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香囊風波
三個月後。
這一天晌午,多爾袞還沒有下朝回來。這段時間不知道怎麼搞得,我格外貪睡,每天至少能睡上六個時辰,就算是下午時候坐着曬太陽,也會昏昏欲睡。大概是人越發懶惰了,看來我應該給自己找點事情做,再這樣閑下去只怕要變成胖子。
起床之後,我覺得口乾舌燥,端起桌几上的茶杯喝了口水,奇怪的是,不知道是茶葉的問題還是我的味覺出了毛病,只覺得茶水的味道似乎有些古怪,只淺嘗一口,就覺得胃裏脹脹的,想打嗝又打不出來,憋得很不舒服。
我微微皺了皺眉頭,一旁的阿娣看在眼裏,連忙問道:"莫非這茶水味道不好?奴婢去給您換一杯過來。""不必了,我也不想再喝……"話剛說到一半,我就突然一個眩暈,緊接着是巨大的噁心反胃感,連忙撐住桌沿,俯身下去乾嘔着。
阿娣反應很快,一把扶住了搖晃的我,將我重新安置好,同時,連聲對外頭的侍女喊道:"快去找醫官來,福晉不舒服!""這麼點小事,用得着驚動人家嘛。"我好不容易喘了口氣,強忍着噁心,勉強說道。
"奴婢看着小姐的模樣倒不像是生病,而像是,像是……"她說到這裏,抿嘴一笑,很神秘的樣子。
我突然有點明白了,這噁心反胃的感覺來得奇怪,方才喝茶時就有類似的感覺,莫非……不久,陳醫士趕來了,將手指搭上我手腕的脈搏處。片刻之後,我的猜測果然驗證了,蹲跪在我面前的陳醫士放開了搭在我脈搏處的手,仰起頭來,喜上眉梢:"福晉已經身懷有孕了,大喜啊!""真的嗎,不會有誤嗎?要不要再仔細診斷一下。"我實在是激動過頭,居然連這樣的廢話都問了出來,這種喜脈,連普通的江湖郎中都能診斷個八九不離十,更何況陳醫士這樣的醫術高明的名醫呢?
"福晉勿疑,這是千真萬確的,小人膽子再大也不敢妄言啊,從脈象上看,有孕的日子還不長,不超過兩個月,所以不容易發覺罷了。"陳醫士帶着微笑肯定道。
我長長地噓了口氣,多日來的擔心終於落了地。這次居然真的中獎了,還是個實實在在的頭獎,我怎麼能不欣喜萬分?其他的女人跟了他這麼多年也沒有一點收穫和結晶,而我只是在短短的數月中就修成正果,難道不是上天對我的眷顧和青睞嗎?
陳醫士走後,室內只剩下我一個人。我低下頭來,溫柔地撫摸着小腹,儘管裏面的孩子現在只有一點點大,連形狀都看不出,但仍然阻擋不了我心中的慈愛和呵護。
"不論你是女兒還是兒子,我都要用盡全力來保護你、培養你,讓你成為最幸運的驕子。"我輕聲自語道。
忽然間,有人從背後拍了拍我的肩膀,笑道:"熙貞哪,你一個人在這裏自己跟自己說什麼呢?是不是才半天沒見我,就想念我了呢?"我轉過頭來,對着多爾袞一臉的戲謔之色,突然間有了暫時隱瞞他的念頭,戲弄戲弄他也好。"少自作多情了,人家是在想關於孩子的事……""什麼,孩子?熙貞,莫非……"多爾袞一掃之前的嬉皮笑臉,突然緊張起來,轉到我身前,握住我的手關切地問道。
看到這傢伙突然間只因為一句輕飄飄的話就緊張成這樣,我頓時忍俊不禁,"我昨夜睡夢中,夢到天上的月亮掉了下來,滾入我的裙底,不見了。一覺醒來就覺得頭暈噁心,想嘔吐又吐不出來,我急忙找陳醫士過來幫我診脈,結果……"頭一次看到他如此沉不住氣的模樣,倒是新鮮有趣。
"結果怎麼樣了?"他的眼睛中閃爍着欣喜和期盼,搖着我的手問道。
"結果……結果陳醫士說我根本沒有懷孕,純粹是盼子心切,身體上也跟着出了懷孕的假象罷了。"我話音一轉,狠狠地戲弄了他。
"哦,原來是這樣的。"多爾袞眼睛裏的光彩頓時暗淡下去,就像煮熟了的鴨子飛了,遺憾和失落完全寫在臉上。
"怎麼,當阿瑪的希望落空了,心裏很不是滋味對嗎?"我裝出一副失落的樣子,嘆道,"我也不想這樣啊。"他沉吟片刻,很快恢復了正常的神色,反過來安慰我道:"沒關係的,反正我們年紀還輕,有得是時間,將來說不定生一大堆格格和小貝勒呢。"然後停頓一下,鄭重地說道:"如果上天註定我命中無子的話,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大不了過繼一個嘛,讓他從一出世就在你身邊長大,由你親自撫養和教育他,還不是和親生的一樣?"我點了點頭,心裏不禁感動。儘管這話是言不由衷,但是在這個"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年代,男人只要沒有子嗣,都會把責任一股腦地推到女人身上,而他能說出這樣開明的話來,實在是難能可貴了。
一個月後,多鐸邀請多爾袞帶着我出去郊遊,同行的還有幾個平日裏來往親密的宗室大臣。多爾袞本來忙着公務不想去的,可我實在悶得慌,就求他一起去。他倒也沒有拒絕,很爽快地答應了。
走了十多里的路程,一行人終於到達遼河的一個渡口。一隻畫舫正張燈結綵地停靠在岸邊,上面已經富麗考究地擺放停當,看這個規模可以乘得下五六十人。
大家陸續上了船,我這次發現原來這裏真有古代豪華游輪的架勢,各種吃喝玩樂的東西應有盡有,檯子上的戲子唱着崑曲,侍女家奴往來穿梭,把我們侍候得很是舒坦。
