“是啊,我一直保存着外婆留下來的那條紅絲帶,我覺得那就是像是一團火,時刻不停地燃燒着我,我要把那一切寫下來,讓更多的人知道。”孔瑞生和他的舅舅林連文一拍即合,談得非常投機,“外婆、外公在用他們的故事告訴我們什麼才是真愛。”

說到這裏,林連文好像是想起了什麼,臉色有點陰沉,“唉,現在的人我都不知道一天在想着什麼?你說這雪妮吧,自打離婚後就變得不像個樣子,今個跟這個男人鬼混,明天同那個男人同居,我就不明白了,為什麼就不能正經找個人過日子啊?”

這時候,舅媽舒燕子插話了,“你就少說兩句吧,雪妮一回來,你就嘮叨個沒完,弄得孩子好長時間連家都不回來了。這不已經這樣了嘛,你嘮叨有啥用?再說他們畫院那些人不都這樣嘛。”

“孩子,孩子,她還小啊?她都四十多了,嫌我嘮叨?你看看她那樣子,我就來氣,畫家怎麼了?張大千是不是畫家?徐悲鴻是不是畫家?人家哪個像她那樣?畫沒學好,人都學壞了!”

“你跟我吵什麼?她那樣又不是我造成的,簡直有毛病!”

在他從小的印象里,林連文一直脾氣很好,很少說話,他倆凡是出頭露面的事都是舒燕子干。林連文也一直甘心情願聽她的,他們這樣過了幾十年,現在五六十歲了,卻吵起架來。孔瑞生不免覺得有些尷尬,吃完飯就早早告辭了。走前,舅舅打開他的書櫃,給他看了一樣東西:林家堡的庄史和林九的傳記。孔瑞生聽林中秋講過,原來它在舅舅手裏。一沓子麻垢紙,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剛毅舒展,林連文說,是他外公的老師張先生的手跡。他說,那年紅衛兵抄家,險些被扔進了火堆,還是你舅媽機敏,及時把它藏在了風箱裏。

第二天,當孔瑞生敲開林雪妮那間畫室帶卧室的房子時,他真的就看到了一個男人。有一年多沒見表姐林雪妮了,她的臉色蠟黃,燙過的頭髮奇形怪狀,整個人變得懶懶散散,一點都不像他從前的雪妮姐了,在他的記憶里,永遠留着小時候和他一起用泥巴摔“泥娃娃”玩耍的那個雪妮姐。孔瑞生知道,雪妮姐結婚沒兩年,那個姓童的姐夫就帶着別的女人招搖過市了。雪妮姐離婚後就像變了個人一樣。

林雪妮一看是他,就沖裏間那男的喊:塞特,我弟弟來了,咱們一起去外邊吃飯吧。

一個又黑又瘦穿着牛仔褲的男人從裏間出來了,我首先看到的是他的獅子鼻子,覺得有些噁心,雪妮姐怎麼會跟這樣的男人在一起呢。

“姐,我吃過了,你們去吃吧。我去看舅舅舅媽了,順便來看看你。”他下意識地撒了謊,“舅媽說你都好久沒回家了。他們退休了,忙慣的人突然閑下來,一時還不能適應,你有空的話多回去轉轉。”

“我知道了,瑞生,你找姐沒別的事吧?”

“沒什麼事。好久不見姐了,來看看你。那我走了,不打擾了,你快去吃飯吧。”

“那姐送送你。”

他出來后,林雪妮送了出來,他問林雪妮,“姐,你愛他嗎?”

“誰?……哦,你說賽特啊,我們只是彼此需要而已,需要了就在一起,不需要了就分開,這樣沒有負擔,不是挺好嗎?”

他原計劃要跟林雪妮說一說寫外公外婆愛情故事的計劃,最終見了林雪妮卻不知道為什麼,什麼也沒有說。

回到縣上,孔瑞生開始整夜整夜不睡覺。我把那個棗木匣子放在他的偏頭桌子上,開始用一支筆消耗着他的漫漫長夜。他的筆遊走在書眉和碎娃的枝枝節節里,他們從他的文字裏站立起來,一遍遍地激蕩着他的心靈。他突然明白了自己的使命,突然明白了書眉外婆的良苦用心。書眉在彌留之際,毫無保留地把她一生情愛交給他,是為了他的後半生。外婆看穿了他的憂傷、孤獨與消極,她是怕他在人心險惡的江湖裏翻船,她知道他是以文字為生的,要改變他的命運除了文字還是文字,她偏執地以為他的文字加她的故事足可以讓這個苦命孩子的後半生活得衣食無憂,活得有頭有臉。

