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平淡不平淡
第3章平淡不平淡
你們真是太帥了,帥了二十年還是很帥你們唱得太好了,唱了二十年還是很好因為你們是獨一無二的“四大天王”
是陪伴我們長大的輝煌
1當初以為平淡的都不平淡
小時候有很多諺語,等長大后,才明白只是一些美麗的謊言,比如,“一分耕耘,一分收穫”。
這句諺語只考慮了農民伯伯辛勞的變量,卻忘記了考慮天氣好壞、物價漲跌等相關變量,實際上,收穫是一個多變量函數,並非單變量函數。
我更喜歡用嚴謹的數學來定義:耕耘是收穫的必要條件,卻不是充分條件,即要推導出收穫,必須有耕耘,可耕耘卻不一定能推導出收穫。
第四小學六年級(1)班的三十多個同學一半進入了各個重點初中,另外一半進入了普通初中。我以剛剛上線的成績升入重點初中——我們市第一中學的初中部,張駿、關荷也都被一中錄取。這些都沒讓我吃驚,讓我吃驚的是小波竟然以高出錄取分數線很多的成績考入了一中的高中部。
一中招初中生時很馬虎,並不會比其他重點中學難考,教學質量也差不多,甚至還差一些。可高中卻完全不一樣,高考升學率每年都在全省位列三甲,在很多家長眼中,能升入一中的高中部就代表着一隻腳已經順利跨入了大學,上了半個保險閥,所以家長擠破了腦袋地想把孩子送進一中,導致高中部的競爭特別激烈,幾所重點初中的學生,加上普通初中的優異生每年都要上演一場物競天擇、優勝劣汰的殘酷遊戲。
李哥為了替小波慶祝,在他新開的卡拉OK廳大擺了一場,給了兩個包廂,酒水食物隨意取用,費用全免。
那個時候,從日本流傳進中國的“カラオケ”剛開始在我們市普及,父母那一代人都還沒弄明白什麼叫卡拉OK,年輕人已經把它視作一種很時髦、很有面子的消遣。李哥的K歌廳不是市裏的第一家,卻是裝修最好的一家。那天三教九流雲集,烏賊請了一幫哥們姐們,覺得面子特有光,再加上一直狂追的妖嬈女也來了,他更是分不清楚天南地北,扯着一把破鑼嗓子霸着麥克風不放,早忘記今天晚上誰是主角。
包廂里空間小,人卻擠了很多,酒氣煙氣混雜在一起,坐得時間久了有些喘不過氣來,我偷偷地溜了出去,跑到露台上透氣,小波端着酒杯,夾着根煙也晃晃悠悠地從另一個包廂出來。他今天晚上被灌了不少,雖然強迫自己吐了兩次,可仍舊走路打擺子。我笑叫他“鴨子”(當年鴨子還沒有另一個意思)。
我趴在欄杆上吹風透氣,他站了一會兒,卻身子發軟,索性順着欄杆滑坐到了地上,一邊抽煙,一邊和我說話,我們倆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我問他如何考上的一中,他夾着煙笑:“你如何考上的,我就如何考上的。”
我想着自己那段時間朝七晚十的刻苦,鬱悶地嘆氣:“天下沒有捷徑嗎?為什麼非要‘一分耕耘,一分收穫?’”
他正在喝酒,聞言一口酒全噴了出來,咳嗽着說:“這世上的事情能‘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就已經很幸運了!”
兩個人都沉默下來,各懷心事地發著呆。
李哥領着幾個人從大廳上來,正要進包廂,其中一個人看到我,和身邊的人打了聲招呼,匆匆過來,拉開玻璃門走向我,因為沒有看到坐在地上的小波,他的步子又邁得急,被小波的腿一絆,摔到地上。小波有些醉了,沒有道歉,反倒大笑起來。我也沒忍住地笑,一邊笑,一邊彎下身子想扶對方一把。
我那天為了臭美,沒有戴眼鏡,光線又昏暗,直到彎下身子去扶對方時,才看清楚是張駿,我的笑聲立即卡在喉嚨里,只有手僵硬地伸在半空。他沒扶我的手,自己從地上站起來,一言不發地轉身就走,小波更樂:“琦琦,這男孩是誰呀?”
我的腦袋仍然矇著,半晌沒有回答,小波拽我的手:“他是誰?”
“我同學。”
小波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醉醺醺地說:“別和他來往,這人不是個好東西。”
我笑起來,滿心難言的惆悵一下子煙消雲散了一半,人真是眼睛長在自己頭上,只看見別人長得黑。我沒好氣地說:“你不是好人,我也不是好人,好人這會兒應該在家裏待着,而不是在這裏灌酒抽煙。”
小波剛想說話,一個人從包廂里鑽出來,跟發了羊角風一樣,半裸着身子在樓道里來回狂奔,一面大叫“小波”,發現他站在這邊,立即要奔過來,小波喃喃罵著,迎了上去。
我一個人從歌廳里出來,經過租書店時,進去租了兩套瓊瑤的書,打算挑燈夜讀。
走出租書店,竟然看到張駿站在路邊。
我沒理他,徑直走。他堵到我面前:“你別和烏賊、許小波玩,他們不是好人。”
今兒晚上怎麼了?怎麼所有人都變成壞蛋了?
我一揚下巴:“你管不着!我愛和誰玩就和誰玩。”
張駿竟然開始學會控制脾氣了,沒有像以前一樣扭頭就走,反倒在耐心地勸說我:“我是為你好,你是女孩子,最好別在外面瞎混,你要是沒朋友玩,可以去找關荷,她人很好。”
我傷怒交加,瞪着他問:“你算我什麼人?我需要你為我好?就你這樣還來教訓我?”
