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花之密語
第八章花之密語
(1)
聚會到晚上8點才結束,也許是時間太長,大家都玩得有些筋疲力盡,唯獨林珍珍跟打了興奮劑一樣,出門被冷風一吹竟然在KTV門口又唱了幾嗓子,高凌指着表情陶醉的林珍珍問我:“這傢伙剛才喝了多少酒?”
我搖了搖頭,“她喝的是白開水。”
姜鵬走過去,不敢置信地拍了拍林珍珍的肩膀,“妮妮她媽,還沒唱夠啊,我以為你嗓子早該冒煙了,話筒就差沒被你吞到肚子裏去,這大晚上,您老人家就當可憐可憐我們的耳朵,該歇歇了啊。”
娜娜把她的吉普車開過來,停在我們旁邊,林珍珍本想跟姜鵬拌嘴,一看到娜娜的車,眼睛都亮了,沖我一陣吼,“太棒了,小唯,今天晚上咱們幾個有座駕了,吉普車唉,夠酷。”
高凌不屑道:“吉普算什麼,跟我的悍馬比起來就是個拖拉機。”
姜鵬咧嘴罵道:“別炫富了,悍馬你老頭子的吧。”
高凌拽了拽我的胳膊,我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有事?”
“管管姜鵬,整天胡說八道,每次我一吹牛他就跟路障一樣擋在我前面壞我事。”
姜鵬臉一下拉長,把高凌一推,“別有的沒的啊。”
高凌沖我一陣嘀咕,“那你沒事哭得那麼丑幹嘛,我還以為你見不得姜鵬有女朋友了呢……”
姜鵬眼睛直直地盯着我,嘴巴不可置信地往上一咧,“你哭了,什麼時候?”
我頭皮都要炸了,心想這傢伙是開了天眼了吧,我明明在衛生間裏哭,難道我跑到男廁了,不可能啊……小丹和林珍珍這時救了我,直接把我往車上拽,完事後林珍珍還對高凌一陣數落,“你又戴着墨鏡看人的吧,我看你們哥倆啊,好好過日子,別老上跳下躥唯恐天下不亂,一句話,淫我姐妹者,殺無赦!”
高凌臉都歪了,“淫?大姐你搞錯了吧?!”
“口頭意淫難道不是淫的一種?你少開口禍害好人家的姑娘,聽見了沒?”
高凌猛抓拉了一下頭髮,對着姜鵬一陣無奈地攤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幹瞪眼。
姜鵬卻是對着我的位置大聲問:“姜唯,你什麼時候回北京?”
“明天。”
“本來還說請你吃頓飯呢。”
娜娜搖開窗子,沖姜鵬一陣罵,“你這個騙子,剛才還說請我們吃烤魚呢,小唯,別信他的,他只會請人喝西北風。”
姜鵬還想說什麼,娜娜腳一踩油門,沒給他一點狡辯的機會。
林珍珍和小丹笑成了一團,回頭看着越來越遠的姜鵬和高凌,更是樂不可支,“小唯,你回頭看,姜鵬氣得直跺腳呢。”
娜娜看了眼後視鏡,打了個響指,“唉,我怎麼覺得姜鵬對咱小唯還有意思啊,要不然今天晚上跟嗑了葯一樣那麼多話!”
“高中的老情人,而且是沒追到手的老情人,當然有意思,說沒意思那肯定是騙人的,沒得到的東西,誰不惦記?”
“唉,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小唯,你可得當心啊!”
“同學聚會就是老情人梅開二度的溫床,要不然姜鵬今天晚上來湊啥熱鬧,以前怎麼沒見他來啊?”
我沒好氣地看着這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唉,你們今天晚上拿我開涮夠了吧,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說來說去有意思嗎,人家還得生個混血兒呢,你們少在這裏打岔。”
“那姜鵬其實是挺有心的一個人,高三那會兒送你的那個髮夾,我都覺得特漂亮,那會兒商店裏根本沒那種款式,也不知道他跟哪兒找到的,現在都不多。”
“對啊,小雛菊髮夾。”
小丹拍了拍我胳膊,“說到這髮夾,怎麼從來就沒見你戴過啊?”
我有些語哽,“我想還給他……他當時臉憋得通紅,死活不要。”
林珍珍擰了我一把,“你對他沒意思,也不該這麼對人家吧,好歹是個心意,夾子能值幾個錢,你真是,男生嘛自尊心都特強,你退回去人家臉往哪裏擱。”
我只要一想到姜鵬當時紅得像是發燒的臉,就覺得自己對不住他,但還好,夾子最終也沒退回去。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起了高三那時候的零碎小事,像是隨手撿起地上丟的小物件,走幾步,笑幾下,快樂地俯下身去撿拾然後一臉沉浸在回憶中。
直到車開到了我們都熟悉的街。
雖只剩下暗黃的路燈,這條街因為寒假而變得冷清無比,甚至車開過來,連一個行人都沒有,這個季節的8點多,大家不是窩在被子裏看重播的晚會就是圍在桌子上打牌,家中大紅燈籠高高掛,熱茶點心隨手可拿,誰會在這個冰冷的時候來到這樣一條空蕩蕩的街道?
我的電話響了起來,是辛潮的電話,“明天回來我去機場接你。”
“你現在在哪裏?”
我搖開了車窗,冷風吹得我鼻頭通紅,林珍珍她們也半站起來看着外面凄清的路景,沒有一個人覺得冷,只是嘴巴里呼着熱氣,默默地看着。
“我在我們高中這邊,我上學那會兒的老文具店還開着,還叫風鈴文具店……啊,這個燒餅店很出名,也還在這裏,不過過年期間一般不開,想吃都吃不到,快到了,到了……甄記米線店,辛潮,你不是說想來這裏吃一回米線嗎,下次來江城我一定記得帶你去吃……”
辛潮鼻子嗅了嗅,“玩煽情牌嗎?搞得我都想回我的四中去看看了。”
“那個……還是回來咱們慢慢說吧,你鼻子嗡嗡的,是不是感冒了?”
我笑了笑,“被風吹的。”
“那我先掛了,浪費我電話錢,你臨走前慢慢懷舊吧,咱反正明天就見着了,拜!”
“拜!”
我剛掛完電話,娜娜就一轉方向盤,直接往學校東面的長巷子開去,車子開過鐵欄柵,我們往學校里看,昏暗的街燈照得操場上朦朦朧朧的,不能太往裏頭瞧,黑糊糊的像是一潭深水。車往巷子深處開,操場迅速地從我們眼前一晃而過,孤零零的模糊不堪的主席台也轉瞬即逝。
“唉,咱們四個今天再一起翻回小牆怎麼樣?”
娜娜的聲音在車廂里響起,膽小的小丹支支吾吾:“不是吧,這麼晚我們翻牆進去幹嗎,又沒有好吃的。再說,我怕鬼啊,學校這麼大,空蕩蕩的……”
娜娜罵道:“我看你不要叫小丹直接叫小膽得了,我們四個人一起,鬼單抓你一個,你以為自己長得嬌艷還是肉香啊,還沒有好吃的,我看你比我還吃貨,關鍵時候別給我掉鏈子!小唯,你也說句話,高中那會兒你可是我們的扛把子,帶頭大哥啊,翻牆的時候跟跳蚤一樣帶勁!”
