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不做阿Q
張記書
阿Q是朋友們給我取的綽號。說實話,當初聽到這個綽號時,我心裏像打翻了五味瓶。夜裏睡不着,就繼續默默咒罵著不平事,以及給我取這個外號的“孫子們”。
我出生在農村,從小吃盡了當農民的苦,真正理解了農民為什麼叫“受苦人”的道理。那時,家裏窮,常常吃了上頓沒下頓。村長、支書家吃黃窩頭和鹹菜,而我家只能喝稀得能照出人影的紅薯面野菜湯。午飯時,村長和支書家的兒子一手端着老碗,一手拿着窩頭,顯擺似的穿過老街,再走回來,蹲到自家門邊,嘴“吧唧”得整條街都能聽見。我一邊喝稀湯,一邊拿白眼翻他們:你個孫子吃窩頭就鹹菜,叫爺爺喝稀菜湯哩!如果,我心裏不這樣罵,說不定就會搶了他們的窩頭,再賞一頓老拳,揍得他們滿地找牙。
因此立志,將來我要當村支書,讓我的孩子吃白面饅頭就咸雞蛋。
中學畢業,因家窮我被迫輟學。恰巧城裏來村上招工,我也報了名。可到最後,還是隊長、會計家的孩子被招了去,我們社員群眾的子女只能幹看着眼讒。當他們的孩子穿着工作服回家,數着嶄新的人民幣時,我就在心裏罵:你個孫子出去當工人,讓爺爺在家種地哩!如果,不這麼想,沒準我就會拿把菜刀,砍了他們這群叫我來氣的。
因此立志自學成材,以書搭橋,走出一條光明之路。
果然,憑藉數篇文章的發表,我順利走進一家報社的編輯部。三年後,報社開始評職稱,社長(兼總編)的親朋好友,有的被評為編輯,有的被評為副編審,還有的被評為編審,而我只評了個助理編輯。我又在心裏罵:你個孫子當編審,叫爺爺當助理編輯哩!如果,不這麼想,說不定就會掂把匕首,闖進社長辦公室,把匕首甩到他辦公桌上,質問道:他們哪點比爺爺幹得好?不就是爺爺沒給你送禮嘛!他要說不出個一二三,我就用筆戳瞎他的眼。
因此立志,多寫好文章,以成績增加自身的砝碼。
人生如夢,轉眼到了中年。一同工作的同事,晉陞為編輯部主任的、副總編的,最低也混了個副主任科員,而我仍原地不動,還是個大編輯。我心裏自問:寫了那麼多好文章,我怎麼就一點也不走官運呢?想來想去想不出個所以然,就又在心裏罵:你個孫子們當官,叫爺爺給你們跑腿哩!罵過了就覺得心裏舒服多了!
於是常常教育孩子,好生學習,學會走後門拉關係,將來也弄個一官半職的,為張家撐撐門面。
兒子聽后不屑一顧,說:“你播下的是跳蚤種,還想收穫龍苗呀!”
我回罵兒子:“真沒出息。”
現在,兒子大學畢業幾年了,還在社會上“飄着”。看着那些有門路的(如部長、局長、處長)的孩子,有的進機關當了公務員,有的進事業單位吃了皇糧,我便在心裏罵:你個孫子端鐵飯碗,叫爺爺的兒子喝西北風哩!
夜裏再次失眠的時候,就想:當今社會做個人容易嗎?不做阿Q,就一天也活不下去。我用老家的一句諺語安慰自己:沒囊沒氣活成人,有囊有氣早上墳。這樣想着,似乎對阿Q這個綽號也不那麼厭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