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孔明祭風周瑜縱火

話說黃蓋用苦肉計、闞澤獻詐降書後，甘寧也故意在蔡中、蔡和面前，怒責周瑜的不是，表示願意投降曹操，蔡中、蔡和又欣喜地將這一消息通報曹操。曹操一連收到兩封降書，心中疑惑不定，又派蔣干去周瑜營寨中探聽虛實。周瑜早有防備，請襄陽龐統前來，偷偷商議了。蔣干帶龐統返回江北，推薦給曹操。龐統建議，將戰船用鐵環連鎖，鋪上闊板，軍士們可在船上行走如履平地。曹操驚喜萬分。

這天，曹操觀看水軍操練，心中大喜道：“鐵索連船，果然渡江如履平地。”謀士程昱憂慮地說：“船與船連在一起，固然是平穩，但假如對方用火攻，想躲避就難了，不能不防啊。”曹操聽完大笑說：“程仲德雖然考慮得遠，卻也有看不到的地方啊。”一旁的荀攸也說：“仲德說得很有道理，丞相為什麼笑他？”曹操一臉的得意說：“凡是用火攻，必須得借風力。現今正是隆冬之際，只有西風北風，怎麼會有東風南風呢？我們住在西北方向，敵軍在南岸，他要是用火攻，不是自己燒自己嗎？我們有什麼好怕的？如果是在十月小春，我早就防備了。”眾將領一聽，都十分敬佩。

卻說周瑜引眾位將領站在山頂，遙望江北水寨，見曹軍戰船排江，旗幟號帶全都井然有序。忽然狂風大作，江中波濤拍岸，一陣風吹起旗幟的一角，拂過周瑜的臉龐。周瑜猛然想起一件事，大喊一聲，口吐鮮血倒地。眾將慌忙將他扶起時，已經不省人事。左右抬他回到營帳內，一面差人報知孫權，一面尋醫調治。魯肅看見周瑜病倒，心中憂悶，來到孔明住處，告訴了周瑜病倒的事情，擔心地說：“江北百萬大軍踞守在那裏，都督又病倒了，如果曹操進軍，江東有禍了。”孔明笑着說：“我可以醫治公瑾的病。”魯肅大喜道：“如果真能如此，就是國家的萬幸了！”立即請孔明同去看病。

兩人一同來到周瑜帳外，魯肅先進去詢問。周瑜正用被子蒙頭躺卧着，魯肅關切地問道：“都督的病好些了么？”周瑜說：“現在仍心腹絞痛，還不時的昏迷。”魯肅又問：“服過葯了嗎？”周瑜說：“心中有嘔吐感，喝不進葯。”魯肅小心地說：“我剛才去見孔明，他說能醫治都督的病。現在就在帳外，請他來醫治怎麼樣？”周瑜同意了，令人請孔明進帳內，又在左右的扶持下起身，坐在床上。

孔明走進來，對周瑜說：“幾天不見都督，沒想到貴體不佳！”周瑜自嘲道：“人有旦夕禍福，我哪能保證自己無病無災呢？”孔明笑着說：“天有不測風雲，人又怎麼能預料呢？”周瑜一聽這話，臉色都變了，又唉嘆呻吟起來。孔明說：“都督心中是不是覺得煩惱鬱積？”周瑜說：“是啊！”孔明說：“這必須用涼葯排解。”周瑜說：“已經服過涼葯了，但毫無效果。”孔明微微一笑說：“先把氣理順了，呼吸正常，病自然就好了。”周瑜料想孔明必定知道自己的煩惱，於是用話試探：“要想氣順，應當服什麼葯呢？”孔明說：“我有一個藥方，能使都督氣順。”周瑜連忙說：“請先生賜教！”孔明向人要來紙筆，讓左右隨從退下，暗暗寫了十六個字：欲破曹公，宜用火攻；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寫完，遞給周瑜說：“這就是都督的病因。”周瑜看完字，大吃一驚，心想：“孔明真如神人一般，竟然早就知曉我的心事！還是對他實話實說吧。”於是笑着對孔明說：“先生既然已知道我的病因，應當用什麼葯來醫治呢？事情危急，望先生立即賜教！”孔明說：“我雖不才，但曾經有幸遇到一個異人，送給我奇門遁甲天書，學過後可呼風喚雨。都督如果想要東風，須在南屏山建一座九尺高台，取名‘七星壇’，這壇共三層，使一百二十人，手舉旗幟圍繞在壇四周，我就在台上作法，借來三天三夜東南大風，幫助都督用兵，怎麼樣？”周瑜聽說，煩憂消除，病都好了大半說：“不要說三天三夜，只要有一夜的東南風，大事可成。這件事十分緊急，望先生不要遲緩。”“那就十一月二十日甲子祭風，到二十二日丙寅停風，怎麼樣？”孔明輕鬆地說。周瑜大喜異常，猛地從床上躍起，立即傳令：“差五百精壯軍士，到南屏山築壇，再撥一百二十人，舉旗守壇，聽諸葛先生調令。”