尖酸的語言堵得他扭頭就走。
我也大步大步地走着,卻越走越氣悶,猛地把手裏的書丟出去,又踢了一腳。
瓊瑤的小說沒有讓我的心情變好,反倒更加低落。第二天,什麼書都看不進去,而我又沒有朋友,只能去找小波玩。從烏賊那裏拿到小波家的地址,直接尋到了小波家。
小波來開門時,光着膀子,上身滿是汗,見是我,有些愣,我看他沒穿衣服,也很尷尬,站在門口不知道說什麼,他立即轉身回屋子,套了件衣服,又出來。
他轉身的瞬間,我看到他身上沒有和李哥、烏賊一樣文着刺青,不知道為什麼,我就覺得心裏一安,那種好像打牌的時候,知道他和我是一家的感覺。
我們倆站在門口說話,我問他能不能陪我出去走走,他說他要幹活,我以為是家務活,就說我可以等他,他打開門,讓我進去。那個場面,我至今都歷歷在目。
客廳里空空蕩蕩,可以說是家徒四壁,顯得客廳又大又空,空曠的客廳里卻有兩座藍色的手套山。在兩座山中間,放着一隻板凳,顯然,小波剛才就坐在這裏。
80年代的人應該都見過那種藍色的絨布手套,干粗重活時專用的,我家裏就有很多,是爸爸單位發的勞保,似乎當年很多單位都會發這種勞保,我爸去換液化氣什麼的時候會戴。
根據小波介紹,做這種手套分為兩個大流程,首先機器會把整幅的絨布裁剪成手套的各個部件,然後人工用縫紉機將各個部件軋到一起,小波的媽媽此時就在陽台上,戴着口罩,埋頭軋手套。
軋好的手套都是裏面朝外翻的,小波的工作就是把這些手套翻正,再按左右手配套后疊放在一起。
因為絨布手套有很多細絨毛,風一吹就會四處飄揚,所以天再熱都不能開電風扇,屋子裏特別悶熱。
我眼中肯定有震驚之色,小波的神情卻很坦然,沒什麼局促不安,也沒什麼羞窘遮掩,隨手找了只小板凳給我,自己又坐回兩座小山中間開始翻手套,我把凳子挪到他對面,學着他的樣子,和他一塊兒翻手套。
兩個人一邊翻手套,一邊聊天。我問他這些手套能掙多少錢,小波告訴我軋一雙手套,他媽媽能掙一毛八分錢,而前幾年,一雙手套只能掙一毛二分錢。
我心中關於手套的疑問已經都問完,不知道該說什麼,就不說話,小波也不說話,兩個人沉默地翻着手套,直到把山一樣的手套翻完。我出了一身的汗,連衣裙都貼在背上,小波也是一腦門子的汗。
我看着客廳中一座壘得整整齊齊的手套山,覺得特有成就感,衝著他樂,他也笑,和我說:“我請你去吃冰棒。”我點頭。
出了門,風吹在身上,覺得無比舒服,第一次覺得風是如此可愛。我們一人拿着一根最便宜的冰棒,坐在河水旁,邊吃冰棒,邊享受着夕陽晚風。
幹了半天活,出了一身汗,我的心情竟然莫名地好了起來。小波不管說什麼,我都忍不住想笑,小波看我笑,自己也笑。兩個人用腳打着水,看誰的水花大,都努力想先弄濕對方,打得筋疲力盡,笑躺在石頭上,望着天空發獃。
石頭被太陽曬了一天,仍然是燙的,我們的衣服卻是濕的,一涼一暖間,只覺得無比愜意。小波雙手交叉墊在腦袋下,吹着口哨,走調走得我聽了半天,才聽出來他吹的似乎是《康定情歌》,可在嘩嘩的水聲、暖暖的微風中,一切都很舒適,我的嘴角忍不住地就彎彎地上翹。小波也笑,口哨聲中帶出了笑意,我和着他的口哨聲,哼唱着:“跑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雲喲,端端溜溜地照在,康定溜溜的城喲,月亮彎彎,康定溜溜的城喲……”
後來,烏賊告訴我,小波的爸爸是電工,在小波三年級時,有一次維修電線發生意外,被高壓線電死了。小波的母親是家庭婦女,沒有工作,從此靠打零工養活小波,其間賣過冰棍、攤過煎餅、去工地上篩過沙子,軋手套是他媽媽從事時間最長的一個職業。烏賊還說,小波的母親神經不正常,要麼幾天不說話,和兒子都不說一句話,要麼一說話就停不了,拉着個陌生人都能邊哭邊說小波的爸爸,烏賊說話的時候,心有餘悸,顯然他就被拉住過。
我回想起那天的場景,似乎的確如此,小波的媽媽一句話都沒有說過,小波出門前,和他媽媽打招呼,他媽媽連頭都沒有抬。
翻完手套之後,在很長一段時間,我購買任何東西,都會下意識地把物價兌換成幾雙手套,比如,一碗涼皮是五毛錢,我就想要軋三雙手套;一碗牛肉麵是兩塊,要軋十一雙手套,而每次兌換后,我對花出去的錢就又多了幾分慎重,會仔細考慮究竟該不該花,我的消費習慣越來越簡樸,開始有幾分能理解小波對金錢的重視。
我的暑假非常清閑,小波的暑假非常忙碌,他在跟着李哥學習打理K歌廳的生意。李哥身邊的人很多,不管是年齡,還是資歷,甚至時間都有遠比小波適合的人,畢竟小波仍在上學,可不知道為什麼李哥對小波一直很特別,他對其他人說話常會很不耐煩,有時候甚至會破口大罵對方長了一副豬腦,但對小波的問題從來都會耐心回答,不過小波很聰明,許多話不管李哥在什麼場合說的,只要他說過,小波就會永遠記住。
烏賊已經從技校畢業,沒有去國營單位報到,跟着李哥開始正式做生意,李哥讓他和小波一塊兒打理K歌廳。烏賊年紀雖然比小波大,平常也總是一副大哥的樣子,可真有什麼事情,都是小波拿主意。隨着他們,我的主要活動場所,也在不知不覺中轉移到了K歌廳。條件先進了不少,至少在很多人還不知道徐克是誰的時候,我已經看了不少他拍攝的電影,外加無數港台的黑幫片。周潤發的小馬哥風采傾倒了無數烏賊這樣的小流氓,他們常常穿得一身黑,戴着副墨鏡,嘴裏含着根牙籤,裝冷酷扮深沉,唯恐走在大街上,人家不知道他們神經有毛病。
李哥自己倒是穿得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唯恐人家看出他是一幫神經病的頭。李哥看着自己的手下,常常無奈地笑,口頭禪是“不要以為多看了兩部香港黑幫電影,就以為自己可以混黑道”。
妖嬈女正式做了烏賊的女朋友,她比烏賊大三歲,烏賊特得意。好似那個時候,如果哪個男生能找到一個比自己大的女朋友,在人前就會特有面子。當時不明白為什麼,現在卻約略懂得了,大概是青春期的男生急切地想證明自己已經長大成人,擁有一個比自己大的女朋友,令他們覺得超越了同齡人。
有一次,我在背後和小波嘀咕妖嬈女,烏賊聽到這個代號,不僅沒有生氣,反倒挺得意,覺得自個兒的馬子就是很妖嬈,索性棄了正名不用,真叫她“妖嬈”。
我和妖嬈抬頭不見低頭見,一來二去也聊幾句。從她口中我才知道李哥是進過牢房的,據說當年在道上也曾風頭無兩過,江湖老人們都以為他出來后,會想辦法收復失地,可誰都沒想到他這幾年,竟然真規規矩矩做生意了,並且做得有聲有色。我很好奇小波怎麼會和他們在一起,在我心中能考上一中高中部的人,和李哥、烏賊不該是一路人,妖嬈也不知道,只說小波打架特別厲害,出手特別狠,當年很多出來混的人都知道有個小波特能打。
如今的小波可真是一副老好人的樣子,我正聽得發獃,妖嬈看着我笑:“我聽烏賊說,你打架也很毒,上次若不是李哥,你手上就要掛條人命了。”
其實不是狠毒,而是義無反顧、不留退路,一半是情勢所逼,一半是個人性格,只不過事情在外人眼中,就會漸漸地傳變樣了。忽然間明白了小波的狠,他三年級就沒有了爸爸,媽媽又精神不正常,他根本沒有退路,不得不義無反顧。
六年級的暑假在很多人的回憶中很絢爛,因為是一段舊生活的終結,一段新生活的開始,兩個空當間沒有暑假作業,沒有學習壓力,有的只是對未來的美好憧憬,以及玩、玩、玩!