我拍了拍娜娜激動的後背,“唉,要不是政教處主任堵在大門口我被逼上絕路我能翻那牆嗎,現在到哪裏找那動力,再說我們幾個老骨頭怕是都爬不動了,你看,林珍珍連崽都生了,我呢,天天坐辦公室,小丹以前就不敢翻,你過兩天還要回四川,摔壞了我們可不把你抬回四川去,到時候讓你老公拿個火鍋盆把你端回去。”
小丹跟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地掛住我的胳膊,猛點頭,“對啊,對啊,還是小唯說得對,下次咱們買通保安進來,早點來,最好帶個烤肉架,在操場上烤點羊肉串雞翅膀吃吃。”
林珍珍崩潰地拍了拍腦門,停止了哼歌,“拜託,小丹,你以為自己是阿凡提啊。”
大家都哈哈大笑了起來,車裏熱鬧得彷彿還是在KTV。
正如辛潮所說,懷舊……那天我們四個人坐在車子裏繞路,回憶了很多高中時期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每個人說到過去,都彷彿比置身當時更聲情並茂。
我們為了躲避政教處主任一起翻過牆,我們在課堂上傳紙條訴說著各自的心事,我們在自習課上聽音樂看小說互相放哨,我們總是吃同一樣東西,撐得肚子圓圓的被大家一起叫吃貨,就連上廁所,我們都形影不離……誰沒有傻傻的一段青春,而那段傻傻的青春,怎麼會少了傻得可愛的那幾個人。
哭過,傷過,痛過,又怎麼樣。
幸好,我曾經擁有過你們的友誼,如今依然擁有。
晚上到家的時候,爸媽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見我回來,老媽讓老爸趕緊挪地兒,沙發中間空出個縫隙來,拍着沙發墊道:“唯唯,坐這兒來,有話問你。”
我見這架勢,這兩人要找我談話還非把我拉坐到中間做夾心餅乾,我心裏正想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呢,我媽卻像是等不及了,拍沙發墊拍得砰砰作響,“趕緊過來,你還怕我們吃了你不成。”
我這才識趣地挪快了腳步,一屁股坐到了他們中間,我媽跟我這個親閨女也不客氣,沒有任何鋪墊,直接切入主題,“你是不是跟那個江醫生有過什麼?”
我媽太高估我的心理承受能力了,一點緩衝都沒有,劈頭蓋臉地又沖我一陣吼,“我問你話呢,你是不是跟人家談過戀愛,完了被人家甩了?”
我腦子裏飛快運轉着該怎麼回答,我爸見我不吭聲,也有些着急,“唯唯啊,我們是你的爸爸媽媽,是你最親的人,你有什麼事怎麼都不跟我們說一聲。”
場面一下混亂了,我知道一旦捅出來不說個清楚,他們是不會罷休的,尤其是我媽,肯定跟我沒完沒了,最壞的情況是她強大的好奇心會讓她做出極不理智的行為,比如去醫院找江子墨問個清楚,到時候恐怕場面就會很難堪了,我擺了擺手,讓我媽不要激動,“媽,你別亂說了,我跟他是高中同學,普通朋友就是,只不過……只不過我當年喜歡人家,他對我,沒什麼感覺,哪有什麼談戀愛被甩什麼的。”
“什麼?你高中時候就敢喜歡人?你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偷偷地玩這些小花樣,啊?”
我覺得我媽真是有乾坤大挪移的本事,從剛才那個話題一下跳到我早戀的問題上來,我咽了下口水,不免焦躁起來,“媽,你是要我怎麼樣嘛,現在我沒對象,你恨不得天天給我拉一堆公子哥相親,我上學時候只是暗戀,暗戀別人,又沒跟人牽着小手到處招搖,怎麼就不敢了,難道我連自己的主觀意識都不能有?就連大學都不肯讓我談戀愛,畢業了卻恨不得立刻從天上掉個王子下來把我這個老姑娘給領了,你覺得你的願望會不會太功利了點。”
我媽卻是眉毛一揚,不服氣道:“我還不是為你好,讀書的時候就該好好讀,不讀書了就該好好找個男人嫁了,什麼階段幹什麼樣的事,年紀輕輕談戀愛有什麼好結果啊?小男孩能給你買房嗎,能讓你坐上轎車嗎,還是你在商店看中喜歡的東西能立刻買給你?你啊,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白眼狼,你自己摸着良心想一想我說的話,我們還不是為你好。”說完喘了口氣,一副氣不過的樣子,接着來,“你高中那會兒,我哪一天早上沒給你做早飯了,就是希望你能有精力好好讀書,結果呢,你扒拉兩口就走了,早上起來除了照鏡子就是照鏡子,不知道要穿哪件衣服好,冬天那麼冷還死活不穿保暖褲,現在想想,我真是傷心,你那會兒那個表現,我早該想到你是有了早戀的苗子了!”
我感覺心裏有團火在冒,直接撇開我媽,問我爸:“是誰告訴你們我喜歡江醫生的?”
“尓豪啊。”
我就知道……知道是他。
我媽想起自己的主題,猛地拽了下我,“你說,你今天說清楚,你是不是還喜歡你那個同學?”
“人家都快結婚了,陸尓豪那個長舌頭沒跟你們說嗎,我喜歡又怎樣,不喜歡又怎樣?”
我媽狠狠地捶了我一把,“白眼狼啊,還是個沒出息的白眼狼。人家又不喜歡你,你死乞白賴地喜歡人家做什麼,還好意思跟我這麼大聲!”
我再也無話可說,站起身去房間收拾行李,我媽還在客廳罵罵咧咧,我爸在一旁勸慰,撫平她的情緒,過一會兒,我爸就進了我的房間,見我在拉箱子的鏈條,我爸坐到我床邊,直到見我收拾妥當,才招呼我,“唯唯啊,坐到這兒來,爸爸跟你說點話。”
我坐到爸爸的身邊,我爸拍了拍我的腦袋,寬厚的大掌在我後腦勺來回撫摸,這是從小到大他和我聊天時的必備動作,我知道我爸是來安慰我的,他一直在家裏扮演着好父親好丈夫的角色,用盡全力地愛着他生命里最重要的兩個女人。
“唯唯啊,爸爸好久都沒跟你坐一起聊天了,是吧?其實爸爸一直以來都是支持你的,上學那會兒的事情咱們就先別提了,咱們今天就說說你的終身大事,我呢,跟你媽媽的看法不太一樣,你也知道,你媽媽她是個爭強好勝的人,看到別人家的孩子有出息,她就恨不得你能比他們更有出息,如果你差了一點點,她也不會滿意。所以說,她對你的歸宿問題,才會要求那麼多那麼高。你也不要去怪她,她就是希望你過得比別人好,比她好,起碼不要在錢上面吃苦頭,你明白嗎?爸爸呢,其實對你的要求很簡單,你只要找到你願意嫁的人就夠了,有沒有錢,家世怎麼樣,讀過多少書,這些都不重要,一份真誠的感情比什麼都來得可貴。”
“爸爸,你真是這麼想嗎?房子車子票子都沒有,你也會同意?”
“那些都是浮躁社會下的人云亦云罷了,現在的人,很多都不懂自己真正想要什麼,所以很多人都跟着別人的腳印走,看見別人要什麼自己也要,那就成為別人思想的奴隸了,爸爸呢,不希望你也活得糊裏糊塗的,很多東西跟風了只會讓自己吃苦頭。你這麼大了,其實很多東西都要靠自己的心去思考,別人就是別人,沒有人能替代你過生活。”
我笑了笑,把頭倚到爸爸的肩膀上,“媽媽要是知道你跟我說這些,估計要跟你吵架了。”
爸爸拍了拍我的手,“你呢,記住爸爸今天跟你說的話,要開開心心的,不管是工作上,還是感情上的事情,都要開心,有不開心的事情,忘不掉的話,不去想就好了,人要學會豁達。人生在世就像是一場旅行,也許走一輩子,什麼都得不到,但是,你只要在最後回味的時候,覺得得到了幸福,那就比得到一切都要珍貴了。”
我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謝謝爸爸。”
爸爸走後,我把門輕輕地關上,靠在門邊,今天已經痛痛快快地哭過了,我不想再多流一滴淚,關上燈,我看着自己暗暗的小房間,想起爸爸的那句話,“忘不掉的話,不去想就好了。”我的嘴角慢慢揚了起來,把頭靠在門上笑着,眼裏再也沒了剛才湧出的熱意。
(2)
“徹底忘了他。”
“那你忘了嗎?”
辛潮盤腿坐在我的床上,眼睛一動不動地看着我,沒說話。
“刻意地忘記一個人,也許是真正痛苦的開始,因為你有多想忘記,他就有多頻繁地光顧你的回憶。”
我笑了笑,接著說:“所以,該怎麼過就怎麼過,這些年我也這麼過來的,沒關係,所以你也不要擔心我。”
“我以為你活得沒我明白,沒想到關鍵時候,你比我有大智慧。”
“怎麼能跟你比啊,你整天研究那麼多聖人語錄哲學思想,我以為你快成仙了呢。”
辛潮樂呵呵地從床上跳下來,拽着我出房間,“走,咱們去超市買點火鍋底料和菜回來涮火鍋吃,趁蘇曉鷗那個傢伙不在。”
“你什麼時候也變得跟他一樣小氣了啊?”