且不提築壇細事，到了十一月二十日甲子吉時，孔明沐浴戒齋，身披道袍，光着腳，披散頭髮來到壇前，吩咐軍士各行其職，保持肅靜。一切備妥，孔明緩步登壇，焚香注水，作法祭風。孔明一天之中上壇三次，下壇三次，卻並不見有東南風颳起。

再說周瑜請程普、魯肅等軍將在帳內等候，只等東南風颳起，就調兵出戰，又派人通報孫權接應。這邊黃蓋也準備好火船二十隻，船頭密密麻麻釘上大釘子，船內裝着蘆葦乾柴，澆好魚油，鋪上硫黃、焰硝等引火的東西，再用青布油單遮蓋起來，船頭插上青龍牙旗，船尾繫着應急使用的輕便小船，也在帳下聽候周瑜號令。甘寧和闞澤纏着蔡和、蔡中，每日只在水寨中喝酒，不放一兵一卒靠近岸邊，周圍全是東吳軍馬，十分嚴謹地把守着，只等號令傳來。

進兵時刻將到，探子向周瑜報來：“吳侯的船隊在離寨八十里的地方停着，只等都督佳音。”周瑜立即差魯肅下傳各部官兵將士：“收拾好東西，號令一出，立即出兵。若有違誤，軍法處置！”眾兵將領命，一個個摩拳擦掌，準備對戰。夜幕降臨，出外看看，天色依然清明，微風不起。周瑜着急地對魯肅說：“孔明的話不能當真。這隆冬時節，哪來的東南風？”魯肅說：“我認為孔明一定不會說假話。”將近三更時分，忽然聽到風聲，旗幡轉動。周瑜連忙走出一看，旗幟竟然向西北方向飄揚。不一會兒，東南風大起！周瑜驚駭道：“孔明這人竟然有奪天造化的本領，鬼神不測的法術！倘若留他在世，必定是東吳的禍根。還是趁早殺了，以免以後憂煩。”於是急忙喚來前護軍校尉丁奉、徐盛：“你倆各帶一百人。徐盛走水路，丁奉走旱路，都到南屏山七星壇前，不要問長問短，拿住諸葛亮斬了，提他的頭來領功。”二人領命而去。丁奉軍馬先到七星壇，只見舉旗的將士迎風站着，丁奉下馬提劍上壇，卻並不見孔明，慌忙問守壇將士：“孔明在哪？”將士回答：“剛才下壇離去了。”丁奉趕緊下壇搜尋，此時徐盛的船也到了。二人聚在江邊，一個小卒上前報告說：“昨晚有隻快船停在前面的灘口，不久就看見孔明披頭散髮上了船，往上游去了。”於是丁奉、徐盛分水陸兩路追趕。徐盛令水兵拉起滿帆，順風而行。遙望前方不遠處有隻小船，徐盛站到船頭，大聲喊道：“軍師不要離去，都督有請！”孔明只站在船尾大笑着說：“回去告訴都督，好好帶兵，諸葛亮先回夏口了，改日再見。”徐盛不甘心，再喊：“軍師暫停一下，有要緊事告訴你。”孔明只是大笑，並不停船，說：“我已料定都督容不下我，必會加害，預先叫了趙子龍來接我，將軍不必再追了。”徐盛見孔明的船沒有掛帆，仍然追去。眼看着越來越近，趙雲抽弓搭箭，站在船尾大叫道：“我乃常山趙子龍！奉命特來接軍師回去，你為什麼前來追趕？本該一箭射死你，又顯得兩家失去了和氣——只讓你曉得我的本領！”說完，一箭射去，恰好射斷徐盛船上的篷索。帆篷落入水中，船也橫過去了。趙雲叫自己的船上扯起滿帆，乘順風劃去，速度極快，徐盛追趕不上。岸上的丁奉叫徐盛靠岸，對他說：“諸葛亮神機妙算，加上趙雲有萬夫不擋之勇，你知道他在當陽長坂坡救阿斗的事嗎？我們還是回報都督算了。”於是二人一同回見周瑜，說了上面的事。周瑜大驚說：“這人如此多謀，真叫我徹夜難安啊！”