我的回憶卻很平淡,只記得我和張駿的唯一一次見面,以及小波家的藍色手套山,和他走調的口哨聲。
很多年後,我在錢櫃和一群朋友飆歌,被朋友點唱《康定情歌》,我笑哈哈地唱着唱着,眼前浮現出兩座藍色的手套山和那走調的口哨聲,聲音突然就哽咽了。那個時候,才知道,當初以為平淡的都不平淡。
2我的友誼
女人的友誼從她們還是小女生時就很複雜。
男人的友誼大概就如踢足球,底線和規矩,都心中瞭然,合作與較量清楚分明,爭鬥吶喊中,融會着彼此的汗水;女人的友誼大概就如烹制菜肴,沒有定式、沒有規矩、酸甜苦辣,皆可入菜,滋味可以複雜到除了烹制者,沒有人知道她究竟往裏面放了什麼。
我、關荷、張駿分到了不同的班級,我在(1)班,沒有和任何一個小學同學同班,我的感覺就是先謝天再謝地。
初中部的教學樓一共三層,一層初一,二層初二,三層自然是初三。大樓造型是一個類似英文字母“Z”的結構,不過“Z”中間的那一豎是垂直的。(1)班到(3)班在一個樓道里,也就是“Z”的上面一橫,然後拐彎,緊接着的樓道是老師的辦公室,之後再一個拐彎,連着五間大教室,按序號從(4)班到(8)班。每個樓道的拐彎處都有獨立的出口,關荷在(5)班,張駿在(8)班,他們兩個在一個樓道,我在另外一個樓道,我們見面的機會其實應該非常少。
距離(1)班最近的樓道出口,通向的是一處仿古典園林的建築,有亭台樓榭和一個小池塘,關荷和張駿所在的樓道出口有兩個,前面的也通向這個古典小園林,後面的則通向一個小運動場,有八個水泥砌成的乒乓球枱,外圍是白楊樹林,過了白楊樹林,有排球場、科技樓、實驗樓、宿舍樓、食堂什麼的。
我帶着隱隱的激動,憧憬着一段新生活的開始,期望着這個全新的開始能帶給我一段和小學截然不同的生活。
班主任是我們的英語老師,一個眼睛小小的男老師,姓崔。他剛大專畢業,分到我們學校,校領導委以重任,讓他當班主任,所以他非常認真,我們在課堂上的任何小動作都不能逃過他的眼睛。
在我們音標還沒學全時,同學們已經給他起好外號,說他小眼聚光,美其名曰“聚寶盆”。
這位聚寶盆對我的人生影響很大,為我剽悍極品性格的塑造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不過關於他的故事容后再提。
第一個和我發生交集的老師是我的語文老師,叫曾紅,是一個長得很男生化的女子,短頭髮、喜抽煙,是我知道的唯一抽煙的女老師。
每年的九月份,新生剛開學,都會召開學生大會,程序是校長講話,宣佈新學年開始,然後初三畢業班會有一個學生代表發言,代表全年級學生表決心,努力拚搏迎接中考;初一也會有一個學生做新生代表在全校人面前講話,最後是上個學期三好學生、優秀班幹部的頒獎禮。這裏面不管哪個學生,只要上台都代表着是好學生,都是莫大的榮譽,所以向來非成績優異者不可能。
那一年,教導主任把選新生代表講話的光榮任務交給了曾老師,曾老師卻完全沒把它當回事,她就在語文課的早自習上,揀看着順眼的女生讓她們朗讀課文,然後頭都沒抬地欽點了我。
我當時嚴重懷疑這個老師的腦袋被門夾了,下課後,我去找她,她正蹺着個二郎腿抽煙。
我說:“曾老師,我不可能去做新生代表講話。”
她問我:“你為什麼不行?”
我說:“因為我學習不好。”
她噴了口煙,問對面和她一塊兒抽煙的男老師:“學校有規定要年級第一才能代表新生講話嗎?”
那個男老師笑着說:“沒有。”
曾老師聳了聳肩膀,對我說:“聽到沒?沒有這個規定。”
我有翻白眼的衝動,耐着性子說:“我從來沒在人前講過話。”
她說:“誰都有第一次,這不是正好,讓你開始你的第一次。”說完,就不耐煩地轟我走,“就你了!有啰唆的工夫趕緊回去寫稿子,別打擾我們備課。”
我真的翻了個白眼,備課?抽煙吧!
碰上這麼個腦袋被門夾過的老師,沒有辦法,我只能回去寫稿子。稿子寫好后,曾老師看了一眼,隨便改了幾個錯別字就說可以了,看我一臉苦相,她終於金口再張:“別緊張,沒什麼大不了,你站在台上朝着台下傻笑就行了,等笑累了,也就講完了。”
我嘴角抽了抽,笑,我笑!
當時,我們初中部從初一到初三,每個年級都是八個班,每個班四十多人。大講堂里,面對着底下黑壓壓的上千人,再加上頭頂的聚光燈,我覺得我的腿肚子在發抖。
剛開始,我還記得曾老師說的,對着他們笑就行了,後來,我的頭越來越低,低得差點鑽到衣服里去,腦子裏面一片混亂,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這次演講,我非常非常、極其極其的丟人,因為聽說所有人都能聽到我打哆嗦的聲音,每哆嗦一下,跳幾個字,聲音剛大了,又猛地低下去,中間只看到我嘴唇動,聽不到我在說什麼。
不過,這些事情,我到很久以後才知道,當時我一點不知道,雖然在台上,我腿肚子都在打擺,可下了台後,我自己心裏還挺得意,畢竟這是我長這麼大第一次在這麼多人面前講話,有一種自己挺是個人物的感覺。曾老師也笑眯眯地說講得不錯,有了她的肯定,我更是自信心膨脹,當時我還琢磨過張駿和關荷在台下看到我講話,不知道是什麼心情,從來只有我看他們的份,如今也輪到他們看我了。我越琢磨越得意,虛榮心很是爆發了一把。如果當時我知道自己是那麼丟人的表現,我肯定一頭撞向曾紅,兩屍兩命都好過這麼丟人。
代表新生講話后,同學都覺得曾老師喜歡我,而曾老師在初中部的地位挺特殊,因為她性格剽悍,又是某某領導的親戚,我們的語文教研組組長都讓她三分,所以有了她的重視,我在班裏也算風頭正紅的人物。
我認識了三個女孩子,一個是我們班長得最漂亮的李莘,學習成績不錯;一個不但漂亮,學習成績也是我們班女生中最好的,又能歌善舞,叫林嵐;另一個女孩子學習成績不好,但家裏很有錢,叫倪卿。一看我們這個組合,就可以猜到,我們四個是班級里最拉風的女孩子。
我那個時候經歷了被孤立的小學時代,極度渴望朋友,其實我和她們三個的性格不算合拍,可我藏起自己真實的想法,和她們打成一片。我陪着她們一起點評別的女生,議論哪個男生更酷,主導班級輿論,可以這麼說,班裏的男生都幫着我們,女生沒有敢得罪我們的。
美國現在的少年電視台很流行一種校園片,就是圍繞這種所謂的populargirl的故事,我常常看得津津有味,朋友嘲笑我怎麼看這麼膚淺的片子,她不知道我從這些美麗囂張、耍心機出風頭、比穿着打扮、比男生追求的女生身上看到了我曾經膚淺囂張的青春。
聚寶盆選了一個有些胖的女生做班長,她學習成績沒有林嵐好,但性格穩重很負責任,小學又做過班長。可林嵐顯然不服氣,所以總是找各種機會打壓她。
比如,女班長穿了一條紫色褲子,一件粉色的上衣,林嵐就會笑,和我們說:“紅配紫賽狗屎!”
比如,女班長穿了橫條紋的衣服,林嵐就會冷嘲着說:“斑馬能穿橫條紋,因為人家瘦,幾時大象敢穿橫條紋?還嫌自己體積大得不夠顯眼嗎?”