多鐸坐在最前面,展開摺扇,優哉游哉地搖晃着,還要細眯着眼睛,搖頭晃腦地配合著大戲的二胡鑼鼓之聲,每個節奏都恰到好處,十足的資深票友的架勢。
我猜多鐸今天其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此行的目的應該不僅僅想聽戲那麼簡單。果然,沒多久多鐸就盯上了一個唱青衣的女子,那女子很識相地下來敬酒,一番心照不宣的半推半就,最後發展到那女子坐在他的大腿上給他喂酒的地步了。眾人只得把視線從他們身上移開,各自找各自的話題和節目去了。
寬闊的遼河邊上,隔着一片長長的不見盡頭的沙洲,上面芳草萋萋,景緻宜人。另一邊的一條分支河流,雖然寬度遠遠比不上這邊,但是水勢浩大,水流湍急,嘩嘩的流水聲聽着倒也心曠神怡。
多爾袞對聽戲沒興趣,正好畫舫停在沙洲旁,於是趁着眾人飲酒作樂的工夫,悄悄地拉住我的手,到外頭散步去了。
"熙貞,你最近怎麼胖了,這幾天晚上都不讓我碰你,是不是又在生我的氣?""胡說,我才沒胖呢,我懷孕了自然會有變化……"我不假思索地將這個秘密脫口而出,話說到一半才想起,硬生生地收住了。我原本打算找個有意思的時機,給他一個驚喜,沒想到這麼輕易就說漏嘴了。
"什麼?身孕?"多爾袞聞言猛地一顫,緊緊盯着我的眼睛,有點不敢置信地問道,"真的假的,你可不要騙我啊。"我有些懊喪,不過肚子已經開始有變化了,再隱瞞也隱瞞不了多久了。我不想再看到他從喜悅到失望的眼神,只好點點頭,"是真的,已經確認過了。"儘管如此,多爾袞仍然有點不敢置信。本來都已經近乎絕望了,沒想到我這麼快就給了他如此之大的驚喜,實在讓他有些猝不及防,他猶疑着問道:"你可不要再戲弄我了,上個月剛剛告訴我沒有懷孕,怎麼一轉眼……"說著,他忽然明白了:"莫非上一次你在故意騙我啊,老實交代,是不是陳醫士已經確診你有喜了?他怎麼不告訴我,莫非是你為了戲弄我,特地吩咐過他不要先行透露?""沒錯,就是我不讓他說的,想給你個驚喜。"他終於信了。先是像小孩子一樣地歡呼雀躍,然後鬆開我跑到河邊,站在河岸邊,面對着滔滔激流,低頭用我聽不懂的滿語默默地念叨些什麼,最後從腰間取下一塊晶瑩的玉佩,輕輕一擲,那玉佩在空中劃出一道絕美的弧線,輕盈地墜落於湍急的河水中,頓時消失不見。
我好奇地走到他背後,開口問道:"你在念些什麼呀?""我在向天神許下心愿,希望我們的孩子和我心愛的熙貞能夠平平安安的,我的兒子能夠健康強壯如草原上的駿馬,聰明機敏如藍天上展翅的雄鷹,將來是滿洲最優秀的勇士……"說到這裏時,他忽然頓住了,彷彿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麼呢?"我正聽得神往,迫不及待地期望他繼續說下去。
"我就要做阿瑪了,得趕快給我們的兒子想出個名字才是,這名字一定要最好聽最神氣,一般的名字怎麼能配得上我們的兒子呢?"他冥思苦想着。
"呵呵,瞧你急成這個樣子。懷胎十月,現在才剛剛開始,你怎麼著也要明年春天才能做阿瑪呢,名字也可以慢慢想啊。""不行,"他斬釘截鐵道,"這名字一定要確定下來,我可等不及了,恨不得現在就跟我們的兒子見面啊!"說著轉身擁我入懷,輕輕撫摸着我的小腹,嘆道,"唉,可是我們的兒子現在才這麼小,要多久才能長大啊,我從來都沒有像現在一樣沉不住氣過……"我突然腦子裏一亮,有了!"我這裏已經想出一個名字來,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心意?""什麼名字?"多爾袞目光灼灼地問道,隨即他好像恍然大悟,"對了,你這麼一提,我也突然想出了一個名字,就是不知道有沒有你的好。""我看還是我們背過身去,各自用樹枝在泥上寫出那個名字,再比對一下,說不定我們是英雄所見略同呢!"我微笑道。
於是我們分頭蹲下身來,用樹枝在河岸的淤泥上寫下了兩個大字。
"寫完了沒有?"多爾袞迫不及待地問道。
"好了,可以過來看了。"我扔下了樹枝。
多爾袞過來一看,頓時哈哈大笑起來,然後指着他那邊寫的兩個字,我探頭一看,果然不謀而合,我也會心地大笑,"還真讓我猜對了。""我說熙貞啊,你怎麼就這樣了解我的心意呢?居然連這個都猜中了,說說看,你是怎麼想到的?""其實也不難,你剛剛說過我們的兒子要像雄鷹一樣,翱翔於白山黑水間的海東青是你們滿洲精神的象徵,所以用它來給我們的兒子命名,是再合適不過的了。"說到這裏時,我們不約而同地看了看兩邊相同的大字:"東青",然後相視而笑。