孔瑞生這樣自以為是地想着,也靠着這樣的自以為是堅持着,夜以繼日,勤勤懇懇,他讓那些過去的故事重新鮮活,他把他們變成文字,他把文字又變成他們,他甚至不知道哪是文字,哪是他們,文字和他們一起活了。完成它的那天晚上,他在他的那個小屋子裏含着眼淚很費翔地吼了一夜的《冬天裏的一把火》,這讓他把心中所有的痛與快樂全部釋放了出來。

那是九十年代末一個細雨霏霏的黎明。

晨夢香甜的餘韻突然被一聲刺耳的電話鈴聲攪亂,孔瑞生一把抓起很久以來一直都沉默得像要死去的電話。

來電人是縣招商局的杜局長,“喂,是瑞生,我是杜連傑。幹嘛呢,還睡呢?”杜連傑其實是孔瑞生母親林琬兒同母異父的弟弟,雖然只大他七、八歲,但按照輩份,他應該叫他舅舅。從書眉那裏,他知道他的父親就是王安良。

他的又一個外婆甘甜甜改嫁給當時的縣委農村工作部杜部長,就將林連傑改名為杜連傑。他是五龍山招商委員會成員之一,聽說負責五龍山娛樂城招商投資的事。

這個大忙人突然給他打電話,出乎他的意料,雖然曾經給他說過書稿出版的事,但是對他並沒有報什麼希望,書稿寫成八年了,一直壓在箱底,我感覺時間越長,書里的內容離眼下的現實越遠。“哦,是舅舅啊,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是這樣,章縣長要見你。快起來,馬上來五龍山賓館。”杜連傑說完就把電話掛了,他還在抱着話筒納悶呢,“章縣長?章縣長要見我?”他知道章縣長是去年從地區調下來的,年輕,有魄力,下來一年多,就折騰出不少大動靜。但是,他見他幹什麼呢?

被縣太爺傳喚,不能不當回事,孔瑞生迅速穿衣洗漱,然後急匆匆地趕到五龍山賓館。五龍山賓館就是原來的縣政府招待所。

門口的迎賓小姐把他帶到了那間最豪華的餐廳。

“瑞生,來,進來。”杜連傑坐在背向門口的位置,他看見孔瑞生進來,就站起來,指着坐在最裏面面向門口的那人說,這是章縣長,這位就是我跟你說的孔瑞生,我外甥,縣文化館的創作員、我們縣裏的大作家。

章縣長很客氣,抬起屁股,把他的大手伸了過來,“孔瑞生,大名鼎鼎啊。”

孔瑞生被安排在杜連傑旁邊的位置上,然後他給他一一介紹在座官員,除了一個任副縣長外,不是什麼長就是什麼主任,但仔細一研究,不外乎都是招商、文化、旅遊方面的官員。

“瑞生,今天叫你來,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你出面幫忙啊。”章縣長的話讓孔瑞生有些受寵若驚,他實在不知道他這樣一個人還能給縣長幫什麼忙。

“是這樣,咱們五龍山娛樂城招商引資項目,連傑局長經過多方努力,最近終於和台灣曹氏集團達成了初步意向,明天曹氏老總要來縣裏考察,聽說這曹老闆和你有點親戚關係,所以這次接待活動我們請你出面,還望你能以全縣經濟建設的大局為重,協助連傑局長促成此事。”

曹氏集團?曹老闆?是誰呢?這個謎底還是在去中川機場的路上杜連傑告訴我的。曹老闆是曹氏集團第二代掌門人,叫曹慶生,是曹子軒的兒子,林雨晴所生。曹老闆作為是直接投資者,要開發五龍山,建設西部最大的娛樂城。杜連傑還告訴他,他寫的文字可以和這個開發項目結合起來,成為一個體系。孔瑞生知道,他是個不讀書的人,根本不懂這個,把文學作品與旅遊開發結合起來多少有點風馬牛不相及。