穿衣打扮這方面,她們三個都是專業人士,我其實什麼都不懂,可我會跟着她們一起笑。
女班長剛開始忍讓,後來終於被林嵐激怒,利用班長的權威企圖反擊,但是她一個對我們四個,再加上班級里喜歡林嵐和李莘的男生,她的反擊以自取其辱告終。全班的女生都在孤立她,都覺得她又胖又笨又丑,以和她一起玩為恥。
她逐漸沉默下來,對我們四個不再理會,不管我們是自習課說話,還是上課時傳小字條,她都當作沒看見。李莘和倪卿更加氣焰高漲,我卻在女班長逐漸沉默悲傷的眼神中看到似曾相識的東西。
不知道怎麼回事,整個城市從六歲的小女孩到六十歲的老太太,都開始穿健美褲,校園裏的女生也不例外,人人都穿健美褲,女班長的媽媽也為女兒買了這種褲子。
人人都穿,本來沒有什麼,可李莘譏笑女班長:“和大象一樣粗的腿竟然學人家穿健美褲,也不自己去照照鏡子。”
在大家的笑聲中,我似乎看到女班長迅速垂下的眼睛裏有亮閃閃的東西。一個瞬間,我忽然覺得醜陋的不是女班長,而是我們。李莘仍想譏諷,我說:“她已經退讓了,不要再窮追不捨,留人三分餘地,也是給自己留一分退路。”
李莘對我不滿,林嵐卻是深看了我一眼,和李莘說:“以後她不招惹我們,我們就不要再整她了。”
和女班長的爭鬥,以我們的大獲全勝宣告終結,班級里的女生更是對我們又敬畏又討好。
我們雖然是孩子,心眼和鬥爭的方式也許不如成人世界殘酷,可結果的殘酷不亞於成人世界。我相信女班長本來是個自信快樂的孩子,也許小時候,家長老師都誇獎過她做事認真穩重,可是就因為我們四個無情的打擊嘲笑,同學們的起鬨,讓她漸漸自卑,也許她每天穿衣服照鏡子的時候,都會有恐懼感,不知道同學們今天又會怎麼說她,她會對自己的身體產生自卑感和恥辱感。因為自卑,她開始對自己做任何事情都沒有信心,開始畏首畏尾。這種心靈的傷害,殘酷得會徹底改變一個人的人生軌跡,甚至毀掉一個人,輕的只怕也會留下一段不堪回首的少年時光。
當我懂得為自己羞恥時,女班長已經消失於時光長河中,我再不可能說出的對不起,只能在回憶中變成了永不能消失的愧疚。
似乎每個女孩的圈子中總會有一個核心人物,我們這個圈子,雖然沒有明說,但大家心知肚明,美麗、聰明、好強、成績優異的林嵐是核心,李莘和倪卿都很聽她的話,李莘甚至聽話到了有些巴結討好林嵐的程度,似乎唯恐林嵐不帶着她一起玩。
我到現在都想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明明是獨立的個體,又沒有成人社會的上下級利益關係,十來歲的孩子之間,為什麼會有如此明顯的強弱關係?
可是女孩子間就是如此,雖然打扮穿着不一樣,可不管中國、外國,一代又一代都重複着相似的故事。
倪卿長得不好看,學習成績不好,但有錢,經常請我們吃雪糕、喝冷飲什麼的,李莘也許心裏認為她比較笨,可表面上對她很好,而我能給予李莘的很少,所以我就成了李莘的“假想敵”,她總想把我排擠出這個小圈子,但林嵐一直對我好,所以她無可奈何,只能對林嵐更加好,希望林嵐能疏遠我。
剛開始有女班長,我們的內部鬥爭只能微妙地存在,大家都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
沒有了女班長的外斗,我們的內鬥漸漸升級,李莘不知道怎麼聯合了倪卿,兩個人對我的排擠越來越厲害,言語之間明嘲暗諷,我不是一個口齒伶俐的人,所以,我只能當作聽不懂她們的嘲諷。林嵐把什麼都看在眼裏,可她高高在上地俯瞰着我們三個,當作什麼都沒察覺到,只有李莘和倪卿做得太過時,她會為了維持平衡,幫一下我。
我們四個在外人眼裏是要好得不得了的好朋友,課上傳小字條,課間活動一起玩,連上廁所都你等着我、我等着你,一起聽最流行的歌,一起和班裏最帥的男生打鬧,一個人受了欺負,四個人一起反擊回去,不少女生都羨慕我們這個小圈子,渴望着能和我們一起玩。可只有我們自己心裏明白,看似絢爛的友誼里藏着什麼。
我小心而辛苦地維護着自己的“友誼”,和她們在一起,我很疲憊,可不和她們在一起,我會很孤單。
我一直盼望着初中生活和小學截然不同,我也的確做到了。我如今也算是班裏最出風頭、最有勢力的女生,語文老師喜歡我,女同學們討好我,可我並不覺得有多麼快樂。
我們班的第一名是一個男生,叫陳松清,和我同學的時間只有兩年,可直到現在我仍記得他,只因為他對我說過的幾句話。
有一次,班裏一個臉上有胎記的男生給李莘寫了一封情書,她笑嘻嘻地看完后,把情書交給了林嵐,林嵐一邊看,一邊高聲讀了出來,全班同學都笑得前仰後合,那個男生臉色由紅轉白,由白轉紅,頭已經低得要貼到桌子上了。
看到他的樣子,我表面上和大家一塊兒笑,心裏卻有茫然悲傷的感覺,這就是不自量力喜歡上一個人的結果?
陳松清突然問我:“你覺得這真的很好笑嗎?”
我呆住,他一直坐在我後面,但我們幾乎沒有說過話,我只知道他學習非常好。
他又問我:“你覺得你和林嵐、李莘她們在一起,整天捉弄嘲笑別人,凸顯自己的優越,很有意思嗎?一個人的優秀需要用踩踏別人的尊嚴來建立嗎?你難道不覺得自己很幼稚、很膚淺嗎?”
我不能回答,他說:“把你的聰明和精力用在有意義的事情上。”說完,他就低下了頭看書,好似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林嵐仍然在朗讀情書,全班同學仍然在笑,可他只專心看自己的課本,默默背誦着英文單詞。
一直到自習課的鈴聲敲響,他的話仍在我腦海里不斷徘徊,上自習的時候,我突然回頭問他:“什麼是更有意義的事情?”