“切,誰對我小氣我就對誰吝嗇。”
辛潮的話音剛落,我正拿包,門鎖就咔嚓一聲開了,辛潮大呼一聲,“靠,不是吧,年剛過這小偷就上班啦,這也太敬業了!”
卻見灰頭土臉的蘇曉鷗穿着大棉襖手提着個大編織袋站在了我們的面前,抹了一下嘴巴,沖戒備狀態的辛潮和沒反應過來的我齜牙一笑,“是我,你們是要吃火鍋?”
辛潮氣得頭髮都快要豎起來了,衝著我又是攤手又是跺腳,最後文靜下來裝模作樣地對蘇曉鷗客氣道,“蘇曉鷗,你耳朵被不明物體攻擊了吧,我們要出去……看人遛狗,哪裏有什麼火鍋呢?”
我有些奇怪,“蘇曉鷗,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啦?”
蘇曉鷗把編織袋往屋子裏一扔,門撲通一聲關起來,累癱得往沙發上一坐,眉頭皺得相當苦大仇深,“別提了,早知道我就不去做造型了,最好鼻孔里插兩根蔥回家,你們不知道啊,我今年回去這形象,我們村的姑娘們都跟瘋了一樣全跑我家炕上來了,把我家過年的肉啊菜啊饅頭啊全給吃光了,心疼得我……就連那些守寡的大媽也跑我家來蹭吃蹭喝,說我是名人,我就是個人名,最噁心的是,她們竟然說我長得像小瀋陽,小瀋陽有我眼睛大嗎,我明明是梁朝偉,不過我也能理解,東北嘛小瀋陽就是廣大無知婦女的偶像啊,我不跟她們計較,可是她們怎麼能說要跟我結婚呢,這不是強姦我的心嗎,我在家待不住了,我得趕緊回北京來,我天天坐我們村頭的拖拉機進城買票,好不容易買到了我爹還不讓我走,非得讓我在家給他生個崽再走,你說我,還不嚇得屁股冒煙趕緊回來啊,我的個天啊!”
辛潮在一邊鄙視得直哼哼,“還真當自己是村裡一枝花了。”
辛潮懶得跟他多說,拽着我,“走,走,走,咱出去。”
我問道:“咱們是不是得出去吃火鍋?”
辛潮當場呆若木雞地看着我,因為蘇曉鷗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站到了門口,為我們開起了門,“走,咱們一塊去,正好我也餓了。”
辛潮拍了拍腦門,咬牙切齒,“蘇曉鷗,你也不端起尿壺,照照自己臉盤有多大!”
結果蘇曉鷗還是死皮賴臉地去了,兩個人針鋒相對一路到了火鍋店,我怕戰況會愈演愈烈,點完菜我就趁上廁所的空當去把賬結了,結果蘇曉鷗不夠吃,又點了一堆,估計也是存心宰辛潮,辛潮和蘇曉鷗吃飯過程中就沒停止過拌嘴。為了完事後這兩人不幹架,我又裝作上廁所把單買了,回來還被蘇曉鷗諷刺我膀胱出了問題,我一忍再忍,直接披上盔甲做了忍者神龜,可就是這樣,他們最後還是雞飛狗跳不得太平,搞得火鍋店老闆出動胖廚子出來轟我們。
從火鍋店出來,兩個人一路吵到了家,完全把我當成了空氣。
我不禁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這是我回來的第一天,亂糟糟的序幕就已經拉開了。
工作也從開年來就變得繁亂了起來,到元宵節我幾乎沒有幾天不在加班,好不容易熬到元宵節那天放假,我和辛潮剛從商場溜達完,正準備去健身房的時候,一個陌生的號碼打了過來,我隨手一接,原本就想着是騷擾電話,對方開口兩句我就掛斷了的,沒想到卻是姜鵬。
“我在北京呢,你家在哪兒,我找你玩去。”
“我……現在在外面呢。”
“這麼小氣啊,老同學來找你,你就是再忙也得抽空招待一下啊。”
我心裏有些奇怪,“你跑北京來幹嗎?”
“我是做藝人經紀的,恰好在北京唄,別廢話,趕緊告訴我地址,我好買點吃的帶過去。”
告訴完他地址,辛潮見我面色有異,“誰的電話?臉色都不對了,難不成是江子墨?”
我想了想,拽着辛潮就到街邊打了輛車,“你陪我回家一趟,待會兒我一同學過來。”
“同學?我看不是普通同學吧。”
“我高一的同學,高三追過我。”
辛潮樂壞了,跟撿到什麼新鮮玩意兒似的眉開眼笑,“好傢夥,今天晚上又有大戲開演了,而且登堂入室啊。”
“我還沒說完呢,人家有女朋友了,是個美國人。”
辛潮白了我一眼,“切,我還不懂這幫男的什麼心思,舊的不如新的,等新的用成舊的了,又開始懷念舊的,不過不管新舊,男人是年紀越大,越想那個最舊的,就是第一次讓他動心的那個女人。我可是情感專家,我還會看錯?”
“得了吧得了吧,要不然你現在就給我滾回去,別給我裹亂。”
“那哪成啊,好戲即將上演,你還想驅趕觀眾不成,太沒天理了。”
我揉揉眉毛,最近怎麼就沒一件讓我閉着眼都能沒心沒肺幹完的事呢……姜鵬來得還挺快,我們到家的時候,他竟然已經坐在沙發上和蘇曉鷗聊起天來了,姜鵬戴着黑色的棒球帽,穿着很休閑,辛潮捅了捅我,“你同學怎麼長得特像泡菜國的男明星啊?”然後主動跑過去介紹,“你就是小唯的同學吧,我跟小唯是穿連襠褲的姐妹,也是同事,初次見面,以後還請多多指教啊。”
我拽了下辛潮的胳膊,蘇曉鷗卻比我更看不過去,一點也沒給辛潮留面子,“哼,裝模作樣的,還指教,原來你也會說人話啊,每次對我不是打就是罵,見到帥哥就立刻由妖怪變人啦!”
辛潮氣得把包往沙發上一摔,卻還是面帶微笑,一屁股坐到姜鵬面前,女人味十足地對姜鵬說:“你不要見怪,我們每次都是這麼對話,這樣有利於他的老年痴呆症快速好轉,這是刺激療法。”
姜鵬沖我咧了咧嘴,“你的室友還有朋友……都好有思想,好有個性。”然後拿起桌子上的袋子,“這是我給你買的糖炒栗子,我記得高中那會兒你挺愛吃的,老在那口鐵鍋面前打轉。”
“謝謝你,我去給你倒杯水。”
蘇曉鷗對我平靜一笑,擺擺手,“不用了,我剛才已經給姜兄倒了我的橙汁了。”
辛潮白了他一眼,“你既然這麼大方幹嗎還要加個我的,你生怕小唯不知道,你是在暗示她要還給你嗎?”
蘇曉鷗不理她,扭頭沖姜鵬一笑,“你還沒吃晚飯吧,我去給你煮碗面,最後攤個雞蛋怎麼樣?”
就連我都覺得氣氛不對,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推了推蘇曉鷗,“你腦子壞掉了吧,你竟然捨得讓人吃你的雞蛋,就連自己吃,你都說要咬咬牙跟自己較半天勁。”
姜鵬完全搞不懂我們三人世界的語言,只撓撓頭乾笑,“你們還都挺有意思,姜唯,我就是來看看你,有點話想跟你說,不知道方不方便去你房間?”
辛潮咯咯地笑了起來,像是老母雞要下蛋。
蘇曉鷗是個人精,倒會察言觀色,直接對辛潮說:“少在這裏做電燈泡,你去姜唯房間,我回我的房間,你們倆……就在客廳說吧。”
說完話后拿起那袋糖炒栗子就往自己的房間走,辛潮瞪大眼睛想罵蘇曉鷗這種眾目睽睽之下將他人東西佔為己有的行為,卻還是忍住了,看了我一眼,“那我先去你房間玩玩電腦。”
我撫着腦門一陣尷尬,這個死蘇曉鷗我以為他會幫我呢,他說的話和姜鵬說的不是一個意思嗎,而且連拖延的時間都沒有,我心裏恨得牙痒痒,但是卻沒什麼辦法。
“姜唯,你……你還沒男朋友吧?”