一路上,杜連傑喋喋不休,他一邊說一邊擠巴着他的眯縫眼。杜連傑說,我們上學時,最愛寫的作文是我的理想,同學最愛寫的是科學家、文學家、教育家什麼的,我也寫過,其實那時候你知道我那時候最想幹什麼嗎?我小時候的夢想並不是要當什麼科學家,而是幻想自己能成為地主家的少爺,家有良田千頃,終日不學無術,沒事領着一群狗奴才上街去調戲一下良家少女……看着那張面孔,孔瑞生想像着王安良的樣子,他沒有見過王安良,他想把這張面孔變瘦些變年輕些,再弄些灰塵沾上,就該是一個王安良再生了。現在看來,他胡思亂想,所以沒聽見杜連傑在說什麼,不過後來的話他聽清了,他在訴苦呢:“你那書稿的事啊,不是我不上心,你該替我想想,就這一攤子事,夠我受的,縣上一天三個電話,說西部大開發,這機遇來之不易,要儘可能滿足對方的條件,要服務到家,既要把人家提出來的無條件辦到,還要抓住人家的心思,替人家把心中所想全部實現……”

“心中所想?你知道他們想什麼嗎?”孔瑞生有些好奇。

“當然,我們就是吃這碗飯的。這不,我們經過全面調查,了解到這位曹老闆老婆在台灣,聽說在大陸也有個把女人,但這次來西部卻是身邊無一女眷。為了討他的歡心,我們整整花了一周,在省城最高學府應屆大學生中百里挑一才找了兩個氣度、修養非同一般的小姐,以每人五萬酬勞的價格搞定……”

這樣的事情對於孔瑞生來說是匪夷所思也是想不明白的,瑞川縣文化館買幾本稿紙都要賒賬,五萬元是一個多麼驚人的數字。

一到省城,杜連傑就和那兩名女大學生取得了聯繫,並在指定的地點接了她們,坐上了他們的車。她們果然是天生佳麗,絕世美人,白皙的皮膚,姣好的容顏,婀娜高挑的身材。杜連傑介紹說,這是小秦,這是小樊。她們可是在全國名模大賽中取得不錯名次的。她倆彬彬有禮,一再說請多關照,並每人送了他們一本雜誌,封面上正是她們倆的模特靚照。

在中川機場接到曹慶生后,小秦和小樊十分乖巧地過去,左右一邊一個挽住了他的胳膊。曹慶生天庭飽滿,雖然有些禿頂但頭髮卻梳得一絲不亂,她看到兩位美女如此可人,果然興奮得滿臉開花。晚宴上,曹慶生一落座,兩位小姐早已經一邊坐了一個,幫他把墨綠色方餐巾圍好,曹老闆剛抽出一支煙,一位小姐便恰到好處地把打火機伸了過來。

孔瑞生一向不喜歡這種應酬場面,人雖然坐在那裏,和大家同桌就餐,但卻形神分離,像是隔着一層玻璃,儘管能聽見他們說話,靈魂卻像飄在很遠的地方。這種感覺當我一坐上酒桌就會常常出現。人都知道有暈船暈車的,卻沒聽到過有暈飯桌的,他就暈飯桌。桌上,曹慶生說的什麼他聽得不是很明白,後來想想,一方面是因為他的話閩南口音很重,加上他也沒有刻意去聽。但是當曹老闆後來說到五龍山的時候,他一下子聽得清清清楚。

他們一行回到瑞川縣城,曹慶生受到了瑞川縣委、人大、政府、政協四大家主要領導的親自接待,在五龍山賓館用過餐后,章縣長全程陪同,一路邊介紹邊渲染,很快就到了雙廟。孔瑞生想,當年曹子軒淪為階級敵人,逃出大陸,如今他的兒子重歸故地,卻受到了如此高的禮遇,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啊。車子穿過雙廟的一個小廣場,那裏有一個高聳的石柱,上面刻着一行鮮紅的大字:發展才是硬道理。這個石柱,有些來由啊,他想起了舅舅林連文手裏的庄史和林九的傳記。昔日的林家堡現在已經看不見了,新的雙廟鄉人民政府已經變成了一幢四層高的大樓,門口能看到院子裏的照壁,上面寫着毛澤東的手書:為人民服務。