孔明回夏口調兵遣將，設下埋伏截堵曹操之事暫且不提，且說周瑜在帳中先叫甘寧：“帶蔡中及投降過來的士卒，打起曹操的旗號，沿南岸直取烏林地面，深入曹軍之中，舉火把為號。只留下蔡和一人在帳下，我自有用處。”又喚來史慈吩咐：“你帶上三千兵，奔往黃州地界，切斷曹操從合淝來接應的援兵，放火為號，看到紅旗，就知是吳侯的接應兵到了。”第三喚呂蒙領三千兵，去烏林接應甘寧，焚燒曹操營寨。第四喚凌統領三千兵，直往彝陵界首，看到烏林起火，便出兵接應。第五喚董襲領三千兵，直往漢陽，從漢川殺進曹操營寨，到時有白旗接應。第六喚潘璋領三千兵，舉起白旗，去漢陽接應董襲。

派遣完畢，六隊船隻分路離開了。周瑜又令黃蓋準備好火船，派小卒送信給曹操，說今天晚上投降，自己也撥了四隻船，跟在黃蓋後面接應他：第一隊領兵軍官是韓當，第二隊領兵軍官是周泰，第三隊領兵軍官是蔣欽，第四隊領兵軍官是陳武；四隊各自帶領三百隻船，前面各擺列火船二十隻。周瑜和程普在大戰船上督戰，徐盛、丁奉為左右護衛，只留下魯肅與闞澤及眾謀士守寨。程普見周瑜調兵遣將方法得當，甚為敬服。

再說曹操與眾將在大寨中，只等黃蓋的消息。這天東南風颳起，而且越刮越大，程昱報告曹操說：“今日颳起了東南大風，要早做提防。”曹操笑着說：“陰陽來複，怎麼會沒有些東南風呢，不要大驚小怪！”這時，軍士報來：“從江東來了一隻小船，說是有黃蓋密信。”曹操急忙將來人喚入。來人呈上書信，信中訴說：“今天有鄱陽湖新糧運到，周瑜差我巡哨，正是方便之時，我好歹殺個江東名將，獻上首級來投降。今晚二更時分，插着青龍牙旗的船隻，就是糧船。”曹操喜不自禁，帶着眾將到水寨中大船上，等候黃蓋船到。

再說江東這邊，天色漸晚，周瑜喚來蔡和，令軍士將他捆綁了。蔡和大叫道：“我有什麼罪？”周瑜說：“你是什麼人，竟敢來詐降！我正缺祭品祭旗，借你頭一用。”蔡和無法抵賴，大叫道：“你部下闞澤、甘寧也是同謀。”周瑜得意一笑，說：“他們是我指使的。”蔡和這才知道中計，後悔也來不及了。周瑜令軍士將蔡和拖到江邊大旗下，斬下人頭，用血祭旗，然後下令開船。黃蓋身披掩心甲，手持兵器，站在第三隻火船上。船旗上寫着“先鋒黃蓋”四個大字，乘順風往赤壁進發。

這晚東風大作，波濤洶湧。曹操在中軍遙望對岸，看着月光照耀江水，如萬條金蛇翻波戲浪。曹操迎風大笑，自以為得志。忽然，一個軍士指着前方說：“江南隱隱有一簇船帆，乘風駛來。”曹操登高遠望。不一會兒，又有軍士報來：“船上全都插着青龍牙旗，其中一支大旗上寫有‘先鋒黃蓋’大字。”曹操大笑道：“黃公覆來降，這是天要助我啊！”船隊越來越近了。程昱仔細觀望良久，勸曹操說：“來船一定有詐。暫且不讓他們靠近水寨。”曹操問：“你如何得知有詐？”程昱說：“船中裝滿糧草，行駛時必定穩重；現在看這些船，輕漂浮淺。再加上今夜東南風颳得太大，萬一有詐，我們如何抵擋？”曹操猛然省悟，問道：“誰能前去阻止他們？”文聘說：“我頗識水性，願意前往。”說完，跳下小船，手一揮，十幾隻巡船跟着文聘駛出。文聘站在船頭大叫：“丞相有令：就在江中拋錨，不要靠近水寨。”眾軍士也齊聲高喊：“快點下篷！”話還沒說完，只聽弓弦聲響起，文聘被箭射中左臂，倒在船中。船上軍士大亂，各自引船返回。此時，南船距曹寨只有二里水面了，黃蓋舉刀一揮，前面的船一同點火，火趁風威，風助火勢，船如箭發，二十隻火船一齊撞向水寨。一時間，曹操寨中的船隻全部被點燃，船又被鐵環鎖着，無法躲避。隔江炮聲響起，四面火船一齊趕到，但見三江水面上，火逐風飛，一遍通紅，漫天鋪地。