“呃。”
“要不,你看咱們倆能不能試試,我的意思是,給我一次機會。”
我低垂着眼睛,看着自己踩着拖鞋的腳,大拇指在白色的襪子裏一動一動的,“你不是有女朋友了嗎?”
“我……只要你答應我,其他的我自己會去處理。”
我抬起頭,看着眼前的這個姜鵬,這麼多年沒見了,有些陌生,他當年愛捉弄我的樣子還在腦海里久久難以散去,轉眼間已經是個成熟的男人了,臉上有着再認真不過的表情,可是我,真的對他毫無感覺,從始至終。
“我們是朋友,我想以後還是朋友,你明白嗎?”
姜鵬眼睛盯着我,一動不動,最後眼神還是軟了下來,“真的沒有可能?”
我點了點頭,我不想欺騙他。
姜鵬也做好了思想準備,笑了笑,“原來這麼多年,還是這樣,不過,沒關係,我受得了這打擊。”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
“那我有一個要求,我對北京不熟,你能明天放假跟我去后海玩玩嗎?就當是給我做回導遊。”
我爽快地點了點頭。
“好了,讓你們朋友出來玩吧,咱們好好聊聊。”
蘇曉鷗從房間裏蹦躂出來,吃着栗子,姜鵬問他味道怎麼樣,蘇曉鷗真跟智障一樣飛快地點點頭,辛潮出來,我招呼道:“咱們4個人玩什麼呢,打牌?”
最後4個人盤坐在地上打起了牌,當然少不了鬥嘴,蘇曉鷗似乎對姜鵬印象特別好,兩個人聊得不亦樂乎。辛潮在我耳邊說:“估計真當他是痴獃,使勁哄呢,瞧蘇曉鷗笑得跟白痴似的。”
蘇曉鷗問姜鵬:“你有女朋友了嗎?”
“有啊。”
“漂亮不?”
“漂亮。”
“她是哪裏人?”
“美國人。”
辛潮有些反胃,“關你什麼事?”
蘇曉鷗扭捏作態,“我就是問問,問問還不行嗎?”
辛潮諷刺道:“你不會是對人家動歪腦筋了吧,一看見長得壯的你就小鹿亂跳了是不是?”
蘇曉鷗卻當沒聽見,只笑得一臉諂媚看着姜鵬,“美國女人不行,天天要自由,不過中國女人就更可怕,她們要房子。姜兄,等你垂垂老矣的時候,你會後悔的,不如趁現在年輕趕緊轉舵。”
我正吃着橘子,差點沒把舌頭給嚼了,辛潮狠狠地推了一把蘇曉鷗,“你這是報復全社會啊,女人跟你有仇也就算了,男人你也不放過,你非得搞得全世界都菊花殘是嗎?”
姜鵬完全不知道狀況,笑了笑,“你們怎麼老欺負他?”
辛潮受不了蘇曉鷗那股夾雜着騷味的神態了,對姜鵬道出真相,“他是‘搞基’的,你知不知道?”
“‘搞基’是一種生活態度,證明他還相信愛情。”
我和辛潮都差點把牌給拿散了,沒想到姜鵬這麼人性化。
蘇曉鷗卻是樂不可支地哈哈大笑,但是考慮到自己在姜鵬面前的高貴形象,拿着牌抿着嘴含羞狀地淺笑了起來,那笑容看得我和辛潮都渾身打了個激靈。
姜鵬一臉擔憂地問:“他笑什麼?是不是病又犯了?”
辛潮這才眉開眼笑,原來搞了半天姜鵬還是沒明白,不免得意地戳起蘇曉鷗的死穴,“哎呀,他自從吃了某樣奇怪的東西后,就老是不正常,唉,苦命啊,我跟姜唯為了照顧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人的白眼,你是不知道啊。”
“什麼東西啊?”
辛潮抿着嘴,強忍着笑意,蘇曉鷗氣得撲了過去,可為時已晚,“就是可樂瓶灌的潔爾陰啊,那都是上大學的事情了,都怪他年幼無知。”
“啊……”
蘇曉鷗一陣崩潰的低吼,像極了困獸。
姜鵬無語地看着這個場面,牌打了一半就自動撤退,臨走時還拍了拍蘇曉鷗的腦門,“那個我先走了……兄弟,你好好養病,不要到處亂走,會出事的。”
蘇曉鷗拉着姜鵬的手,像個復讀機說個不停,“我是被冤枉的,我是被冤枉的……”
我把姜鵬送到樓下,約好了明天直接在後海見,姜鵬便飛快地上了出租車離開了,像是連一秒都不想在我們這個瘋人院裏待,我喜憂參半地上了樓,迎接我的,繼續是瘋子的傳說。
辛潮和蘇曉鷗的矛盾由來已久,其實一開始認識的時候,兩個人都還是正常人,能一起聊個天,看個電視什麼的,直到蘇曉鷗小氣毛病的陡然發作,且對象是疾惡如仇的辛潮,而小氣則是辛潮認為的大惡之一,所以才釀造了如今的人間慘劇。
我不忍心回到他們結仇的那個下午,因為就連當時的我,也有了想死的衝動,何況是當年沒見過重口味還一臉單純的辛潮。
那天蘇曉鷗破天荒地從房間裏拿了一瓶果汁出來招待客人辛潮,辛潮受寵若驚,但還是鎮定住了,表面平靜客氣地接受了蘇曉鷗的果汁。
只是那果汁入口味道極怪,敏感多疑的辛潮忍不住拿起果汁瓶一看,竟然已經過期兩個多月,直接就把果汁吐到衛生間的馬桶里去了。
“你們家果汁怎麼過期了啊?”
這時單純的辛潮還認為蘇曉鷗也是不知情的。
卻沒料到蘇曉鷗誠懇地回答她:“我們家的東西向來是不過期就不喝。”
辛潮抓了抓頭髮,腦子轉不過彎來,“為什麼啊?”
“促進腸道蠕動,早日排出宿便。這就是江湖上失傳很久的——以毒攻毒。我見你面色萎黃,精神不濟,所以才決定出手救你。”
辛潮的頭髮幾乎氣得豎了起來,“你這人怎麼這麼噁心啊?簡直就是人面獸心!”
蘇曉鷗卻是淡然一笑,“噁心?那你告訴我,裝着一肚子宿便的你噁心,還是排出宿便后的你噁心?”
“當然是裝着一肚子的……”
辛潮實在說不出口,我也聽不下去了,蘇曉鷗這傢伙是不是這幾天趕漫畫趕得神經質了,需要找個齷齪的借口發泄,可是辛潮怎麼還順着他的話回答,她是不是也跟着不正常了?
我讓蘇曉鷗打住,“夠了啊,夠了啊……”
蘇曉鷗卻是不依不饒地聲討辛潮,“那,你自己都承認了,我是為你好,你還說我噁心,這是言語侮辱,你得對自己剛才說的話負責!”
“好了,好了,別說了,我有點餓了,給我拿點兒新鮮的東西吃。”
我不得不佩服辛潮的單純,到了這個階段,她竟然還沒有看穿蘇曉鷗的本性,竟然還敢跟蘇曉鷗索要吃的,她就不怕蘇曉鷗給她來個更噁心的,她的口味還真是重,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你確定你想吃?”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傻乎乎的辛潮卻對着蘇曉鷗點了點頭,“什麼意思,你家難道沒有吃的?”