五龍山,林木茂密,相傳因環周有五條蜿蜒的巨大石崖相拱,成五龍奔騰之勢,故而得名,在宋代有“五龍捧聖”的說法。章縣長親自陪同曹慶生登上了五龍山,孔瑞生和杜連傑跟隨其後。站在山頂遠望,山勢蜿蜒而挺拔,但見危峰峭壁,怪石突兀、翠巒疊嶂,風光秀麗,俯視山下,水流湍急,嗚咽東折。章縣長介紹說,山南的峽口曾是抵禦西戎的咽喉、為唐代御戎故壘之地,至今仍留有統兵處、點將台、打鼓台、繞旗山、宰相坪等古戰場遺迹。主要開發建設景點有:磨針洞、藥王洞、龍峰頂、雲海五龍山樓、太白泉、宰相坪、停雲亭、跌谷泉、迎客龜、石關門、仙人足印、磨石窟、點將台、打鼓台及跑馬場、野營燒烤場、遊戲場、弔橋、綜合餐娛樓等配套服務設施。在這裏建設娛樂城具有得天獨厚的條件。

人人都知道曹子軒是曹慶生的父親,但是可能不知道曹子軒只是他的養父,他的親生父親是老岳,原國民黨的縣長。這個秘密是書眉告訴孔瑞生的。他還知道,曹子軒就是那個殺害了他父親孔軍的兇手。如今,他父親已亡故,上輩人的仇恨隨着他們的離去而不復存在。但當他知道故事的全部時,他意外又得知了一場發生在上輩人身上、一樣讓人唏噓不已的愛情傳奇。它的主角竟然是被他們斥之為叛徒的曹子軒。

五龍山西部娛樂城建成后,不僅僅像章縣長說的,是一個城市的形象和拉動經濟的新增長點。它還將是一個堅貞愛情的實物展示。因為五龍山娛樂城是曹子軒送給他一生所愛女人的一個驚世駭俗的禮物。

因此,這個回報家鄉、開發投資行動的背後,隱藏着一段讓人感嘆的故事。正如曹慶生所說,大陸那麼大,九百六十萬,可供投資的地方多了去了,曹氏集團為什麼偏偏選中了地圖上找都找不到的這麼個小地方呢?這自然是有意而為,定向投資。這是曹氏第一代掌門人曹子軒的生前遺願,曹慶生不過是遵囑而來。

在五龍山山巔的晴雨樓里,章縣長與曹慶生伴着山泉悅耳的叮咚聲對飲長談:“曹總,請品此茶。這是五龍山泉水所泡,此泉出於山崖深谷,經國家地質礦產部水文地質專業實驗測試中心進行水質化驗,富含多種礦物質,尤其多鍶,為絕佳飲用的天然礦泉水,而且沒有絲毫工農業污染,開發利用條件極其便利。我記得,清光緒年間,時任知縣曾作這樣一文:然政事之暇,與二三君子,徜徉於泉側,掬而飲,仰而歌。歌曰:泉水之淪兮,可以澹吾之神,泉水之潔兮,可以澡吾之德……”

“呵呵,章縣長真是好文墨,看來對縣域情況吃得很透啊。嗯,不錯,不錯,好水好茶!”

“哪裏哪裏,曹總過獎了,說實話,您才是獨具慧眼,能看準這塊風水寶地,五龍山有幸,章某有幸啊!”

“其實,章縣長有所不知,在下來此,絕非偶然啊。實不相瞞,曹子軒只是我的養父,聽我母親講,我父親姓岳,上海人,民國時期曾在這個縣擔任縣長,呵呵,也是縣長,你的前前前……我不知道是多少個前任了。”曹慶生直言不諱,原來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世,看來林雨晴把什麼都告訴他了。

章縣長想了想說:“我翻過縣誌,你父親這人我還是知道的。這麼說,曹總您也算是半個家鄉人啊。”曹慶生點點頭,說:“我母親是真正的五龍山的女兒啊。你們是知道她的,她叫林雨晴,這個晴雨樓就是我母親十五年前捐資所修。如今她的名字已經和五龍山一樣天荒地老了。聽我母親講,養父苦苦追求她好多年,直到她嫁給我父親,養父也是一直未娶,期待着與母親的轉機。後來父親被人暗殺,母親懷我在身,養父收留了母親,屢次向她求婚,但是母親不知道什麼原因,堅決不肯。聽養父說好像是因為國共之間一場戰鬥,養父與外婆在戰場上見面,而且養父還把母親做了人質。緊接着,國共兩黨之間的全面戰爭開始后,養父就提前把母親送到了重慶,生下我後撤離大陸,去了台灣。”