"對了,別光顧高興去了,萬一我們生的是女兒,你會不會很失望啊。""這……"多爾袞也想到了這個問題,遲疑了片刻,然後坦率地說道,"你能生第一胎,就證明我還有能力讓你生第二胎的,總歸還是會有兒子的。至於這一次,如果真的是女兒,我也會像疼愛你一樣地疼愛她,也許她將來能出落得像你一樣漂亮呢!""你的嘴巴還真甜,哄得我很開心。"我凝視着他的眼睛,說道,"你知道嗎?我最喜歡聽你說話的聲音,最喜歡看你說話時的樣子……""我嘛,就是最喜歡你的不知天高地厚,最喜歡你的冰雪聰明,我的每個心思,你彷彿都能了如指掌,不過……"他說到這裏時,突然神秘兮兮地說道,"我已經想好了女兒的名字,這你就無論如何也猜不到了吧?""我哪有那麼神啊,你說出來吧。"多爾袞伸出手來,指着河岸邊一種有點像艾蒿的野草,它正在微風中搖曳着柔軟輕盈的身姿,散發著獨特的清香。"這種草溫柔得像青澀美麗的姑娘一樣,叫做-莪蒿-。既然給兒子想的名字裏帶了個-東-字,不如我們的女兒就叫東莪吧。"我怎麼一時沒想到歷史上他的那個唯一的女兒就叫做東莪呢?我本應該猜出多爾袞會說出這兩個字的,只不過一時間不敢相信歷史居然如此真切地發生着,想起之前給未來的兒子所取的那個名字,我不禁輕聲念道:"東青,東莪……倒也是非常配合,很好,很好……"
這一天,我進宮請安。邁入暖閣的門檻時,發現炕頭上除了皇后哲哲,還多了另外一個熟悉的女人,不是別人,正是永福宮的庄妃,她此時的笑容和哲哲一樣和藹。
我給哲哲行禮:"給皇後娘娘請安。"然後側臉向大玉兒:"庄妃娘娘安好。"哲哲立即招手示意我坐到炕上來,她看起來心情不錯:"哎呀,這麼多禮幹什麼?不是跟你說過了不要那麼拘束見外的嗎?""姑姑說得極是,妹妹你以後經常來這邊走動走動,都是一大家子的人,何必如此繁文縟節呢?我和姑姑都是好久沒有見到你了,也着實想着你呢。"大玉兒拉着我的手,讓我坐到她的旁邊。
哲哲用關切的目光細細地打量着我:"熙貞啊,你的氣色似乎不太好啊。""勞娘娘記掛了,奴婢感激不盡。"我眼角的餘光瞟到了身旁大玉兒的腹部上,只見在華美的湖藍綢緞下,她的肚子已經很明顯地隆起了,算算日子,未來的福臨已經在裏面成長四個多月了,想到那個小冤家,我的心裏不免仍是"咯噔"一下。
我端起八仙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盡量避免自己的面部僵硬,這時侍女端上來一大盤果點。看着那些油膩的糕點,我先是一陣頭暈耳鳴,接着就是異常難過的噁心反胃,酸氣上涌。我用手帕掩着嘴,想儘快到外面去嘔吐。
哲哲和大玉兒也緊張地趕過來幫我拍背撫胸,"怎麼了?怎麼了?剛剛還好好的呢……""快去傳太醫過來!"哲哲大聲地命令着一旁守候的侍女們。
"不,不用了,我沒有事,只不過是……正常反應罷了……"哲哲頓時明白了,她似乎一下子大喜過望,而又不敢相信,"什麼?莫非你已經身懷有孕了?"我一面接過侍女送上來的濕巾擦拭着手和臉,一面略顯羞赧地回答道:"王府里的醫士已經替我診過脈了,確鑿無疑,已經有兩個多月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呢?對了,十四爺他知道了嗎?"哲哲得到我的確認答案后欣喜異常,滿眼都是激動和歡喜之色,"唉,我也歡喜得有些糊塗了,這麼大的事兒,多爾袞怎麼能不第一個得知呢?不容易,不容易啊……"其實當我開口說出這個消息時,就悄然瞥向了一旁的大玉兒,看清了她在聽到我懷孕消息的一瞬間的神情變化,那絕對和哲哲截然相反,不是歡欣快慰,而是明顯的陰鬱。
這時候,門帘一掀,我們三人隨即抬頭望去,只見一個挺着大肚子的女子在宮女的小心攙扶下,穿着平底繡鞋緩緩地走了進來,是海蘭珠。
"啊,姐姐來了?來,我扶你這邊坐,肚子這麼大了可要處處小心啊!"我第一個起身,迅速地迎上前去,像護着菩薩金身一樣地將她扶到炕邊。
她看到我也着實一愣,不過笑容立刻綻放了:"這不是熙貞嗎?都快要半年沒有見到你了,沒想到今天一陣風居然把你給吹來了,真是巧啊……""可不是嘛,我琢磨着也是很久沒有見面了,特地派人去請,所以今天她還真是個稀客啊!"哲哲挪動一下身子,特地把墊子加鋪了兩層,海蘭珠這才在我的安置下略顯吃力地坐在炕上。
許久沒見的海蘭珠似乎豐腴了一圈,不過臉上卻沒有一星半點的妊娠斑,雖然素麵朝天,不過更有風韻了,看起來似乎比旁邊的大玉兒還要顯小些。
"你啊你,就是一刻也閑不下來,都第九個月了,還不乖乖躺在炕上養胎,到處亂跑什麼啊,要是讓皇上知道了還要怪我這個做後宮之主的沒有盡責呢。"我瞥了一眼旁邊的大玉兒,此時的她一臉和善的微笑,也正在熱情關切地詢問着海蘭珠的身子和飲食。
海蘭珠手裏的團扇扇柄上繫着一個很別緻的扇墜,再仔細看,原來不是一般的扇墜,而是一隻小巧精緻的繡花香囊,粉紅色,銀絲線在上面穿梭着,構織成了一幅優美逼真的蠟梅頂雪圖。
"姐姐的這個香囊真是漂亮,宮裏的新奇玩藝兒果然非同凡物,這針腳還真是精細啊!我要是也能綉出這樣的東西就好了。"我一邊欣賞一邊讚歎道。
海蘭珠大方地將團扇遞到我的手中,以便我仔細鑒賞,她笑道:"這樣的綉工,豈是一般的織工所能綉出的?你猜猜,這是誰縫製的?""莫非是庄妃姐姐?"我看到她朝大玉兒那裏望了一眼,立即猜出來了。
大玉兒微笑着點點頭:"你猜得沒錯,這件東西確實是我繡的,也沒有什麼出彩的,只不過宸妃姐姐喜歡罷了。"我仔細捏着那隻香囊反覆欣賞,"這香囊居然也可以小巧精緻到做扇墜,姐姐出生草原,卻兼有江南女子的靈秀巧手,實在難能可貴啊!""看妹妹這麼喜歡,那我就回去再綉一些送你吧!"大玉兒說道。