蘇曉鷗站起身來,一本正經道:“有啊,有,當然有,不過都在下水道呢。我們家的東西吃的時候過期,出來的時候就新鮮。”
“啊……”
我清楚地記得那時是我和辛潮一起尖叫,有種全身被噁心的蜥蜴爬滿的感覺。
蘇曉鷗卻是頭也不回地回了自己的房間,辛潮問我,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我只能婉轉地告訴她,蘇曉鷗就是小氣噁心了點,偶爾還有點精神不正常,尤其是自從大學去別的宿舍蹭吃蹭喝喝了別人用可樂瓶裝的潔爾陰后就一直這樣。
辛潮從那天起就跟蘇曉鷗結下了梁子。
蘇曉鷗卻不知狀況,幾天後趕完畫交完畫稿,得意揚揚地向辛潮和我顯擺他最珍惜愛護的手,說實話,蘇曉鷗確實有一雙女孩子見了都會嫉妒的手,手指修長白凈,像是小說里形容王子在鋼琴鍵上彈動的手。
“我的手這麼修長,天生就是拿畫筆的。姜唯、辛潮,你們看,美不美?”
辛潮翻了個大白眼,嘴巴里嚼薯片嚼得咔吱咔吱響,回答他道:“看到你的手,我只想到四個字。”
蘇曉鷗興奮得眼睛都亮了,“藝術氣息?”
辛潮繼續嚼着薯片,看了一眼蘇曉鷗期盼的眼神,下嘴快狠准,“不是,大腸桿菌。”
蘇曉鷗徹底地被激怒了。
那還是我第一次見他那麼生氣。
鼻孔氣得一張一翕,指着辛潮的臉,激動道:“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是不能侮辱我的手指,這是我最自豪的地方,你竟然敢這麼說它。”
那天兩個人足足吵了有一個小時之久,從此彼此心裏由不爽演變成了見面就吵。
開始了針尖對麥芒的漫漫長路。
而我絕對是受害者,雖然他們很多時候吵架的場面比台上說相聲都精彩。
晚上我正要睡覺,一條短訊過來,是姜鵬的,“明天後海見,就你一個人哦,不要帶你的朋友過來。”
我回道:“蘇曉鷗想去,他剛才跟我說了很多次。”
姜鵬過了很久都沒回復,我以為他沒看見或者睡著了,也沒當回事,等我早上起床的時候,才發現半夜一條短訊,“不要帶他,求你了,要不然後海人那麼多,他跟着我們出來,我們管不住他,出了事傷了人怎麼辦,雖然說瘋子就是殺了人也判不了刑,但總是太危險了啊。”
我喝着蜂蜜水看着這條短訊,差點沒把水給噴出來。
(3)
早晨沒吃早飯,我就趕緊穿上衣服躡手躡腳地關上門出去了,我可不敢驚動了蘇曉鷗,要不然像橡皮糖甩都甩不掉了。
見面的時間提前了3個小時,我下了出租車,姜鵬正站在巷子口等我,雙手插在兜里一副很酷的樣子,還帶着雷朋墨鏡,活像個黑社會。
“唉,別裝酷了啊,咱們找個地兒吃早飯吧,這邊有個清真的飯店,吃點羊雜湯牛肉餅,你吃得慣牛羊肉嗎?”
“切,大老爺們兒哪來那麼多事,吃唄。”
小小的飯館裏人很多,我們在外面等了一刻鐘,小哥才讓我們進去,桌子上還一片狼藉,沒收拾,姜鵬咧咧嘴,沖我樂道:“是不是這頓飯你請啊,帶我來這麼小的破地兒。”
“姜公子,在江城呢,你可以盡情耍威風,到了這兒,你就別嫌東嫌西了,還敢在老闆的地盤說破字,你是不是一大早想鬆鬆骨啊!”
沒多會兒小哥過來把桌子擦乾淨,姜鵬拿着餐桌上放的廉價的餐巾紙把桌子擦了又擦,直到餐巾紙上沒了一點髒的,他才收手,還順帶幫我也使勁擦了擦,“上學那會兒怎麼沒見你這麼愛乾淨啊,那會兒你可是隨便搶我吃的,我吃了一口的包子你還搶着去吃呢,一點都不講究。”
小哥把羊雜湯牛肉餅和素包子端上來后,姜鵬埋着頭笑了笑,嘴角揚得高高的,一副高中時無賴的樣子,“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腦子真的缺根筋,高一咱們班主任,被你氣得都胖了幾輪,你怎麼還是沒個長進,你見過我搶別人東西吃嗎,別人的口水,說實話,讓我吃我還嫌臟呢!”
我的臉一陣燒得慌,果然什麼東西點破了只會自取其辱。
我在心底罵自己傻和笨,姜鵬見我不開口,估計也意識到他的話太曖昧了,乾脆直接埋頭喝湯,我緩了緩氣氛,“味道不錯吧?”
姜鵬也不看我,腦袋一晃一晃的,學北京人的口音道:“還行吧,也就那麼回事。”
吃完東西,出門,長長的青巷子裏已經有了不少紅男綠女,親密地牽着手摟着肩慢慢悠悠地走着,姜鵬見我跟他一直保持距離,腳步往我這邊挪了挪,“你走那麼遠幹嗎,我又不吃了你,大方點兒,早知道昨天什麼都不跟你說了,起碼今天還能痛痛快快地玩一天。”
“得了得了,你就別抱怨了,前些天我都累得半死,能這麼一大早來陪你,你就謝天謝地吧。”
話越說越多,老同學在一起,聊聊現在這只是個開頭小菜,最多的還是回望過去,姜鵬說著說著,開頭詞就變成了“我們高中那會兒……”
高中那會兒他老開些沒邊沒際的玩笑,“當時你為什麼老喜歡開我玩笑,什麼男人婆啊吃貨啊,全是你給我弄的綽號,真討厭。”
他咧嘴一笑,看着我,“不開玩笑,你怎麼能跟我玩到一塊去?”
“我當時最氣你的是,你開玩笑開過了,後來還胡說八道什麼江姜組合……”
姜鵬停下腳步,看着櫥窗里的中國風老式樣布鞋,自言自語:“現在女的穿這種鞋的少吧,不過還挺漂亮。”
“要不給娜娜帶一雙?”
姜鵬瞅了我一眼,上午的陽光不太明亮,悶悶地照在他臉上,他的眼裏有種東西一閃而過,我也不想懂那是什麼,只聽他淡淡道:“你倒是挺上道兒的。”
進屋子去,他挑了雙青花的布鞋,我指着綉着牡丹的紅布鞋問:“那個怎麼樣?你選的這個是不是太素凈了點。”
姜鵬想想也是,就換成了我說的那雙,交完錢,出門。
走了沒多遠,姜鵬想到什麼,扭頭問我:“你剛才是不是跟我說江姜組合了?”
我點點頭。
他咧嘴大笑,“我說呢,我都差點忘了以前還給你整過這名號,你說我傻不傻呀,明明自己喜歡你,卻還老是開你和別人的玩笑,說白了,我當時做了那麼多特別二的事,還不是為了你能多看我一眼。到頭來你還討厭我,我真是白演了回傻子,得不償失。”
我獃獃地站在悶悶的陽光下,像是有股揮不去的霧在頭頂上盤旋。
我曾經做那麼多傻傻的事,還不是為了你能多看我一眼……姜鵬,和我的心境何其相似。
也許這就是喜歡一個人,最原始的形態。
“你幹嗎呢,想什麼?”
我順口一回,“哦……我在想我朋友說你長得像思密達。”
姜鵬的嘴咧大了起來,和以前一模一樣,“啥?”
走到海子那塊兒,小風吹着,有些冷意,好在太陽總算不玩朦朧那一套了,照在臉上還算和煦溫暖,姜鵬從包里拿出單反,好傢夥塊頭還挺大,鏡頭很長很重的樣子,我說讓我摸摸看,我也來玩回攝影,姜鵬笑了笑,“就你這小胳膊小脖子,掛着保准你腦袋都得歪了,特別沉。”
“小心點,我的寶貝兒呢。”
我拿在手中,確實很沉,姜鵬看見走過的美女,沖我一陣拽,“趕緊給我,我好拍點北京的美女回頭留個紀念。”
走走,笑笑,拍拍照,我們確實是最普通的遊人狀態。
直到走得很累了,有黃包車過來拉人,姜鵬見我走不動的樣子,“高中那會兒跑起來像個小鹿似的,現在走這麼點路就走不動了,走,上黃包車唄!”