他說:“如果你不知道答案,就去學校的圖書館找。”
我們學校有圖書館?看來我真是孤陋寡聞了。
第二天的課間活動,我第一次沒有和林嵐她們一塊兒玩,我去了圖書館。根據介紹,我們學校的圖書館是整個省最好的中學圖書館,硬件一流,寬敞明亮,桌椅舒服,可只有零零落落幾個學生,陳松清就在一個角落裏看書。我沒有去打擾他,自己一個人走在圖書館裏,仰頭看着一排排高高的書架,密密麻麻的書,什麼叫書海,我第一次有了體會,我沒有看書,也沒有借書,只是把圖書館走了一遍之後,就離開了。
也許是我已經疲憊於應付李莘的排擠,也許是我自己明白這並不是我想要的,也許是陳松清的那幾句話,我開始和林嵐她們疏遠,課間活動時經常去圖書館看書,但一時之間,我仍然無法完全放棄她們,我的心靈不夠強大,不足夠應付孤獨,我的虛榮心讓我貪戀着和她們在一起時的風光熱鬧,所以,課間活動的時候,我有時候仍會和她們在一起玩。
李莘很喜歡告訴我們哪個男生在追她,把男生寫給她的情書給我們看。林嵐眼中有輕蔑,可口氣卻很熱誠,誘導着李莘說得更多。
我不知道初中女生是一種什麼心態,也許是天性中對權威和力量的仰視,她們不太看得上同年級的男生,更喜歡高年級的男生,李莘每次提起同年級的男生遞給她的情書時,總是不屑一顧,更喜歡說哪個高年級男生託人傳話,想請她出去吃刨冰、約她去K歌。
那一天,我們四個正一邊吃雪糕,一邊在小園林的亭子裏聊男生的時候,一個白衣白褲的男生騎着自行車從圓拱門外進來,李莘立即就沉默了。
那個男生把自行車停好,一路和同學笑打着招呼,走進了大樓。男生的個頭很高,烏黑的頭髮微卷,眼眶略深,鼻子挺直,戴着一副金絲眼鏡,笑容陽光燦爛。
如果讓我用幾個字形容,我會立即想到少女漫畫中的“白馬王子”,我知道比較可笑,可這真是我當時第一眼的印象。
她們三個都盯着人家看,我忍不住問:“誰啊?”
李莘狠狠地盯我,對我竟然不認識對方很不滿,又立即得意地解釋:“沈遠哲,我的小學同學,我們關係很好。”她的神態一改平常瞧不起同年級男生的樣子,語氣中有近乎崇拜的感覺。
倪卿笑着說:“現在是初一(6)班的班長,聽說(6)班的女生,至少一半都喜歡他。”
李莘不吭聲,似乎很不開心。
林嵐笑,朝我眨眼睛,逗李莘:“你不會喜歡人家吧?”
李莘不高興地說:“才沒有!我只是和他妹妹關係比較好。”
倪卿立即關切地問:“聽說(2)班的沈遠思是他妹妹,他怎麼和他妹妹讀一個年級?他們是雙胞胎嗎?”
李莘搖頭:“不是,沈遠哲比沈遠思大兩歲。”
“啊?大兩歲?他留過級?”
李莘好似生怕別人瞧低了沈遠哲,立即說:“沒有!他從一年級就和妹妹一個年級,他們的學習成績都很好。好像是他小時候有病,做了很多大手術,病好后才上的學,所以就比我們晚了一點。”
難怪這個男生看着和其他男生截然不同,原來大了我們那麼多歲。她們後來再說什麼,我都沒聽見,因為我看見了張駿。
張駿和初三的級花邊走邊說話,走到池塘旁,女生坐了下來,張駿站在她面前。兩個人都笑意盈盈,張駿透着不合年齡的成熟,和初三的女生站在一起,絲毫沒覺得他小,女生時不時半笑半嗔地用手打他一下,或者用胳膊肘頂他一下,張駿一直唇畔抿着笑,兩人的肢體動作透着曖昧。
倪卿低叫一聲:“張駿!”她們三個不再說話,竟然和我一起凝神看,我此時才後知後覺地明白,張駿原來是我們年級的名人。
男生的長大好似就一個瞬間,沒多久以前,他還頂着刺蝟頭,瘦高瘦高,手長腳大,透着趣怪,轉眼間,就變成了個子修長,氣宇出眾。
他其實還是我眼中的他,可從林嵐她們三人的眼睛中,我明白如今女生眼中的張駿已不是小學時的他了。
倪卿嘆氣:“可惜聽說他不喜歡小女生,只和校外的女生一起玩。”
林嵐問:“羅琦琦,你是四小畢業的吧?張駿不也是四小的嗎?”
我立即說:“我們不熟,沒說過話。”
李莘和倪卿都一副本該如此的表情,就差張嘴說:“羅琦琦這個樣子,怎麼配和張駿說話?”
看到她們的樣子,我也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竟然說:“他小學留過級,還在外面混,喜歡抽煙打架。”
原以為林嵐她們的目光會立即改變,沒想到她們越發熱忱:“啊?你還知道什麼?他有女朋友嗎?他喜歡什麼樣的女生?”
我被這出人意料的結果嚇住,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們。
初中和小學似乎是一個截然不同的時代。小學時,大家都喜歡學習成績優異、老師寵愛的男生,所以幾乎全班女生都喜歡陳勁。可初中,女生們對陳松清這樣只是成績好的男生已經不屑一顧,甚至叫他們書獃子,大家開始奉行“男生不壞,女生不愛”,張駿顯然無比符合這個標準。
張駿看向亭子中的我們,我們都立即心虛地閉了嘴,他視線在我們身上停了一下,笑着轉過了頭,倪卿立即興奮地說:“李莘,林嵐,他一定在看你們。”
李莘和林嵐彼此對視一眼,臉頰微紅,眼中卻都有對另一方的不屑。
我想到關荷,想到她的美麗大方、不卑不亢,忽然覺得自己真醜陋,只想趕緊離開。
快到樓門口時,和一個很漂亮的女孩擦肩而過,心中猛地一震,可又不知道在震什麼,只能繼續往前走,走着走着,終是忍不住停住腳步,回頭去看,沒想到那個女孩也遲疑地停住腳步,回頭看我,我們倆盯着彼此,眼中都有迷惑。
突然之間,她大叫一聲:“琦琦!”向我衝來。
“曉菲!”我也向她衝去。
然後,我們就在初中部的樓下,在無數人的眼皮底下,緊緊地抱在了一起,我們旁若無人地尖叫,又摟又抱,又笑又跳,兩個人笑着笑着,又抱頭痛哭起來,好似多年前的離別淚水仍然沒有流乾淨。
兩個人情緒平復下來時,發現所有人都盯着我們,曉菲朝我吐舌頭,我很尷尬窘迫,可忍不住地想笑。
兩個人心靈相通,同時牽起彼此的手,跑向外面,一口氣跑出眾人的視線,跑到小樹林裏。
她問我:“你在幾班?”
“(1)班,你呢?”
她滿臉不能置信:“我(2)班,就在你隔壁。”
多麼不可思議!
已經開學幾個月,兩班就一牆之隔,老師都一樣,我還做過新生代表,在所有學生面前講過話,可我們倆竟然今天才發現彼此。她告訴我,開學典禮時,她就在下面,聽了我的講話,可她壓根兒沒仔細看我長什麼樣子,她又沒專心聽,也沒聽到我叫什麼名字。
很多年後,看幾米的漫畫《向左走·向右走》,有朋友覺得它是不真實的浪漫,我卻無比相信,因為命運真的很神奇,它若不要你相遇,你就是和她一牆之隔,你就是站在聚光燈下,站在她面前,甚至就是有人在她耳邊大聲報過你的名字,她也看不到你。
分別四年,可我和她之間沒有任何隔閡,我們親密得就如同昨天剛剛分手,她和小時候一樣,不停地說話,急切地想把她生命中我缺席的四年都告訴我,我和小時候一樣,沉默地聆聽,分享着她的喜怒哀樂。
很快,一小時的課間活動結束,上課的鈴聲打響,我們手牽着手往回跑,她一遍遍叮囑我,放學等她,我無比快樂地點頭。
回到教室,林嵐問我:“你和葛曉菲關係很好?”
我笑,清晰地說:“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知道她?”
