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被遺忘的薇薇安
第二章被遺忘的薇薇安
(1)
寒冬臘月,天空陰沉,空氣冰冷、乾燥,衣衫單薄的沈薇剛下了出租車便打了個寒戰,風刮在臉上像是細細的針在扎,刺刺地疼,抓着黑色旅行包的手往袖子裏縮了縮,從她身邊擦身而過的人嘀咕着:“真冷啊,這天怕是要下雪了吧。”
另外一個微弱的聲音應和着:“可不是嗎?”
聲音越來越遠,已聽不真切,沈薇吸了吸鼻子,口中呼出的氣立馬變成了白霧在眼前繚繞,她心裏自嘲,很久沒回來了,說不定可以看看家鄉的雪景呢。
這樣想着,她的腳步不自覺地走快了,醫院門前人極少,大廳的收費處卻排着長隊,排隊的人們大多衣着灰暗,神情木然。身着亮橙色風衣的沈薇一進來便顯得十分扎眼,用這座城市夸人的話來說,便是很洋派了。
沈薇有些詫異自己竟然就這樣沒有絲毫遲疑地走進來,在飛機上她甚至想過,要是到時候走到了醫院門口她又反悔了怎麼辦,落跑的事情她沈薇又一貫做不來的,可見這次回來,她內心經過多少次掙扎。
可她還是沒有做一絲停留直直地走到了住院部三樓,那個長長的過道,來往的護士走得匆忙,卻也忍不住瞥了她一眼,這一刻她的心竟陡然揪了起來,那個人就近在咫尺了,肯定是蒼白憔悴,看見她的到來,眼睛裏盛滿了驚訝、羞愧、悲傷,還是……沈薇的手心慢慢潮濕起來,嘴角卻突兀地向上彎去,心中嘆息道:“沈薇啊沈薇,你真是個大傻瓜,天底下第一號大傻瓜。”
沈薇下意識地攏了攏耳邊的碎發,邁向病房的腳輕飄飄得好似剝離了身體,眼前彷彿已是那張熟悉而陌生的蒼白臉孔,只是當她走到病房門口,卻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
張向北穿着藍白條紋的病號服半躺在病床上,正和同屋的病友興緻頗高地聊着天,病友直對着她,收住了要開口說的話,張向北這才扭過頭來,那雙長長的眼睛就這樣直直地盯着她,那些她想從這雙眼睛中探到的情緒,竟連最基本的一絲驚訝也沒有,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只見他扭過頭去,用一種再輕鬆正常不過的口氣對着他的室友說:“找你的?”
那三個字像是千斤重鎚狠狠地砸在她的心口,那顆原本已負傷的心尚未痊癒,如今一下便被砸得血肉模糊。
她就這樣拎着行李包狼狽而去。
“張向北同志,為了我成功打入老外內部,師夷長技以制夷,您老人家就發揮一下您那大腦殼兒,給我整個英文名怎麼樣?”
“薇薇安。”
“薇薇安……你平時就叫我薇薇,結果讓你給我取個老外名,你就給我直接加個安字,你也太會省事了吧,小眼珠子一翻就想打發我了。”
“不好聽嗎?我覺得很好聽啊,聽着特別淑女。”
“瞧你那土鱉樣兒,跟沒見過淑女似的。”
那個盛夏的下午,她咯咯的笑聲彷彿都沒停下來過,肆意地徜徉在熱氣騰騰的碧綠草叢裏,路過的學生都忍不住瞅兩眼,張向北臉色微窘,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衝著沒心沒肺的她輕聲說了句:“注意形象,別人都在看呢。”
他那時候的樣子她一直記得清清楚楚,像極了一個忍氣吞聲的小媳婦兒。她一直都是極好滿足的人,不要求自己的另一半多麼優秀出色,只要能容忍她的瘋就行。
曾經的青春那樣美好,那對青澀的戀人彷彿活在另外一個世界裏,如今的她依然能夠輕而易舉地看到那個只屬於他們的世界,而他已經忘得一乾二淨了。
沈薇覺得有股熱氣在眼眶裏浮動,喉嚨里卻不經意間發出了哼的一聲,這世界果真是不公平的。
沈薇在這一天,不得不接受這樣的一個現實,她成為了被遺忘的薇薇安。
“腦下垂體腺腫瘤,部分患者會有記憶片段短暫丟失的現象,目前腫瘤已擴大至下視丘,再擴散下去會影響視力,所以手術切除腫瘤是必要手段。術前注意飲食清淡,忌辛辣生冷食物,忌煙酒。還請家屬注意。”
這些話,都是一個副手醫生向她交代的,主刀的江醫生只是簡單地察看和問詢,聲音清淡,話極少。
這便是沈薇第一次見到江子墨的情景,身材修長,面容白凈,黑髮利落整齊,衣着考究,白大褂下面是件深藍色的羊絨開衫,白色的襯衣,黑白相間的領帶,黑色西褲。身後4個人彷彿是簇擁着他走進來,沈薇腦海里當時就莫名地想起了“風采卓然”這四個字。
也是,一個本就清朗俊逸的男子,再穿上風度翩翩的白大褂,任誰都會條件反射地想到這樣的詞彙吧。
唯一她覺得懷疑的,是他的年齡與資質。
還有,初聽到這個名字時,腦海里乍現的弱小火花,那竄起的火苗刺啦一聲騰了起來,又迅速湮滅在一團糟糕的記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