師傅高興地招手,“快點兒,您哪。”
“真像電視裏演的茶館。”
繞了一圈,把后海粗看了一遍,姜鵬讓我帶他去吃正宗的北京小吃,我心裏使了個壞,帶他到一個掛着北京小吃旗子的攤兒上坐了下來,“來碗豆汁。”
“什麼玩意兒?你怎麼只點了一碗。”
“我天天喝,不稀奇。”
等豆汁上來了,我就開始形容,“這豆汁你別看它賣相一般,其實特好吃,很甜,很鮮,比牛奶好喝多了。這可是北京著名小吃,流傳下來好多年了,來北京烤鴨可以不吃,但是這豆汁不嘗保准你終生後悔!”
姜鵬高興道:“這麼牛,還這麼有歷史,看來今天我得一口氣咕咚咕咚痛快地喝完。”
我閉上眼,不想去看姜鵬的表情,只沒過兩秒鐘,就聽到姜鵬嘴巴里噗的一聲,活像嘴唇在哆嗦,“姜唯,你也太壞了吧,怎麼一股餿水味兒!你這個騙子!”
“哈哈……”
我沒忍住一陣狂笑。
下午我們在裝修得很古色古香的一家酒吧門口坐着,我們看着人來人往,很是愜意。姜鵬不禁感慨道:“要是能在這附近買一處四合院,日子可真夠滋潤的。”
“這邊的酒吧能唱一晚上的歌,你住附近得戴個耳塞睡覺才行。”
“這兒的四合院得上千萬吧。”
“所以昨天你們屋那瘋子倒是說了句明白話,中國女人要房子,美國女人要自由,都挺可怕的。”
我剛想說也不全是這樣的吧,這個瘋子就突然出現在我們的面前,我揉了揉慵懶的眼睛,看着眼前這個收拾得人模狗樣的人,這不是蘇曉鷗是誰?
這傢伙不是妖怪那絕對也是神啊,雖然有瘟神轉世的嫌疑,怎麼一說到他他就能如期而至地出現在大家面前,一點也不拖泥帶水,還特準點,每每話音剛落,他就踩着地雷神奇地出現了。
姜鵬有些失態,“哎呀,嚇死我了,他怎麼跑我們這兒來了?難道剛才那個拿圍巾包着腦袋的大媽是他扮的,一直在跟蹤我們?”
我佩服姜鵬的想像力,捅了捅蘇曉鷗,“喂,你還挺勵志的嘛,大老遠追過來還能找到我們。”
蘇曉鷗一屁股坐了下來,拿起姜鵬面前的果汁就大口大口地喝起來,姜鵬嘴巴張大着正想說那是我的,但是又怕刺激到狀況不明的蘇曉鷗,語氣變得溫柔起來,像是在哄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你慢慢吃,別嗆着。”
蘇曉鷗估計還想找我發一頓邪火,不過聽了姜鵬的話,整個眼神都變得柔軟了下來,對着姜鵬淺淺笑道:“你真溫柔。”
姜鵬打了個激靈。
我也突然覺得冷了起來。
我跟姜鵬解釋:“不要誤會,他不是瘋子,就是畫漫畫畫得有些脫離現實世界,舉止異於常人,就像……就像動漫里時而瘋癲時而正常的那種人,就是每集上躥下跳最帶勁的那種角色。”
“他……那昨天?”
蘇曉鷗對我擺了擺手,“讓我來說好了,昨天那個辛潮啊,因為我以前不給她吃的喝的就記恨我,女孩子嘛心眼小難伺候嘴皮還特別刻薄,我也不跟她計較,可是她一直跟我抬杠,所以你昨天見到的是被一個無知和愛記仇的女子醜化后的我,我絕對正常,要是不正常的話,我怎麼會成為公眾人物,只要掏出你的手機,去百度或者谷歌上搜蘇曉鷗這三個字,保證會出現一大堆的詞條,當然我知道裏面有殺人犯和強姦犯的信息,不過你不要擔心,那個絕對不是我,出現最多的中國第一流氓漫畫家名號的那個大神,就是你眼前這個英俊瀟洒的我了,我就是人送漫畫界梁朝偉的蘇曉鷗,你不要太激動,激動會讓你心跳加速,對心臟不好,人要淡定、沉穩和大氣,好吧,我們握個手。”
說完和目瞪口呆的姜鵬使勁握了握手,完了還在姜鵬的手背上狠狠地摸了一下,我看到那個動作果然如蘇曉鷗所說的心臟開始不好,就連氣息也紊亂了,我咳了咳,“蘇曉鷗,你正經點,不要調戲我同學,人家不是背背山,你玩不起。”
姜鵬這才意識到自己處境的危險,趕緊甩開蘇曉鷗的手,沖他尷尬地笑了笑,“你想吃什麼?”
蘇曉鷗眨了眨眼,“昨天是不是元宵節?我還沒吃月餅呢,要不就點月餅吧,不,不,不吃那玩意兒,熱量高又太甜,不如咱們現在去懷柔玩,我逮只野兔烤給你們吃,嫦娥帶着玉兔奔月嘛,我們也時髦一回,吃回兔子過節……”
我和姜鵬面面相覷,姜鵬再也不信蘇曉鷗不是瘋子這句話了,看我的眼神像是在說我是一個絕世大騙子,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騙他。我拍了拍蘇曉鷗的肩膀,“元宵節,應該吃元宵,不是月餅,你昨天晚上趕畫又趕多了吧。”
姜鵬很擔心會出什麼亂子,坐着聊天的時候一直試圖讓蘇曉鷗激動的情緒平息下來,用盡了各種方法,可是蘇曉鷗還是像打了興奮劑一樣絮絮叨叨手舞足蹈,直到傍晚,姜鵬精疲力竭地對我說再見,蘇曉鷗還是一副吃飽了撐着的模樣。
姜鵬上車,搖開車窗跟我揮手,蘇曉鷗以為是跟他說再見,往前一陣小跑,我清楚地看見姜鵬的臉立刻痛苦地扭曲了起來,扭過頭去飛快地搖上了車窗。
車疾駛而去。
蘇曉鷗抹抹臉,走到我跟前來,心情有些低落,看着我,問:“你同學以後還來嗎?”
“不知道。”
“他怎麼長得那麼壯那麼帥呢?”
“你沒看見他嘴巴很大嗎,他的綽號叫大嘴,吃的東西特別多,所以,你趕緊死心啊,要不然吃都吃垮你。”
蘇曉鷗還看着車離去的方向,我見他那樣,有些哭笑不得,拉着他的手,招呼出租車,“走吧,別想了,你的有緣人反正不是他,咱們先回家行嗎?”
他眼神空洞地問我:“那你說,我的有緣人是誰?”
我拍了拍腦門,把他塞進車裏,我坐到副駕駛的座位,“反正不是他,你就先把你的漫畫事業當作你的有緣人吧。好好畫,有的是前途。”
“你最近上網了嗎?”
我有些奇怪,“問這個幹嗎?”
“最近我火了,大家都說我是假流氓真基佬。”
我有些不信,“你?大家沒事說你這個幹嗎,反正你的事漫畫界知道的人又不多。喂,你可別想不開啊,你這樣還不如剛才那個瘋樣兒呢。”
“我管他們怎麼說,我有做同性戀的權利,他們也有罵我的權利,我罵回去不就證明我心虛怕人說嗎,我又不是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我是適應不了成名后的壓力,你說我以後要去菜市場都不敢跟老頭老太太砍價了,名人嘛,都要臉面的。”
出租車司機聽了都忍不住抖動着肩膀笑了起來。
我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真是白替他操這份心了。
過了一天,姜鵬就發信息說他走了,我祝他一路順風,他發了個“靠,我坐飛機呢!”
結果那天北京果然大風。
飛機晚點。
就連蘇曉鷗的內褲都被風卷到樓下去了,晚上他跑我這兒來哭訴,“那可是我的漫畫迷送我的CK內褲,名牌兒,我都沒捨得穿幾次,是不是遭賊偷了?”
“是賊偷的,你那CK內褲肯定被你屁股撐成特大號,小偷以為是圍脖呢,今天風這麼大他肯定是偷着了就往脖子上一套,擋風了!”