我連忙擺擺手,推辭道:"不必勞煩姐姐了,綉這麼個香囊,起碼也要花上幾天的工夫,我可不能如此麻煩姐姐。"海蘭珠伸手欲將那扇柄上的香囊卸下:"我看還是直接把這個送給你吧,反正我也把玩一段時間,沒那麼新鮮了,妹妹你就拿去吧!"我一陣歡喜,正要收下,不料大玉兒卻伸手攔住了,只見她嗔怪地看着海蘭珠:"你這用過了看膩了的舊東西還好意思送給熙貞?上次我送給你兩隻大一點的香囊,你不會隨手扔了吧,找出來送給熙貞不是剛好?"海蘭珠拍了拍腦袋:"唉,你說我這腦子,怎麼就沒想到呢?那兩個香囊還是新的呢,這樣吧,熙貞,你這就到我那邊去坐坐,順便把那兩個香囊拿去吧。""好吧,那就多謝姐姐了。"
海蘭珠剛準備起身,神色就出現了異常,接着臉色突然變了,雙手捂住了腹部,眉頭緊皺起來,我連忙問道:"姐姐怎麼了?是不是肚子痛,難道快要生了?"她緊緊地捂住腹部,身體顫抖着:"這次的疼痛來得真是……真是急,還不是一般的痛,可是,可是太醫說我還要十幾天才能生啊!"旁邊哲哲和庄妃也着急了,一起衝上來扶住海蘭珠笨重的身子。哲哲高聲沖一旁驚惶的宮女們喊道:"你們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快去傳太醫!就說宸妃娘娘馬上就要生了,快!"宮女們忙不迭地答應着,很快有人跑出去傳太醫去了。
好在皇太極對海蘭珠關懷備至,派了很多經驗豐富的嬤嬤和穩婆,就在離這裏不遠的住所里隨時待命,包括太醫也每日多人值班,生怕宸妃娘娘生產時有一點意外。
半炷香都不到的工夫,接生嬤嬤和太醫們便先後趕到了。沒多久,皇太極也在眾人的簇擁下,神色憂急地趕來,一進院子就忙不迭地高聲問道:"宸妃的狀況如何了?要多久才能生出來啊?"太醫們連忙跑出來,跪伏了一地,向急切到幾乎失態的皇太極回稟海蘭珠的情況,我看到這裏根本沒我的事,於是識趣地悄然退去了。
過了兩個多時辰,我和哲哲、大玉兒三個各懷心思的女人們在外面等到了消息,裏面的嬤嬤開始高聲報喜:"恭喜皇上,宸妃娘娘給您添了一位小阿哥!母子一切平安!"隱約聽到幼小的新生命在響亮地啼哭着,一瞬間,我幾乎動容,為一個新生命的順利誕生而欣喜,甚至忘記了我根本就是個完全無關的局外人。
大玉兒聽到這個消息的那一刻,一反常態地默然不語起來。
這個新生的小阿哥排行第八,早已經做了祖父的皇太極如今又一次當起了阿瑪。儘管如此,此時的他甚至比當年的初為人父時更加興奮,幾乎大半個下午的時間,他都一直抱着這個幼小的嬰兒不肯放手,連眼角的皺紋似乎都帶着笑意。
趕來賀喜的王公大臣們很是齊全,但是礙於規矩禮數不敢踏入皇宮內院一步,興奮過頭的皇太極居然一反常態,抱着孩子到了外院中,向這幫兄弟子侄們炫耀着中年得子的快樂。直到小阿哥的童子尿在他的龍袍上畫了一幅小小的地圖,這才無奈地讓嬤嬤抱回去換尿布。
是夜,皇太極在宮中大擺筵席,慶賀他的第八個兒子順利降生。在發自內心的喜悅中,他是來者不拒,逢敬必飲,最後自然是酩酊大醉,這才被幾個內侍攙扶着回寢殿安歇。
第二天一大早,宮裏來了人,給我送來一份禮物,說是宸妃娘娘昨天已經說好了送給我的。
我打開匣子一看,裏面是兩個很漂亮的香囊。一隻杏黃色,綉着綻放的杏花,另一隻湖藍色,上面有朵朵祥雲,輕靈秀逸。反覆鑒賞撫摸着,我十分歡喜,謝過之後,又打賞了太監。等他千恩萬謝地離開之後,我就吩咐依雪把香囊放在抽屜里了。
妊娠時期的女人總是容易嗜睡,我向來有午睡的習慣,而懷孕之後,每次的午睡從一個時辰增加到了兩個時辰,所以當我從睡夢中醒來時,已經是日頭偏西了。
黃昏時分,夕陽落山,在衙門裏忙碌了將近一天的多爾袞回府了,他看起來精神還不錯,還特地在他的房裏擺了滿滿一桌飯菜,派人過來請我過去和他一道用餐。
"今天的飯菜這麼豐盛啊,我們兩個人哪裏吃得完?"多爾袞笑了笑:"你現在身懷有孕了,就算你自己可以將就一下,我們的孩子可不能餓着啊!""凈會逗笑,我平時吃得難道還比你差嗎?你瞧瞧。"我指了指桌子上的山珍海味,皺起了眉頭,"不是雞就是鴨的,要不就是鹿肉牛筋的,還嫌不夠補的嗎?""這可是我特地要名廚根據醫書上的記載,用了最上等的藥材和食材,花了整整一天的工夫才折騰出來的補品,對於懷了孕的女人大有益處的,趕快吃吧。"說著他親手用銀制的湯匙給我盛了一滿碗的補湯。
我試着喝了一口,味道怪怪的,於是皺着眉頭放下了湯碗。
"怎麼,不好喝嗎?還是勉強一下吧,畢竟這類葯膳的味道不能太過強求。"多爾袞說完之後又是一筷子,把個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夾到我的碗裏。沒辦法,盛情難卻,我只得勉強下咽了。
用餐結束后,多爾袞提議到外面走走,散散步,享受一下清涼的晚風,我立刻爽快地答應了。臨出門前更換衣服時,我想起那對香囊,就把它們翻出來系在腰間了。
我出門時,多爾袞一眼看到了我腰間的那對香囊,頓時一愣,視線停留住了。
"熙貞,你什麼時候有這麼一對香囊的?能讓我仔細看看嗎?"我伸手將香囊解下,放在他的手中,"你的眼力果然好,這東西還不是一般人繡的呢!""那到底是誰繡的?"