林嵐笑了笑:“她的入學成績是(2)班的第一名,剛開學的時候,(2)班的班主任讓她當班長,她竟然拒絕了,說她從小學一年級就當班長,當了六年,實在當膩了班長。”
我忍不住笑,曉菲就是這個樣子的。
自和曉菲重逢,我徹底與林嵐她們疏遠。
我和曉菲每天下課都在一起,連課間十分鐘我們都要聚在一起說一會兒話。
如果她們班下課了,我們班還沒下課,她就在教室門口探頭探腦,老師看她,她立即縮回去,可過一會兒,她就又趴在門口,探着腦袋張望我。我們班和(2)班的老師是一樣的,都認識她。她人長得漂亮,學習成績又好,性格也討喜,老師沒有生氣,反倒被她探頭探腦、鬼鬼祟祟的樣子給逗得發笑,索性揮揮手,讓我們下課。
以至於沒有多久,不僅(1)班和(2)班的同學,就連老師都知道葛曉菲有一個超級要好的朋友叫羅琦琦。
我和曉菲整天黏在一起,竊竊私語。講完過去的事情,我們開始講現在的事情,正是情竇初開時,話題自然離不開男孩子。曉菲把她收到的情書給我看,真是蔚為壯觀呀!
我讀,她聽,有的段落實在寫得肉麻,她做嘔吐狀,有的句子明顯就是摘抄的,她會無情地譏諷,別的女孩如果這樣,我也許會有想法,可她不管做什麼,在我眼中都嬌俏可愛。
我們倆邊看情書,邊在樹林裏笑成一團,曉菲問我:“有沒有男生喜歡你?”
我搖搖頭。
她問:“你難受嗎?”
我搖頭。
她問:“你有喜歡的人嗎?”
我想了想,搖頭,我早已經決定不喜歡張駿。
我看到她的神色,猜度她的心意:“你有喜歡的人?”
她微笑着不說話。
“是誰?”
“一個初三的男生。以前是我家鄰居,還記得前幾天我給你講過我小學放學時,常蹭鄰居大哥哥的車坐嗎?”
“嗯,你得罪了同班的一個女生,她叫了她哥來打你,沒想到反被你的這位鄰居大哥哥給嚇跑了,鄰居大哥哥是葛曉菲同學的保護神呢!”
曉菲哈哈大笑:“就是他,叫王征。”
曉菲忽閃着大眼睛,希冀着我的反應,我卻沒半點反應,她泄氣,打我的腦袋:“你怎麼還是這樣,一副什麼都不關心的樣子,王征呀!我們學校音樂隊的架子鼓手,天哪!初中部的所有女生都知道他好不好?你知道不知道,他打架子鼓的時候有多酷!簡直酷斃了!”
當年,“酷”這個字才剛剛流行,我們說酷的時候,常覺得自己很酷。
“他人酷不酷?”
曉菲貌似很悲痛地倒在我身上:“很酷!非常酷!我從小學四年級就開始暗戀他,人家根本不理會我,以前是鄰居,還有借口接觸,如今搬到這個城市,我們不再是鄰居,我連借口都沒有了。”
我不以為然地說:“你這麼漂亮可愛,他肯定會喜歡你的。”在我心中,曉菲近乎完美,我看不出哪個男生捨得拒絕她。
曉菲立即嘻嘻哈哈地說:“就是,就是,我也覺得是。說不定他早就對我有感情了,只不過看我還是祖國的花骨朵,不好意思摧殘,我如今已經長大,他可以不用客氣了。”曉菲張着手,對着天空叫,“歡迎摧殘!”我笑得肚子疼,她眼珠子骨碌碌地轉,對自己用力握拳頭,“不行,我得加油!我的競爭者太多了,簡直就是從群狼口中奪肉。”她又語重心長地對我說,“琦琦呀,不要喜歡太出眾的男生,自己會很辛苦,他還不懂得珍惜你的辛苦,更不要先動心,誰先動心誰就輸。”
我大笑,她道理懂得比誰都多,結果行動完全和道理反着來。
期中考試的成績出來,全班四十多人,我排在二十幾名,我爸媽對這個成績很滿意,我自己沒什麼不滿意。陳松清是我們班的第一,林嵐是第二,曉菲是她們班的第一,我去打聽了一下關荷的成績,沒有意外,班級第一,又沒忍住去打聽了一下張駿的成績,全班二十多,和我差不多,初一沒有年級排名,究竟誰勝誰負沒有人知道。
因為曉菲和關荷兩人優異的學習成績和格外出眾的美麗,她們成為我們年級的“雙葩”,本來只是一個女語文老師的戲語,後來卻得到大家的一致認可,老師和同學都喜歡提起她們,把她們比較來比較去。
按常理來說,兩個正青春年少的人被人如此比較,難免彼此有心結,可關荷淡然平和、潔身自好,從不製造新聞;曉菲大大咧咧、嘻嘻哈哈,除了學習,滿心滿腦只是她的王征,每天去三樓偷窺有沒有女生覬覦她的王征,所以她們兩個雖風頭並列,可彼此間全無矛盾,也沒有任何交集。
我和曉菲經歷了久別重逢后的“熱戀”,漸漸恢復正常,不再恨不得二十四小時黏在一起,她喜歡去和初三的女生、男生套近乎,藉機打聽王征的消息。我喜歡泡圖書館,每天一小時的課外活動幾乎都在圖書館待着,常常碰到陳松清,他與我各據一張大桌,各看各的書,從不交談。
我的生活變得簡單快樂,曉菲有時間的時候,我就和她一起;曉菲沒時間的時候,我就去圖書館。經過陳勁的指點,我看書的速度很快,厚厚的《基督山伯爵》,幾個小時就能全部看完,所以,我對書籍的需求量很大,看的書也越來越雜,從柏拉圖到席慕蓉都會看,不管能不能看懂。
我仍然不喜歡回家,放學后,寧可在外面閑晃,也不願意回家,我的爸爸媽媽看我成績過得去,就一切放心,對我採取放羊式管教方法。
曉菲也和小時候一樣,不喜歡回家,不過,她如今還有很多別的朋友,所以,她並不是經常和我在一起。
小波的課餘時間幾乎都在K歌廳里,我既然不喜歡回家,自然而然地就常常泡在K歌廳。
通過我,曉菲認識了小波和烏賊,我對唱歌興趣不大,可曉菲非常喜歡,那個時候,進K歌廳對學生而言是一筆不小的花費,我卻可以帶着曉菲免費唱歌。
每次曉菲去,小波總是免費提供飲料和零食,曉菲吃得眉開眼笑,和我偷偷說:“不如你就做小波哥的女朋友好了,我就不用吃得心不安了。”
我追着她打:“你為了幾塊杏脯就要把我賣掉,我遇見你這樣的朋友,真是倒了八輩子邪霉。”
曉菲滿屋子躲,還不忘記往嘴裏塞葡萄乾。我追上她,不客氣地往她身上招呼拳腳,她吃痛了,就開始亂叫:“王征,王征,王征……”
我舉着雙手,做黑熊撲食的兇惡狀,嘿嘿地冷笑:“王征不在這裏,再說了,他還不是你的男朋友,在這裏也不會幫你。”
她咬着唇笑,我掐她,兩個人打成一團,她笑着解釋:“我叫王征可不是讓王征幫我打你,而是我疼得很,叫一聲王征,心裏一高興,就不疼了。”
我將信將疑:“真的假的?”
