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四十

又是周末,我靜靜地坐在床邊陪着父親。父親本是個英俊的美男子,現在由於血液不暢面容變得蒼白浮腫。睡美人沉睡百年依然美麗只是個傳說,沒有人敵得過時間的魔法。

我拍拍父親的臉輕道:“我們父女都老啦,畢竟五年過去了。”然而五年前那個手足無措,淚眼婆娑的自己依然時不時地浮現眼前。為借錢四處碰壁,好小好小的一個人倦縮在牆角,只是乾嚎,不見淚來。原來真有欲哭無淚之說。然後呢,那個小人站了起來,輕輕卻堅定地道:爸爸,相信女兒,我們永不放棄!

這樣回憶着淚水又泉涌般地衝出來,索性扶在床邊哭它個痛快。現在我有權利哭泣了,因為我是如此地堅強。

正哭得緊,門聲響。我忙擦拭乾凈,見周姨提着水瓶走進來:“遇到什麼煩心事啦?”

“沒有,就是想起了當初。當初真恨不能自己死了才好。”

“呸呸呸,”阿姨可親可愛地斥責:“小小年紀說什麼死呀活的。我這麼大把年紀還沒想到死呢。”

“想到死不過是因為活着太累了。”我接着倒苦水。

“累也罷,樂也罷,反正都是活着。”她浸濕手巾要給父親擦拭身體。我拉過她的手,道:“你也歇歇嘛,過來陪我說會話兒。”

周姨妥協道:“跟我這麼個老婆子有什麼話可說的?好好,說話。”

“您才不老呢,您年輕的時候定是個大美人。”我說的沒錯,周姨的眉眼極具風情,只是嘴角兩條深刻的線顯出苦命。“周姨,你有愛過什麼人么?”

“有啊,你當我們這些老古董就不會戀愛呀。”

“那怎麼沒在一起?”

“呃,因為他的孩子反對。”

“這叫什麼理由嘛,孩子不喜歡你們就分手了?”

“不然怎麼著?他愛孩子勝於愛自己。”說罷低頭不語,我猜過去的一切依舊不能釋懷。

“這算什麼男人嘛!”我為周姨嗚不平,“他根本就是愛你不夠,同他早分早有福。”

阿姨咧嘴笑笑,愈發慘兮兮地:“當時我也是這麼想的,同他吵了多少次,最後我們終於決定分手。可就在分手的當天他出了車禍。”

“死啦?”

“呃,相當於死了。”

一對苦命人。一死一傷究其起因不過是一孩子的任性。為人得幾多小心,一不留神就背上血海深仇。心裏不由得一陣莫名的恐慌,訕訕地接道:“哎,那孩子也太不懂事了,周姨你這麼好的人打着燈籠也沒處找。您別傷心,我一定給你留意個合適的老伴。哎,要不是我爸爸這個樣子,你們在一起倒是挺合適的。”

話音未落,周姨一把抓住我的臂膀,指甲戳進肉里:“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我慌了,一迭聲的解釋:“周姨您別生氣,我爸當年也是個美男子呢。”

周姨放過我,搖晃着沉睡的父親,泣不成聲:“你聽見沒有?搴華不反對啦,她同意的啊,你快醒醒啊,她同意我們在一起啦!”

奇迹就在那一刻發生,象沉睡百年而被吻醒的公主一樣,父親在阿姨“搴華同意我們在一起啦”的呼喚中心跳加速,手指緩緩伸動。“動了,動了”我驚天動地地喊起來:“醫生!醫生!快來呀!”

直到我父親緩緩把黑暗了五年的眼睛睜開的時候,醫生才不可置信地宣佈:昏迷五年的植物人——醒了。

在場的醫生都感嘆這是電影中的人生。我管不了那許多,握着父親的手滾燙的淚珠一顆一顆往下掉,嘴唇輕輕地呼喚:“爸爸,爸爸,你終於醒了。我是搴華,你看得見我么?”

父親似乎想說又說不出,最後只發出了一個簡單的“嗯”。全場又發出一片歡呼。我沒辦法再苛求什麼了,即使五年中受盡白眼,飽食凌辱,這一聲“嗯”已補償到了極至。

我把周姨的手拉過來放在父親的掌中:“爸爸,你看看她是誰?”父親又“嗯”了一聲,引得我們娘倆再一次淚如雨下。

醫生說不要讓病人過於勞累,情緒過於激動。

醫生說病人還需要進一步觀察,制定康復計劃。

醫生說——

我只說一句:不用擔心錢,盡一切可能讓我帥氣的父親英姿颯爽地走回家。

原來我就是那個不懂事的小孩子,原來父親寧願長睡不醒,原來兩個人的幸福毀在我的任性里。罪孽如此深重難怪不幸福。如今九九八十一難后是不是上天開恩垂憐,恩准我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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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見你,已經很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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