"想不到吧,這是永福宮的庄妃娘娘親手繡的。"多爾袞反覆捏着這兩隻香囊,臉上不知不覺間露出了沉醉的神色,彷彿沉浸在什麼美好的回憶中,看來他對大玉兒的心靈手巧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許久,他終於鑒賞完畢,抬起頭來問道:"是你向庄妃討的,還是她特地送給你的呢?""我的臉皮哪有那麼厚?只不過是在和皇後娘娘、庄妃她們一起閑聊時,看到宸妃娘娘的扇子上有一個漂亮的香囊做扇墜……"我一五一十地把清寧宮裏的經過講給多爾袞聽。
"呵,既然你很喜歡,那麼我也就不奪人所愛了,還給你吧。"說著,他俯下身,親手幫我把這對香囊重新系回腰間,"這麼好的東西,改天你再進宮時,也幫我討一個吧!""你一個大男人也要這種女人家的東西,不招外人笑話才怪!"明月倒映在碧波蕩漾的池水上,岸邊的垂柳被晚風的手溫柔地拂動着,飄逸而輕盈地舞動着身姿,我們獃獃地望了半晌那飄垂的柳枝,我忽然笑道:"王爺,你看這翠柳是不是很像個氣質輕靈的美人啊?""像,的確很像。"
隱隱地,我的肚子有點痛,小腹墜脹的感覺。到後來,痛得有些厲害了,不由得皺起眉頭,彎腰捂着。
見狀,他緊張了,"熙貞,你哪裏不舒服嗎?""不知道怎麼,肚子裏很痛,一陣一陣的……"還沒等他有何舉措,我的身子就從石凳上滑落下來,蹲在地上艱難地呻吟着,再也說不出話來。
"熙貞,熙貞!你要忍住啊,我這就去叫人來……"看着我的情形越來越不對,他已經顧不得回去叫人了,直接將我攔腰抱起,衝出涼亭。"沒事的,先忍一忍,馬上就到了……"他不停地安慰着我,但很明顯他自己幾乎都驚慌失措了,顯然一點信心都沒有。
剛進了我的院子,阿娣急急忙忙地迎了上來:"王爺,福晉這是……""快去把陳醫士叫過來!快!"多爾袞抱着我一腳踢開了房門,奔至西廂暖閣,方才停下腳步,然後輕手輕腳地將我放在炕上。
"王爺,我……怎麼會這樣呢?"肚子裏痛得更厲害了,我越發慌張。
驚惶和不知所措第一次出現在他的眼睛裏,但是他盡量控制着自己的語氣,努力保持着沉穩,"熙貞,你放心,陳醫士馬上就來了,不要怕。"他伸手搭在了我的小腹上,但是對醫術一竅不通的他根本不知道應該怎樣做,只能輕柔地撫摸着。
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心急如焚,用顫抖的聲音問道:"……我們的孩子會不會……會不會保不住?""你別亂操心了,不會的,誰也別想把我們的孩子奪走。"多爾袞說到這裏時,眼睛裏突然有凌厲的光芒一閃,甚至壓蓋住了痛惜之色,"好不容易有了希望,誰要是想把我的希望之火掐滅,那麼我絕對不會放過她的!"滿頭大汗的陳醫士匆匆趕來,剛進屋就被多爾袞一把扯了過來,"快,快,看看福晉究竟怎麼樣了?"陳醫士趕忙上前幫我號脈看診,一番詳細的望聞問切后,他沉吟不語了。一旁的多爾袞終於按捺不住,緊張萬分地問道:"怎麼樣?孩子能保住嗎?""回王爺,福晉已有了小產跡象,不過幸虧回來得及時,也許還可以保全……""好,一切都倚賴先生了!"多爾袞滿懷希望地看了我一眼,"熙貞,你放心吧,孩子肯定沒事的。"我勉強點了點頭,多爾袞再次望了我一眼,這才惴惴不安地出去了。
陳醫士給我針灸之後,腹中的疼痛漸漸減輕了,過了一炷香工夫,就不痛了。等他出去開方子的時候,我悄悄伸手到底褲里摸了摸,然後看了看手指,鬆了口氣。還好沒有什麼血跡,孩子應該不至於再出什麼危險了。
剛才真是把我嚇得不輕,出了一身冷汗,到現在都驚魂未定。難道,我突然肚子痛,會和那香囊有關?否則我戴上之前還好好的,怎麼才戴了幾個時辰,就出了這樣的險情呢?會不會大玉兒在香囊里做過什麼手腳?我不信海蘭珠會害我,她完全沒有這個動機。
過了一會兒,門外傳來多爾袞的聲音,"福晉怎麼樣了?孩子保住了嗎?"陳醫士的聲音中透着成功的喜悅:"回王爺,一切順利,福晉和腹中胎兒都平安無恙。""啊,太好了!"隨後,他直接推門而入了。
坐在我的炕沿上,他喜形於色地注視着我:"我說得沒錯吧,我們的孩子果然平平安安的。"說著,他握着我的手,柔聲安慰道:"你感覺怎麼樣了,還痛不痛?"我勉強地笑了笑,"放心吧,這會兒已經不痛了。我剛才真怕……真怕萬一有個不測,我可怎麼對得起王爺?""我懷疑這是有人暗地裏謀害你和孩子,我會查個水落石出的。"多爾袞說到這裏時,臉色冷峻得鐵青。
"報復我不要緊,可是居然報復在我們的孩子身上了,那人的心可真狠啊。王爺的骨血來得如此不易,萬一以後再有個……"多爾袞轉向陳醫士:"福晉怎麼可能突然出現小產徵兆?你不必顧忌,但說無妨。"陳醫士略一遲疑,不過還是照實回答:"今日之事,確實正如王爺所料,福晉確實險些被墮胎藥物所害。""你從實講來。"多爾袞立即緊逼着問道。此時他已經草木皆兵了,他第一個念頭就是想到肯定是有內鬼想害我。
這時候,阿娣送來了剛剛煎熬好的湯藥。我服下之後,重新躺下,多爾袞輕柔細心地幫我把被子蓋好,然後安慰道:"好了,你先休息一下吧。""還請王爺借一步說話。"陳醫士躬身道。
兩個人到了外廳,關上了房門。我非常好奇,仔細側耳聽着。只聽到陳醫士低聲彙報了一陣,然後是長久的沉默。終於,多爾袞說話了,那聲音中帶着驚訝和不敢置信:"這墮胎藥的確是這一對香囊里的嗎?"我心中倏地一沉,果然是她,這個狠毒的女人。
"回王爺,如若有誤,任憑王爺懲罰。"陳醫士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回答道。
"好了,你先下去吧。注意,暫時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我自有計較。"多爾袞用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聲音吩咐道。
"是,小人告退。"
過了一會兒,門"吱呀"一聲推開了,腳步聲到我炕前時停住了。
我眼巴巴地望着他,希望他能真正相信這個事實。我現在恨透了那個女人,恨不得她馬上就得到相應的懲罰。
他伸手輕輕地撫摸一下我的額頭,安慰道:"沒事兒,你睡吧,我會讓人好好看護你的,害你的人,我遲早會查清楚的。"說罷,出去了。
過了一會兒,我睜開眼睛,翻身下床,躡手躡腳地走到關閉着的門前,輕輕地一推,房門立刻出現一道縫隙,可以清楚地看到外廳里的情形。
在搖曳的燭光下,多爾袞正反剪着雙手,來回踱着步。他的步子很緩慢,顯得有些沉重,正如他此時的心情,由於他側身對着我,一時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海蘭珠,玉兒……玉兒,海蘭珠。"他輕輕地念着,一遍又一遍,最後終於在庄妃的名字上停住了,"玉兒,除了你還能有誰呢?"多爾袞停住了腳步,伸手入懷中,摸出了一件東西,藉著燭光,我仔細觀看,果然,那正是一隻杏黃色的繡花荷包。
我心中一緊--莫非當初在圍場時,阿娣夜裏來告訴我,多爾袞和大玉兒在林子裏私會,還收了大玉兒送他的東西,難道就是這個?