她笑着來掐我:“不信,你就讓我掐一下,叫一聲試試了。”
“你以為我傻大姐呀?”我抓住她的手,阻止了她掐我,兩個人扭滾到沙發上,咯咯地笑成一團。
3噩夢重現
年少的心,稚嫩柔軟。所以,傷害與溫暖,都會被深深銘記。
最後,所銘記的,和時光交融,成為我們的性格。
快要期末考試的時候,發生了一件意外。
有一天課間活動,輪到我值日,我掃完地后,和幾個同學邊洒水拖地邊聊天,大家肆無忌憚地叫着各位老師的外號,點評着老師上課時的小動作,我正拖長聲音叫班主任的外號“聚寶盆,小眼聚光”,聚寶盆進來了,他也沒什麼反應,檢查了一遍教室有沒有打掃乾淨后就走了。幾個同學都被嚇得夠戧,等他走了,才拍着胸口說:“幸虧他沒聽到。”
某些時候,我對人的情緒有格外敏感的觸覺,我已經感覺到聚寶盆的不高興,他肯定已經聽到我叫他外號,拿他上課的小動作來開玩笑,但我並不覺得害怕,我的想法很簡單,不就是一個外號嘛!他又是個男的,不至於那麼小氣,烏賊整天喊我四眼熊貓,我也沒生氣過。
可是,我的想法錯了。聚寶盆不但生氣了,而且很介意,他當時保持了風度,沒有發作,但緊接着第二天,他就挑了我一個錯,當著全班的面,將我臭罵一頓,可我和他都知道,他罵我絕不是因為我上課走神。我心裏的嘲笑浮在了臉上,他的怒氣更盛,命令我換座位,指着教室最後面的角落,對我說:“你只適合坐那個位置,把你的桌子搬過去,什麼時候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了,什麼時候再給你重新安排座位。”
教室的那個角落裏堆放着掃帚、拖把、洒水壺、水桶,以及垃圾桶,很多男生懶得站起來去扔垃圾,常常玩投球遊戲,有的髒東西就會掉在垃圾桶外面,算是班級的垃圾場。
我一聲不吭地搬着桌子去了“垃圾場”,坐到垃圾場裏后,發現自己距離最後一排的同學都還有一大截距離。
聚寶盆臉色鐵青,同學們噤若寒蟬,李莘她們的眼神中有幸災樂禍,小學時候的恐慌感瀰漫上心頭,我竟然再一次陷入被全班遺棄的境地。
我默默地坐着,下課後,聚寶盆召集大家一塊兒去打排球,並且分好了組,唯獨沒有我的名字。同學們都說說笑笑地離開了,教室里只剩下我一個人。我望着空蕩蕩的教室,突然之間,虛偽的堅強坍塌了,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下來,我不知道我在哭什麼,是後悔自己得罪了班主任,還是恐懼未來的噩夢。
我已經很久沒有哭過,可這一次,竟是趴在桌子上,越哭越傷心,只覺得自己又一次站在了孤立無援的角落裏,似乎小時候的噩夢即將重演。
不知不覺中,我已經忘記了壓抑自己的哭聲,哭出了聲音。
突然,一個好聽的聲音問我:“你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我抬頭,一個挺拔的少年站在我面前,關切地看着我,竟然是沈遠哲!
他穿着黑色的褲子,白色的針織高領毛衣,黑色的鬈髮,金絲的眼鏡,溫和親切的眼神,從我的角度仰視着看過去,陽光從教室的大玻璃窗映照到他身上,他全身都如鍍着銀光,完全就是剛從漫畫書中走出的白馬王子,可我並不是美麗的公主。
我獃獃地看了他一瞬,低下頭,接着哭。
他拖了一隻凳子,坐到我的桌子前面,溫和耐心地說:“不管什麼事情,說出來,也許會有解決的方法。”
我仍然只是抹着眼淚哭,他不再說話,就耐心地坐着,安靜地陪着我。終於,也許因為他的溫柔和耐心,讓我覺得他什麼都能理解,也許因為那天下午的陽光,照在他身上,讓他顯得很溫暖,而我的世界恰恰缺少溫暖。我開始邊哭邊傾訴,好幾次都傷心得說不下去,他卻似乎有無限的耐心,一直很認真地傾聽。
傾訴完后,我覺得好過多了,雖然仍在嗚嗚咽咽地哭着,可恐懼已經消失了。
他不停地安慰我,一直耐心地哄我,直到我完全不哭了,他才站起來,說:“快要上課了,我走了。不要擔心,過幾天老師的氣消了,一定會把你調回前面。”
他走到門口,我才想起我沒有說謝謝,我叫他:“喂!”
他停住腳步,回頭看我,我說:“謝謝你。”
他的手輕扶了下眼鏡,微笑着說:“不用客氣,我可什麼忙都沒幫上。”
他離開后,同學們才陸陸續續回來,教室里喧嘩而熱鬧,可礙於班主任的怒氣,沒有一個人答理我,我卻顧不上難受這個,我開始恍惚,剛才發生的事情是真實的嗎?那個女生心目中,可望而不可即的白馬王子沈遠哲真的出現過嗎?太像一場夢,似乎是我自己幻想出來安慰自己的。
就是因為太不真實了,所以我連曉菲都沒有說,只告訴她,我被老師趕到最後面去坐了。我說的時候,臉上笑嘻嘻的,曉菲從小到大成績優異,從來沒真正體會過被老師折磨的痛苦,所以,她看我不在意,就也沒當回事,還和我開玩笑,一個人坐後面多麼自由自在,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聚寶盆將我趕到教室的最後面坐,又經常點名批評我,企圖用老師的威嚴令我低頭,可我屬於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性格,絕不會因為他壓我,我就低頭,反倒倔勁上來,愈挫愈勇,徹底無視他,他的英語課,我完全不聽,邊看瓊瑤的小說邊嚼泡泡糖。
而聚寶盆,剛參加工作,就分配到省重點教書,又被校領導委以班主任的重任,肯定壯志在懷,急欲一展抱負。假如把所有學生比作馬駒子,他是馴馬人,那我就是他馴馬生涯中遇見的第一匹野馬,對他而言,我能否被馴服,不僅僅代表着他是否能在全班同學面前保住威嚴,更意味着他內心深處職業的成就感,所以我們倆就杠上了。
他剛開始採取的方法還很簡單普通,不外乎訓斥、罰打掃衛生、罰站,可發現我站在教室後面,一副竟然比坐着更舒服的樣子,他開始明白對付普通女生的方法對我不起作用。
有一次,因為我中午一吃過飯就跑到學校來玩,被他撞見了,那天又非常不幸地,我把教室的一塊窗玻璃給打碎了,他大發雷霆,勒令我請家長。我非常緊張,回家對媽媽支支吾吾地說,班主任想見她。
媽媽去見了聚寶盆,聚寶盆把我所有的劣行惡跡都告訴了媽媽,希望家長能協同老師教育我,媽媽回來后,將老師的話全部告訴了爸爸。
大概因為有我小學時的偷盜打架作比較,上課不聽講、破壞公物這些實在太雞毛蒜皮,我爸不太在意,說不定內心深處還覺得聚寶盆小題大做。我媽雖有些發愁,卻無可奈何,我和他們之間的疏離冷漠,她心裏都明白,所以,她也不敢說重話,生怕逼得我把冷漠變作叛逆,只能婉轉地勸我對老師要尊重。
聚寶盆卻不知道我們家的具體情況,他看我媽媽一副知書達理的樣子,以為終於找着了治我的方法,不料剛高興了沒兩天,就發現我仍舊我行我素,甚至開始變本加厲,除了語文老師曾紅的課,我比較老實以外,剩下的老師全都反映我上課不聽講,都說把學生放在教室的最後面不是一個好方法。
聚寶盆礙於各科老師的建議,給我調換了座位,從一個極端走到了另一個極端,竟然把我放到了第一排的正中間,課桌緊靠講台,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他的表情很自負,一副“看你在我的眼皮底下還能幹什麼”的樣子。
結果沒一周,各科老師又都去找他告狀,數學老師告我在他的課上做物理作業,物理老師告我在她的課上做地理作業,地理老師告我在他的課上做數學作業,聚寶盆很頭痛,找我去談話,問我為什麼要這麼做,我老老實實地說:“因為我下課後要去玩,沒時間做作業,我必須趕在放學前把作業全做完。”聚寶盆氣得小眼睛裏都是火,為了不讓我在課堂上做作業,罰我站到教室外面。
教室外面和教室裏面罰站,看上去都是罰站,實際意義大不相同,教室里,如同自家的事,不管好壞都在門裏面,可教室外,就如同把醜事彰顯給別人看。剛開始,我的確很難受,羞得頭都不敢抬,身旁來來往往的學生,經過的時候都看我,我恨不得找個地縫去鑽,但羞歸羞,想讓我屈服,沒門!