蘇曉鷗氣得在陽台上詛咒賊。
我不禁佩服他的智商。
這麼一個在生活中純粹的傻子,絕對是我國漫畫界未來的棟樑之才,我只能仰視他的鼻孔,然後自嘆不如,望塵莫及。
蘇曉鷗罵完賊,大搖大擺跑我屋子裏頭來監工,“你的漫畫還要多久才能完稿?金田說你畫得還不錯,出版社那兒也有興趣。”
“哦,我正在想接下來的故事發展,你說女主人公見到初戀男友,發現初戀男友已經娶妻生子了,然後兩個人就此錯過,怎麼樣?”
“你在賣狗血還是在賣漫畫啊,漫畫你整得這麼現實有人買賬嗎?除非你有我犀利的文字和畫工,你想抄襲我是不是?”
我無語地打量着這個同行,“你知不知道抄襲這兩個字對搞原創的人是多大的侮辱?”
“侮辱你那是你的榮幸,我不輕易侮辱人,你見誰去侮辱大街上的一條死狗了?不是見你還有價值嘛,我告訴你適當的侮辱是鞭策你前進的動力,初戀這題材的故事全世界都快嚼爛了,我沒說你抄襲全世界就不錯了,不都是一個傻處女和一個渴望騷動的純情處男的愛情故事嗎,有啥新意?你就寫個好點的結局自己意淫成不成,我告訴你,意淫可是個好東西,當人生不夠如意的時候,你可以讓自己豁達起來。”
“我只是想寫個現實點的。”
“不要解釋,你的解釋只會讓我看輕你,你知道什麼是現實嗎,小小年紀談現實,我告訴你,你就算混到大媽都未必知道現實是什麼。”
“現實就是,永遠比你想像中要美好,也永遠比你所看到的要醜陋。現實不在這個世界的詮釋里,而是在各人心中。你漫畫裏的句子,我都會背了。”
蘇曉鷗受用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好粉絲,你真不愧是我的頭號粉絲,我告訴你,如果我從一開始就很現實的話,就不會成為今天這樣一個名人了,我只會是我們村裏的一個村草罷了,找個女人生個崽,牽個奶牛擠擠奶。你知道為什麼那麼多平凡人嗎,那是因為他們從一開始就自認為看清了現實,當然了,平凡不是因為甘願平凡,而是從一開始就選擇走大眾口中正確的那條路,而不是屬於自己的路。”
說實話,我對蘇曉鷗刮目相看了。雖然,內心還保留着對他瘋起來時的戒備。
蘇曉鷗是個漫畫天才,他活在了自己夢想的世界裏,身體力行,比任何人都徹底。這就是他即使有那麼多缺點,卻依然讓人不得不嘆服的原因。
我自認我有夢想,但終究是個平凡人,遠沒有蘇曉鷗那樣毫無顧忌大闊步地向著夢想前進,他的路上彷彿沒有路障,就連自己這個最大的敵人,他都早早打敗了。
“你好好想想吧,悲劇還是喜劇,狗血還是溫情,你自己把握吧,不過我提醒你一句,最後是出版社說了算。要不然你的書就是出了,也只能給出版社的編輯們做草紙。”
“名字叫什麼,確定了嗎?”
“叫《雪地里的腳印》。”
蘇曉鷗差點沒站穩,誇張地扶住牆,“你說啥?你確定你是在畫初戀?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畫的是深山老林里的大腳怪呢!”
“我確定了。這……畢竟是我自己想寫的故事。”
蘇曉鷗見我眼睛很篤定地看着他,也沒再說什麼,摸摸鼻子,“那你把前面的給我看看,我好給你提提意見。”
我見他臉上已經浮現出認真的表情,心裏一陣欣喜,還好,有這麼一個超級專業人士把關。
蘇曉鷗看了將近一個鐘頭,回頭看着我,眼睛裏閃爍着專業的光芒,“是挺不錯,快結局了,你自己掂量好結局怎麼弄,依我看,問題不大。”
“你這口吻,怎麼跟金田一樣?”
“什麼我跟金田一樣,金田是我的粉絲,是我的小跟班,是他學我的好不好?”
接下來長達一個月的時間,我除了工作,就是到處掐時間想漫畫結尾的內容,為此我還問了辛潮還有公司同事的意見,就連辛潮爸媽都動員起來,替我出主意。
我覺得我真是失敗,寫個結局都搖擺不定,哪裏有蘇曉鷗一指定乾坤的本事,蘇曉鷗見我苦惱,也沒少在家裏耍寶,逗我樂,他最近確實是火得一塌糊塗,人果然是不管身處哪個圈,有了緋聞才會有關注,這是不變的真理,因為蘇曉鷗風格犀利加上是個男同的現實,讓他去年出的新作品《我眼裏的新世界》賣到缺貨,就連樓下公司的幾個小姑娘多方得知我和蘇曉鷗認識,都跑上來拜託我讓蘇曉鷗給她們簽名,有一次一個長得很可愛的小姑娘竟然甩給我一條丁字褲,讓我帶回去給蘇曉鷗簽。我一邊慨嘆人不可貌相,一邊仰視蘇曉鷗越發輕狂的臉。辛潮心裏極度不平衡,一看到有人找上門來說要拜託我搞簽名,她就氣得跟得了狂躁症似地在電腦前猛抓頭髮,不知道的人以為她被騙財又騙色,在她背後嘀嘀咕咕的,還讓我帶話給她讓她年紀輕輕凡事看開點。
“這年頭搞基的漫畫家都這麼受人歡迎,老天爺也太不開眼了。”
我安慰道:“蘇曉鷗出名了你應該高興啊,他有名氣又發財了,以後說不定就大方起來呢,到時候果汁給你喝新鮮的,命好點的話也許還能嘗到他請吃的烤鴨呢,你不要太悲觀了。多往好處想想。”
“誰要喝他的果汁,你不提還好一提我就直犯噁心,他簡直是摧毀了我愛喝果汁的習慣,我現在一看到果汁就有心理陰影,還烤鴨呢,我看他最多讓咱們吃烤鴨屁股!”
抱怨歸抱怨,辛潮心想自己也改變不了什麼,誰叫命運總是讓小人得志呢,於是只能隱忍着,不過在看到蘇曉鷗得意的笑臉時,她還是抑制不住目露凶光,牙齒緊咬。
林珍珍在MSN上也給我出主意,“我看結局你還是別讓男女主角在一起吧,初戀不都是沒有結果的嘛。或者你添幾個情節,比如男主角的爸爸和女主角的媽媽有婚外情,生下了一個私生子,可是紙包不住火,最終被男主角發現,男主角不得不揮刀斬情絲,忍痛和女主角訣別。你說,這樣巧妙的安排和人物複雜的關係設計不就挺好的嗎?”
我的頭差點直接砸到屏幕上去,“林珍珍,你到底經歷了什麼樣的彪悍人生,連這種變態的情節都能想得出來?”
我覺得找林珍珍這個鬼丫頭簡直就是自尋死路,於是只好自己做決定。
就這樣到了4月初,我的漫畫才完稿。
結局是金田代表出版社給拍板的,辛潮得知我的結局是半吊子,既猜不到男女主角在一起,也看不出來男女主角從此天各一方,氣得直拍桌子,“我說小唯啊,虧我以為自己了解你,沒想到你也是這種陰人啊,玩捉迷藏是吧,整一本書還不把故事講利索了,雖然你沒做作家的天賦,但是你會畫呀,你最後整個他們倆小嘴兒親上了,再來上一句人人會寫的話‘他們最後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不就完事了嗎,你是不是還想為出第二部狗血劇情埋伏筆啊?現在小孩兒攢點零用錢容易嗎,全被你們這些人給騙走了,掏空了,想想就可憐!”
蘇曉鷗在一邊陰陽怪氣道,“我們掏空了?你是不是還想說我啊,我告訴你,我們跟那個45度仰望天空的人比起來算是仁慈的了,起碼我們不嬌喘地裝小資教壞小孩子愛慕虛榮,買了書完了看了人博客照片還跟老爸老媽嚷着要個愛馬仕的筆記本LV的手提包。就說我吧,我是農民的孩子,我從小就懂得勤儉節約的道理,一個子兒掰兩個花,就算以後我360度仰望天空紅遍全宇宙,我也會堅持這個習慣,把省下來的錢捐給小孩子們去上學,當然我要親自交到他們的手上,我這是犧牲小我,成全世界。”
“你真偉大啊,你簡直是我們地球人的救星。我代表我們地球人問候你一聲,你什麼時候滾回自己的星球去?還有,你知道你剛才侮辱了我們地球上農民這個最淳樸的稱號了嗎?!”