雖然看到多爾袞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我的心裏很不好受,但是想到他可以早點認清庄妃的真實面目,是絕對有好處的,畢竟長痛不如短痛啊!
突然,外廳的大門被推開。這一瞬間,我注意到他聞聲后立即將手中的荷包揣入懷裏,反應很敏捷。
原來進來的也不是外人,正是我的貼身侍女依雪。
冒冒失失地闖進來的依雪見到多爾袞,顯然嚇了一大跳,連忙蹲身行禮,"奴婢該死,不知王爺在此,冒失驚擾了!""你這時候突然來,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要找福晉啊?"我先前已經叫阿娣告知其他侍女不必現在來,多爾袞也聽到了,所以疑惑。
"這個……"依雪的神色似乎有點猶疑,她囁嚅着回答道,"奴婢不知道當講不當講……可是此事干係重大,不能隱瞞王爺。"我一下子很是好奇,究竟是什麼事情。他看了依雪一陣,然後回答道:"有什麼事情,你就說吧。""回王爺,奴婢今日晌午出府去幫我家主子求卦。"說到這裏時她略微停頓了一下,有點難以啟齒地解釋道,"奴婢期盼主子能為王爺生個小貝勒,所以偷偷跑出去找算命先生問卦。"多爾袞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結果無意間看到,大福晉的貼身侍女,在不遠處的一家藥鋪里買葯。奴婢覺得此事不同尋常,肯定有問題。到了晚上時,奴婢打探回來,原來大福晉的身子骨好好的,根本不需要任何草藥,也沒見那邊在火爐上煎藥。奴婢越想越不對勁,於是立即出府,跑到那間藥鋪向掌柜索要她所購之葯的清單或方箋。掌柜不肯給,奴婢謊稱那藥方似乎有誤,要尋回來查閱一番,好說歹說,才得到那張藥單。奴婢本想先去找陳醫士看看,這藥方究竟有何奧秘,可是卻沒有尋着,於是只得過來回稟我家主子。"他開口打斷了依雪的話:"那張藥單想必在你身上了?""是。"依雪隨即從袖中摸出一張摺疊后的紙張,恭敬地呈給了多爾袞。
多爾袞伸手接過,展開來仔細地觀看着,過了片刻,他抬起頭:"我問你,今天宮裏來人,是不是送來一對香囊?""是啊,福晉還特地叫奴婢收拾到梳妝枱上的抽屜里了。"依雪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奇怪,怎麼會這麼巧?小玉兒也正準備下藥害我,就算這個可能性成立的話,難不成那藥方居然和這香囊里的墮胎藥一樣?否則多爾袞怎麼會特地問起那一對香囊?我不禁一頭霧水。
望着在燭光下沉默不語的多爾袞,我的頭腦突然間雪亮了:依雪根本就不是幫我,而是處心積慮地想害我,倒也不是她和我有怨有仇的,因為她本來就是大玉兒派在我身邊的姦細!大概是她從阿娣那裏探聽到了我這邊的部分情況,略一揣測,生怕自己真正主子的陰謀被我識破,所以才鋌而走險,跑到多爾袞面前說了這一番謊話。
依雪的這番謊話可真的不簡單。表面上看來是小玉兒想給我下墮胎藥,但是偏偏她這謊言中又故意夾雜了一些漏洞,以便於多爾袞從中發現破綻,只要查出這葯根本不是小玉兒下的,他會怎樣想?最大的可能就是認為我故意指使依雪來誣陷小玉兒。
想到這裏時,我的脊背上幾乎冒出了冷汗。聯想到那次我在假山上被人從背後推下,後來她就拿着小玉兒的手帕過來,說是在那裏撿的,我就以為她不是小玉兒的姦細,於是掉以輕心了。
外廳的多爾袞終於開口了:"這樣吧,你先下去,此事我自然會弄個清楚的。""是。"依雪答應一聲后小心翼翼地退去了,順便從外面關上了房門。
多爾袞仰躺在軟榻上,眼望着天棚,沉思了一陣,漸漸地,他臉上的神色越來越冰冷,最後彷彿凝結成了三九天的寒冰。突然,他站起身來,推門而出,很快不見了蹤影。
大約半個時辰工夫,他居然又重新返回屋內,這次沒有在外廳逗留,而是直接進了我睡覺的暖閣。他上了炕,就在我身邊躺下了。
我忍不住翻了個身,盯着他問道:"王爺,這件事一天不弄清楚,我就一天也睡不好覺……""你放心吧,一切都已經水落石出了,我已經知道是誰給你下墮胎藥了。"他伸手扯過被子,細心地幫我蓋在身上,然後詳詳細細地把陳醫士對他說的那番話給我講了一遍。