曹操扭頭一看，岸上的營寨上也有幾處煙火。黃蓋跳上小船，由幾個人駕船，冒煙突火來尋曹操。曹操見情勢危急，正要跳上岸去，忽然張遼駕着一條小船開到，剛扶着曹操跳下小船，那條大船已經燒着了。張遼與十幾個人保護曹操，往岸口飛奔。黃蓋望見一個穿絳紅色大袍的人下船，料想是曹操，於是催促快划速進，自己手提利器，大叫道：“曹賊休逃！黃蓋在此！”曹操一看，叫苦連連。張遼忙拈弓搭箭，朝黃蓋射去。當時風聲正大，黃蓋又在火光中，哪裏聽得到弓弦響？被張遼射中肩窩，翻身掉落水中。張遼救護曹操登岸后，尋着馬匹逃走。此時曹軍已經大亂。韓當也救起黃蓋，為他脫掉濕衣，用小刀剜出箭頭，扯了面旗子，纏裹好傷口，又脫下自己的戰袍給黃蓋穿上，令人送回大寨中醫治。

卻說當天滿江火滾，喊聲震天。左邊有從赤壁西面殺來的韓當、蔣欽兩軍，右邊有從赤壁東邊殺來的周泰、陳武兩軍；正中有周瑜、程普、徐盛、丁奉大隊船隻殺到。正是兵火齊攻，曹兵着槍中箭、火燒水溺，死傷者不計其數。

暫不提江中鏖戰，卻說甘寧由蔡中帶着深入曹寨之中，隨後一刀將蔡中砍在馬下，在草上放起火來。呂蒙遙望中軍起火，也四處放起火來，接應甘寧。潘璋、董襲分頭縱火吶喊，四下里鼓聲大震。曹操與張遼帶着一百多人馬，在火林中奔逃，前方也是火燒遍地。正跑着，毛玠救着文聘，帶着十幾人馬來到。曹操令軍士尋找出路。張遼說：“只有烏林地面空曠，可以走出。”曹操一行人於是往烏林逃奔。正跑着，背後一隊軍馬趕到，大叫：“曹賊休逃！”火光中閃現呂蒙的旗號。曹操催促軍馬繼續前行，留下張遼斷後，抵擋呂蒙。忽然，前面又有火把閃出，山谷中擁出一軍，大叫：“凌統在此！”曹操驚嚇得肝膽俱裂。正在這危急之時，斜刺里一彪人馬衝來，大叫：“丞相別慌，徐晃在此！”一時間，兩軍混戰在一起。

曹操一行奪路向北而逃，來到一座山坡前，見一支軍隊屯駐在這裏。徐晃探問，原來是袁紹手下降將馬延、張凱，帶着三千兵馬紮寨在這裏。這夜看到滿天火光，不敢輕舉妄動，沒料到恰好接着曹操。曹操叫二人引一千軍馬開路，其餘的留着護身。曹操得了這支生力軍，心裏稍稍踏實。馬延、張凱二將在前面帶路，還沒走十里遠，又一陣喊聲傳來，甘寧帶領的一彪人馬殺出。馬延剛出馬，就被甘寧一刀斬於馬下，張凱挺槍來迎，也被殺得措手不及，被甘寧斬落下馬。后軍飛馬報知曹操，曹操無奈，指望合淝救兵接應，不料孫權在合淝路口，望見江中火光滿天，知道自己大軍得勝，便叫陸遜舉火為號，集合太史慈帶領的人馬，一同殺過來。曹操只好向彝陵逃去，路上遇見張郃，便令他斷後，自己帶領部分人馬，快馬加鞭，奪路而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