“哦,那曹子軒先生最後還是和你母親結合了?”章縣長對這個故事顯然有了興趣。

“是的,養父為了母親終身未娶,他到台灣後轉入商界,經過幾年打拚,組建了曹氏集團。隨着財富的積累和身價的不斷升高,養父一直沒有停止對母親的追求。誰也沒想到三十年後,隨着兩岸關係的逐漸緩和,歷經歲月滄桑的母親終於被養父多年如一日的關愛、照顧所打動,她原諒了養父當初的所作所為,在養父的一再懇請下,他們在台北舉行了隆重的婚禮,一個七十多歲,一個六十多歲,白髮蒼蒼的新郎和新娘,當時在整個台北都傳為佳話。”

聽完曹慶生的講述,孔瑞生,章縣長包括杜連傑都感慨不已。對於叛徒、劊子手曹子軒的痛恨突然因為他的鐘情而讓他肅然起敬。

曹慶生最後告訴他們:“養父臨終前,告訴我,他在和母親的婚禮上,對母親說,雨晴,今天我真的很高興,近半個世紀的苦戀,終於有了一個花好月圓的結果。事實證明,只要懷着一顆赤誠的心,就沒有實現不了的願望,所以,在這大喜的日子裏,請告訴我你最大的、最強烈的願望是什麼,請讓我來替你實現,無論多難,無論多久。母親被養父的真情感動了,在養父的一再懇求下,她說,去年我回了趟老家,發現老家的日子還很艱難,老百姓生活相當困苦。我很想為家鄉做點事,這就是我最大的願望!養父當即表態,等大陸和台灣兩地條件允許,他要拿出一半的家產,去那裏投資,併當場寫下了一份文字性東西,說這是他獻給雨晴的新婚大禮!”

“共產黨也罷,國民黨也罷,好人也罷,壞人也罷,他們的愛情都是一樣的,一旦付出真愛,江河都會為之動容,您養父真是個性情男人啊。”章縣長感嘆不已。

“父親臨終前,把他的律師叫到跟前,拉着我的手,把一份正式遺囑交給我,他說,慶生,替我完成那件事,不然我死不瞑目。所以,今天我來五龍山,是來替養父和母親完成他們的心愿,把養父獻給母親的大禮正式送給生我母親的這片土地的。”

章縣長激動不已,他知道五龍山西部娛樂城建設項目已經十拿九穩地落實了。他站了起來,緊緊地握住了曹慶生的雙手,“到賓館我們就簽約!”

“好!不過,一定要放一千響的鞭炮,要讓母親聽到,她的兒子不虛此行,這份姍姍來遲的禮物終於送到了!”

曹慶生和縣上的簽約完成後,孔瑞生通過杜連傑,單獨約了他。他抱着厚厚的稿子,把他又重帶到了雙廟的五龍山下。他要把他交給他的親外婆。孔瑞生拉着曹慶生來到了書眉的墳頭上。

書眉的墳頭,已是荒草萋萋。他翻開厚厚的書稿,把那些塵封的故事講給他,並把十年前林雨晴送我的那塊金錶拿給他看。他告訴他,他才是外婆書眉真正的外孫。

曹慶生只知道母親有個娘,卻不知道她的娘是怎樣的一個人。曹慶生被外婆的故事震驚了,他的眼淚盈滿眼眶,他說了一段話,也說出了我的心聲:“上輩人的愛情簡直就像是一出神話,養父曹子軒竟然為了一個愛人可以等待一生,而且在彌留之際把整個曹氏集團交給了她的兒子,也許因為解放前的好多事,你們對養父可能頗多詆毀,但在我心裏他是很高大的。我一直想,假如母親依然留在大陸或者早已不再人世,那故事的結局一定不會是花好月圓,而是一把唏噓之淚,養父的晚年將是凄涼無比,金錢可以換取的東西隨處都有,金錢無法買到一世的珍貴。現如今愛情早已淪為易消耗品,人們有耐心去等待地鐵到站、等待球賽開場、等待網絡升級、等待股票上漲,卻再也無人願意去等待一份遙遠的甚至有些虛無的堅貞。”

夜已經很深了,孔瑞生和曹慶生相對而泣。有些東西可以永恆,而有些東西只能以另一種形式獲得永生。他划著了一根火柴,點燃了那一頁頁的稿紙。文字必將腐朽,而歷史永遠無法抹去,西部娛樂城的建成將是曹子軒送給林雨晴最好的愛情禮物,作為一種愛情的負載,它將與巍峨的五龍山同存天地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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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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