"有道理,宸妃和我無緣無仇,況且對我極為友好,沒有理由害我啊。"我當然不能直接講出來對庄妃的懷疑,因為在多爾袞的心裏,他一直認為我對於庄妃是他舊情人的身份一無所知,所以我當然不能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她當然不會害你,也沒有理由害你,因為這香囊里的墮胎藥,是到府里之後,被另外一個人偷偷加進去的。""什麼?"我心裏的震驚大於多爾袞的預料,難道真的有確鑿的證據指向小玉兒嗎?"我這裏也不是一般人可以隨便潛入的,再說下毒的人怎麼可能知道我從宮裏帶回一對香囊,而這香囊是庄妃親手繡的呢?""因為謀划此事的人,是為了達到一箭雙鵰的目的--既可以令你小產,又可以藉機栽贓嫁禍,如果你突然小產,我必然會嚴令調查,墮胎藥出自香囊是遲早會被查出來的,只要我認為庄妃是幕後兇手,以後我肯定會對庄妃深惡痛絕,所以她就成功地達到了兩個目的,此計可謂毒辣。"我一頭霧水了,"你懷疑這兇手是大福晉嗎?庄妃畢竟是她的姐姐,她怎麼會處心積慮地陷害庄妃呢?""這個……"他含含糊糊地說道,"她們之間的恩恩怨怨,是陳年舊事了,你當然不清楚。可是小玉兒這人心胸狹隘,當然不會放過報復大玉兒的機會。"明明很多疑點都已經在她身上了,可是看多爾袞的意思,明顯是在袒護她這箇舊情人,看來在他心中,的確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最難忘懷的是初戀,情人終究老的好。
我的淚水不知不覺充盈於眼眶,只要輕輕一眨眼,就會傾涌而出。此時周圍一片黑暗,多爾袞並沒有看到我的眼淚,我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聲音,盡量不讓它顫抖,平靜得有點空洞:"哦?真的是這樣嗎,還是你推測出來的?""你在平時的這些不起眼的小事前,未免有些疏忽善良了,所以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遭人暗算。你身邊的那個叫做依雪的侍女,實際上正是小玉兒安插在你身邊的姦細。"那依雪很顯然是大玉兒派來的姦細,怎麼可能是小玉兒的人呢?我越發搞不懂多爾袞的推論了。
多爾袞繼續說道:"本來我一開始真以為是庄妃想要謀害你,但依雪那丫頭居然匆匆忙忙地跑過來,給我看一張藥單,上面所列藥材,竟然和陳醫士同我講述得一模一樣,真是怪了。"接着他將依雪的那一大篇謊言講給我聽,完畢之後稍稍停頓一下,解釋道:"她這話初聽來似乎是指證小玉兒害你,但是其中故意留了一些破綻,就是小玉兒的人豈能輕易地潛入你的卧房呢?如果我懷疑的話,必然會派人去詳細調查,而最終的結果很有可能是,小玉兒的那個侍女根本沒有出過府,這樣一來,我不就會懷疑是你故意指使她來誣陷小玉兒嗎?""你還真是明察秋毫啊,這麼複雜。"我乾笑一聲,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有繼續洗耳恭聽了。
"等她退下后,我特地出去讓阿蘇幫我查了一下,今天一整天出入王府的記錄,結果是不但小玉兒的那個侍女沒有出過門,並且這個依雪也只是在傍晚出去了一趟。這是她故意留的一個破綻,好讓我認為是你指使她誣陷小玉兒。而她手中憑空出現一張藥單,居然和香囊里的藥材一模一樣,如果是大玉兒下的毒,她怎麼可能有這個藥單呢?
"因此,最大的可能是:小玉兒從依雪口中得知,宸妃送來的香囊是庄妃繡的,所以動了心思,指使依雪趁你睡覺時,把你梳妝枱里的香囊下了葯。你倘若小產,那麼大玉兒自然成了最大的嫌犯,她一箭雙鵰的目的便達到了。可是當她得知你平安無恙后,一計不成,又生一計,於是特地將藥單交給依雪,叫她過來對我說了一大篇謊話,好讓我懷疑是你故意指使自己的侍女來誣陷她。若如此,雖然沒能害你小產,但是讓你失去我的信任,從此對你心生罅隙,她也算可以舒一口怨氣了。""大福晉是個頭腦簡單的人,她怎麼可能想出這麼一連串環環相扣的計策呢?"雖然多爾袞的推理很符合邏輯,但是我怎麼也不敢相信,憑小玉兒的那點頭腦,能夠將此局設計得如此精密複雜?
多爾袞輕聲笑了笑:"她是什麼樣的人,我還不了解嗎?她雖然頭腦簡單,但不代表她不會使用陰謀詭計。況且你的那個侍女依雪,本身就是個頗有心計的人。""難道你以前就看出來了嗎?"
"只是隱約看出了點苗頭,但是沒有證據,所以我一時也不能確定罷了,我問你,你初來王府沒多久,就被人推下了假山,差點沒命。後來是不是依雪拿着小玉兒的梨花手帕,告訴你是在附近拾到的,而這手帕絕對是小玉兒的?""是有這事……你怎麼知道的?"我大吃一驚,好像什麼也瞞不過他一樣。
"我當然不是未卜先知,那天我擔憂你的身子,回去休息后想想還是放心不下,所以折返回來想再看看你的狀況,結果在門外恰好聽到了你們的對話。"原來如此,看來不止我喜歡偷聽,多爾袞也不是善良之輩啊!