所以聚寶盆罰我站的時候,我如被霜打的茄子,蔫得不行,脖子上就好像掛了個千斤重的牌子,腦袋低得恨不得鑽到衣領子裏面。可他一旦把我放進教室,我就數學課做物理作業,物理課做地理作業,地理課做數學作業,英語課看小說,一點都不含糊,他氣得不行,只能繼續和我斗。
在我和聚寶盆鬥法過招的忙碌中,到了期末考試,我和聚寶盆斗歸斗,但總成績沒受一點影響,反而前進了幾名。我爸爸媽媽唯一的一點愁慮也煙消雲散,他們的想法很簡單,覺得只要我不逃學,交作業,成績過得去,就證明我的心仍在學習上,那麼別的一切,不管是打碎玻璃、上課調皮,甚至和老師頂嘴,都屬正常,尤其我爸爸,甚至覺得調皮好動、闖點禍什麼的才像個孩子,他對我小學的沉默寡言、陰氣森森一直心有餘悸,當然,他們可不敢讓聚寶盆知道他們是這麼想的。
曉菲對於我被罰站樓道的事情,不但不覺得丟人,反而很崇拜我,她覺得我很酷,敢和老師對着來,初一的學生雖不至於像小學生那麼崇拜老師,可和老師敢對着來的也沒幾個,尤其女生。
對她的想法,我只能苦笑,我哪裏想酷呀?我是被逼的!
放了寒假,我的生活無比愜意,不用上課,不用做作業,不用和聚寶盆斗,整天可以看自己喜歡看的小說。大年初三,我去給高老師拜年,高老師詢問我的學習情況,我如實彙報,她笑着問我:“你到底盡了幾分力?”
我認真地思索后,告訴她:“還湊合吧,學習實在沒什麼意思。”
高老師笑得不行:“你和張駿怎麼還一副小孩心性?整天就記着玩。”
我不動聲色地問:“張駿也來了?”
高老師說:“是啊!他昨天來給我拜年,我問他認真學習了沒有,他光笑不說話,不過玩就玩吧,不要太落後就行了,反正你們年紀還小,離考大學還早着呢!”
高老師是真心喜歡我和張駿,我們倆在別的老師眼中頑劣不堪、陰沉怪異,可在她眼裏只不過是未長大孩子的調皮刁鑽,可她不知道,其實我和張駿都比同齡人複雜早熟得多。
高老師把橘子一瓣瓣剝好,放到我手裏,笑着說:“你和張駿以後可以一塊兒來看我,大家還可以一起聊天。”
我微笑着吃橘子,不吭聲。
從高老師家裏出來后,邊走邊後悔,應該昨天來拜年的。心情正低落,忽聽到一個音響店裏傳出小虎隊的歌。
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
串一株幸運草
串一個同心圓
讓所有期待未來的呼喚趁青春做個伴別讓年輕越長大越孤單
如今已經開始流行林志穎了,班裏女生文具盒上都貼着林志穎的貼畫,這個賣磁帶的竟然還在放小虎隊?
我站在外面怔怔聽了會兒,跨着大步離開了。
寒假生活平平淡淡,除了春節的幾天跟着爸媽串宴席,我幾乎每天都泡在小波的K歌廳,窩在沙發上看從學校圖書館借的書,一本又一本,烏賊常常取笑我:“還嫌你鼻樑上的玻璃瓶底不夠厚呀?”
我懶得理他。他如今正風光得意,小波畢竟年紀小,很多場合不方便出面,只得烏賊在前面應付,很多不知道的人,都以為烏賊是K歌廳的老闆,走到哪裏都有人遞煙敬酒,很有派頭,又有妖嬈女在懷,簡直情場商場雙豐收。
K歌廳的生意都在晚上,小波心又細,事必躬親,常常忙得連軸轉,半夜兩三點都不見得能睡。白天的時候,他常躺在沙發上睡覺,我在另一個沙發上看書,有時候睡醒了,他會叫我給他倒水,喝幾口,翻個身子接着睡,我就接着看書。
不睡覺的時候,他也看書,不過看的書和我的截然不同,我喜歡讀小說,而他看的書多是戰爭英雄、成功人士的傳記,或者純粹企業管理、市場經濟方面的書,還會認真地做筆記。
因為是寒假,從學校圖書館借書不太方便,他帶着我去了市圖書館,圖書館的管理員見到他,親切地打招呼:“來還書?前幾天館裏剛進了一批營銷學的書,書目在這裏。”
我這才知道他是圖書館的常客。我也辦了一張市圖書館的借書卡,開始從市圖書館借書看。
我們倆常常整日整日地在一起,似乎有我的地方就有他,有他的地方就有我。其實,我們雖然在一起,但是各看各的書,各干各的事情,彼此互不影響。
外面開始盛傳我是小波的女朋友,當面來問我們的,我們當然否認,可我們也不會四處抓着人去解釋我們不是,而且我看小波還挺高興我做了他的擋箭牌。
小波人長得斯文俊秀,對女孩子客氣有禮,從不說髒話,算是在外面混的人中的另類,很多女孩子喜歡他,這個圈子裏的女孩子都有些無所顧忌的生猛火辣,追起男生來真是什麼法子都敢用,從當眾表白到割腕自殺都能鬧出來,小波不勝煩惱,有個我擋着,稍微好點。
張駿常來K歌廳唱歌,我漸漸知道他跟着的那個人外號叫“小六”,不過沒人敢當面叫“小六”,連李哥都要尊稱一聲“六哥”,雖然小六的年齡看上去明顯比李哥小。根據烏賊的話,小六是個非常狠的人,算是這個城市的黑社會老大之一,被拘留過多次,可很幸運,每次進公安局都能平安出來。
我完全不能理解張駿怎麼和小六這樣的人混到了一起,不過,估計他也完全不能理解我怎麼就和李哥、小波混到了一起。
我和他同在一個K歌廳出沒,偶有碰面機會,卻都好像不認識對方,即使擦肩而過,也不打招呼,完全無視對方。可我知道,其實,我的眼睛無時無刻不在留意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