這兩人說著說著又要干起架來,多年經驗,我的勸說猶如毛毛雨灑入奔流洶湧的大海,於是我決定一如往常坐在沙發上,打開了電視,看着國產動畫片。
正在鬧哄哄一片的時候,我接到了一個電話,是姜鵬的,“喂,你是不是在菜市場啊,大媽罵人的聲音也太大了吧!”
我塞住一邊耳朵,挪到沙發的角落處,“不是,我跟家呢,倆瘋子又吵架了。”
姜鵬嘆了口氣,那嘆氣聲飽含了對我生存環境痛苦的哀悼和無能為力,只關心道:“你沒事吧?他們沒跟你吵架吧?”
“哦,他們是因為我吵架的,不過我沒事,我正在看小神龍動畫片呢,剛好,電視機的音量還算爭氣,沒被他們給比下去。”
“……”
電話那頭姜鵬無語了很久,估計是在思索我如何做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不過我還沒臭美多久,姜鵬又嘆了口氣,“算了,看來我今天打的不是時候。待會兒再打吧。”
“喂,你有什麼話,就趕緊說,我最受不了話說到一半的人了!”
“那……好吧。但是,你能不能去房間接電話,我實在受不了,你旁邊太吵了。”
我拿起手機直奔房間,姜鵬像是得了強迫症一樣在電話里絮絮叨叨,“在房間裏了嗎,我怎麼還聽見他們的吵架聲啊……再往裏走,再往裏走走……天哪,怎麼還有……”
“哎呀,已經很小聲了,不影響通話,你有話趕緊說,要不然他們待會兒覺得客廳沒了觀眾跑我屋子裏來吵那我就沒地兒躲啦!”
“那……我跟你說,你別生氣……不是,別把我想得太壞,我當年也是情勢所逼,大家都說是我送的,我就……”
“什麼玩意兒,陳年舊事就別說了,沒勁。”
姜鵬卻像是不吐不快,“這事憋我心裏太久太難受了,上次就想跟你講的,玩得給忘了,現在趁我想說,我就告訴你吧,那個,小雛菊髮夾不是我送的,真不是,我發誓!”
“什麼?”
“我說小雛菊髮夾,就擱你抽屜里的那個髮夾不是我送的,你反正也不喜歡我,就別為這事怪我當年說謊啊。”
說完啪的一聲就掛了。
我心裏一陣發虛,一屁股坐到了床上,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一下覺得自己心裏堵住了,又空着了,甚至覺得心頭有種東西搖搖欲墜。
這種感覺,我曾有過……
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可又是琢磨不透。
上班午休的時候,我和辛潮吃着牛肉飯,辛潮見我像是有什麼心事,在我眼前晃了晃手,“瞎想什麼呢?怎麼這麼魂不守舍?”
我撥動着筷子,食之無味,“辛潮……我跟你講過小雛菊髮夾的事情嗎?”
“沒啊,什麼小雛菊髮夾?”
我抿了抿嘴唇,“高三下學期,我5月過生日嘛,收到的一份生日禮物,那會兒要高考了,我中午就沒回家吃飯,在教師食堂吃的,吃完了還跟同學在宿舍樓那邊玩了一會兒才回的教室,那會兒班裏已經來了一大部分人了,大家都在用功讀書,因為下午有模擬考試,我想去抽屜里拿數學課本的,結果一拉開抽屜就看見了那個深綠色的禮盒,包裝得很精緻,還用一條淺綠色的綢帶打着結,我打開一看,竟然是小雛菊的髮夾,說實話我當時看着那個髮夾,心裏暖洋洋的,又很感動,可是我翻了整個盒子都沒發現一張紙條,我不知道這個生日禮物是誰送的,於是,我就問了很多同學,最早來的同學她的座位在最後面,她說她沒見過誰往我抽屜里放東西……”
辛潮嚼着飯,聚精會神地聽着,聽到這裏她反問:“那傢伙會不會就在打瞌睡哦?”
“我也不清楚,後來林珍珍她們知道了,因為那會兒大家都知道姜鵬給我寫情書的事情,林珍珍就跑去問姜鵬,結果姜鵬說是他送的。”
辛潮急切道:“是不是當時就覺得心情一落千丈了?”
我笑了笑,“倒是沒有這個感覺,就是覺得,那個髮夾確實很精緻很漂亮,可是我沒辦法戴,因為我拒絕了姜鵬好幾次了。”
“你對他還真是一點感覺都沒有啊,估計全部給了某個人了,哼哼!”
“你幹嗎陰陽怪氣的啊?”
辛潮實話實說:“也許感情的事情真的是來不得半點勉強吧,雖然我覺得那個姜鵬未必比江子墨差,你想想江子墨的個性,很多女生都會望而卻步,智商高又不能當飯吃,而且我聽說智商超過140的人就已經跟常人不太一樣了,智商180那個段位的,我只能說,已經不是我們這些腦子的人能揣摩的,不是瘋子也是個怪人。前陣子新聞里還說北大一個超級天才出家了呢,你說你能理解這些人的世界嗎,完全就是外星生物入侵地球了嘛。”
“我在想……這個小雛菊髮夾,不是姜鵬送的,會是誰呢?”
辛潮揮了揮手,“得了,得了,還想,你也說了,陳年舊事,誰還記得誰,知道了又怎麼樣,難不成你為了一個髮夾去找人家,說不定當年那個送禮物不留名的傻子現在都抱上孩子發福了呢。對了,你高中那會兒確定就姜鵬一個人追過你?”
“嗯。”
“那就是暗戀你的人唄,一直都沒說出口,他也不求什麼結果,而且,我想肯定不是你們班的,要是你們班的人,知道姜鵬搶了他的功勞,那還不站出來拚命。這就是個無頭懸案,也可能是你某個學弟送的,某天仰望你翻牆的英姿對你一見鍾情,怕你不接受姐弟戀,又默默地喜歡你,於是送上自己的心意。暗戀嘛,就是沒有回報的愛。再有一種可能,就是同年級的,你可能跟他熟,但是卻不知道他喜歡你。又有可能是完全不認識,就是人家在暗處觀察你,把一顆小處男的芳心暗許給了你。”
我被辛潮說得樂了起來,“這麼多條可能,我怎麼知道是誰?”
“反正不可能是你那個江子墨就是了,智商高的人情商都很低,別提送髮夾了,我告訴你,送朵花給你那還是路邊人送給他的,他丟不掉才拿來送你的。”
“我也知道不是他,可能性太低。”
“不是可能性太低,是絕無可能!我可是高情商的感情專家!”
晚上我和林珍珍通電話,說起這事,林珍珍大跌眼鏡,“姜鵬這傢伙謊也撒得太不人道了吧,把別人的心意當成自己的禮物送給你,怪不得你還給他他不收,想想,哪有這臉啊?不是,你是不是想把那個送你髮夾的人給挖出來啊?”
“我有這好奇心,因為我也想知道是誰,當然我沒有想太多,就是純粹好奇,主要是我心裏總有種奇怪的感覺。”
“什麼奇怪的感覺?”
“有點不對勁,但是又細說不上來。”
“小唯,我也不知道該不該說,我剛才腦子裏閃過一件事,你還記得以前江子墨給過你一張包書紙,在圖書館裏給你的,讓你給他包書的,你還記得嗎?”
“這……只是個巧合吧。”
林珍珍吐了一口氣,很長,像是在細細思量,“小唯,你知道小雛菊的花語是什麼嗎?”
“花語?”
“就是送花人隱含在內心的密語。”
“我記不得了,我搜一下,啊,找到了……”
我的手有些麻,耳朵里林珍珍的聲音越來越清晰,“這是暗戀者最常送的花,小雛菊的花語是,隱藏在心中的愛。”
隱藏在心中的愛……
無法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