"當時我沒有多想,可現在對比一下,我猜出了她的用心。她是想讓你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倉促向我稟告,這樣的話,我很有可能懷疑是你想要誣陷小玉兒。""那你的意思是當時背後推我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受小玉兒指使的依雪?見沒把我摔死,所以又生一計?因為那天我早上一個人去後花園,並沒有什麼人看到,所以很有可能就是她一路跟蹤我過去的。"儘管如此,我仍舊半信半疑。因為同理也可以推測,依雪是大玉兒安插在小玉兒身邊的姦細,利用這個辦法令我失去多爾袞的信任,或者挑起我和小玉兒之間的妻妾爭鬥,總之就是不讓他的後院太平。
可是,話到嘴邊,我還是咽了下去,因為我知道多爾袞是不會相信的。
"是啊,所以那一次我才真正地覺得,你的確是一個心胸寬廣的人,而且看事情看得很透徹,要換一般的女人,肯定立刻向我揭發小玉兒了。可是你卻將此事擱置住了,可見你的謹慎和容忍。"多爾袞說到這裏時,五更鼓已經敲過,東方出現了魚肚白,他久久地注視着我,眼神中充滿了柔情和欣賞,"你的確是我最好的內助和知己,將來也絕對可以勝任我的正室之位。雖然眼下我拿小玉兒沒有辦法,但這只是暫時的,等到皇上龍馭歸天之後,我自然會重新安排的。"他這話聽起來淡淡的,但是我卻忍不住打了個冷戰,順治六年底,小玉兒莫名其妙地"病故",隨後就傳出了太後下嫁的消息,莫非真的是……我不敢想像多爾袞可能是那麼殘酷的人。
多爾袞起身,我知道他要趕着去上早朝,所以叫來阿娣幫他穿衣洗漱,一切準備完畢后,他回身擁抱了我一下:"熙貞,你在這裏好好休養,你放心吧,從今天開始,你的一切起居飲食,我都會派最信任的人照料,並且會嚴囑他們,倘若你和孩子稍有不測的話,就要他們一道抵命。""那麼依雪呢?你準備怎樣處置她?"我小心翼翼地問道,因為當"抵命"兩個字從他口中說出時,我幾乎打了個寒戰。
"一個不忠於自己主子的奴婢,留着有什麼用?拖到外頭挖個坑埋了就是。"多爾袞輕描淡寫地說完,起身走了。
我獃獃地坐在原位,看着幫他開門的阿娣在聽到這話的一瞬間,大驚失色,差點愣在當場。
等到多爾袞的身影徹底消失,愣了許久的阿娣終於回過神來,趕到我跟前跪下,用不敢置信的聲音問道:"小姐,剛才王爺的話是什麼意思?他真的要殺依雪嗎?"我沒有吭聲。我知道要阿娣在突然之間得知同住一間屋子的要好姐妹居然犯下死罪,而且還毫無徵兆,這叫她怎能接受得了?
我的沉默就等於默認,阿娣跟了我這麼久當然看得出來,但是她仍然期望我能夠給她一個答案:"……這麼說,依雪的命是保不住了?她究竟犯了多大的罪過,非死不可嗎?"我微微嘆息一聲,站起身來:"阿娣,你既然跟了我這麼久,當然知道我的脾氣,如果一個人故意謀害我到了幾乎不能容忍的程度,我還能做到仁慈嗎?她不但背叛了我為別人賣命,而且還一而再、再而三地意圖加害於我,此番還差點要了我腹中胎兒的性命,這樣的人還能留嗎?"阿娣聞言一下子噤若寒蟬了,她雖然秉承了朝鮮女性的溫柔和善良,但是卻不乏機靈和聰敏,片刻后,她俯身叩頭道:"小姐說得是,背叛主子的依雪的確該死。可是奴婢不明白,小姐待我們下人這麼好,從來不把我們當奴才看,可是依雪居然還會被別人收買,莫非真是貪慾在作祟?""也許一開始她就是有目的而來的吧,又也許有什麼把柄被抓住了吧。"我伸手將誠惶誠恐的阿娣拉了起來,"你也不必惶恐,我是信得過你的,只要你對我的忠誠永遠不變,等到差不多的時候,我會給你找一個好婆家的。最好是一個忠厚老實的人,對你千依百順的,你就是他唯一的妻子,根本不用受其他女人爭風吃醋的窩囊氣。"阿娣忙不迭地謝恩,嬌嫩的臉蛋也禁不住紅了,未經人事的女孩子聽到談婚論嫁這一類的事情,多半是害羞難當的,看着只比我小一歲的阿娣,我的思緒漸漸回到了八個月前。
我和多爾袞那次雪地中的意外邂逅,我為他奪目的光芒怦然心動,一瞬間幾乎控制不了內心滋生的情愫。還有第二天正午,陽光照耀在皚皚白雪上,我慵懶地盪着鞦韆時,他沖我這邊射出的那一箭,驚惶過後的竊喜和嬌羞……雖然我現在只有十六歲,但是我的靈魂卻已經二十三歲了,又或者,比二十三歲更大,我發現自己的心態已經越來越滄桑,越來越世故,在和情敵之間的鈎心鬥角中,我不知不覺地學會了陰險和算計。只有八個月的時間,卻令一個人脫胎換骨。人生是這樣有趣,處處都有永遠不會停止的鬥爭:官場、戰場、商場、賭場,還有……情場。
也許平平淡淡才是真,但是我卻很難相信和一個優秀得讓很多女人爭相愛慕的男人可以真正地相濡以沫,天長地久,愛情是自私的,也許當我習慣了爭鬥之後,突然有一天,全世界都安靜了,那時的我是否適應得了?
我踩着厚厚的寸子鞋,緩緩地走了出去,經過依雪的屋子,看到裏面簡單的陳設一如常日,的確是物是人非啊。
方才阿娣告訴我,她從昨晚之後就一直沒有見過依雪的影蹤,看來多爾袞夜半時分出去的那一趟,定然是安排妥當了,依雪應該早早就被羈押起來了。因為我聽過多爾袞那番長篇大論的推論后,忽然發現,原來最想殺依雪的不是我,也不是大玉兒,根本就是他自己。
也許多爾袞對於誰是依雪幕後的主子已經瞭然於胸了,但是他不想讓我知道這幕後真相,否則扯出了大玉兒,連帶着必然會扯出他們之間曖昧的關係和藕斷絲連的情愫,這對我們三個人都沒有好處。
也許此時正在上朝路上的多爾袞,也在思考這個問題,也許他會對自己解釋:仇恨已經夠多了,就不要再加一份了吧?把一切罪名都推到那個本來就不可理喻的小玉兒身上,是個權宜之計。
一個是青梅竹馬,刻骨銘心的初戀;一個是紅顏知己,難以割捨的愛妾,這個在感情的夾縫中生存的男人,總會盡量地秉持着中庸之道。讓我知道大玉兒和他的關係和大玉兒對我的忌恨,這對我來說絕對是一件難以接受的事,我能怎麼樣?去永福宮氣勢洶洶地找庄妃算賬?他就算知道了庄妃的陰謀又能怎麼樣?現在他連和庄妃單獨接觸的機會都微乎其微,更別說去痛心疾首地質問她為什麼變得如此冷酷了。
我不敢再對多爾袞有任何的奢求了,只要他善意的謊言是為了避免讓我知情后而痛苦,說明他對我還有一份情意,這就足夠了。其實經過這一場風波,雖然表面上多爾袞維護着大玉兒,但是他內心深處,已經開始重新審視這箇舊情人的變化了。所以說,我的目的已經初步見效了,我也應該適可而止了,就暫且裝裝糊塗,順了多爾袞的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