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夜襲汀泗橋
十幾艘炮艦,塞滿了人,一趟大概能送兩個團過河,而兩岸的距離本就不遠,加上士兵上下船的時間,二十分鐘足夠一個來回了。
就在敵人眼皮子底下,要不是清軍在大水之際疏於防備,放在平日,這種螞蟻搬家一樣的運兵方式大概早就被發現了。
大約持續了一個時辰,近兩萬名士兵就這樣靜悄悄地送到清軍駐紮的山腳下,簡單地集結一番,就鑽入山林,摸向清軍的陣地。
在一片緩坡下,曹聖趴在一片灌木叢中,探出腦袋抬頭看。
清軍這片營盤就立在這半山的平地上,營門的兩座望樓上的哨兵正抱着槍杆子一動不動,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打盹。
但在曹聖耳中聽來,林中弟兄們移動的“悉悉索索”的聲音,還有後方的船舶車葉打水的聲音,此刻都顯得尤其刺耳,可就在這不到五十米的距離上,這些哨兵仍舊是充耳不聞。
他心中暗忖,“要是我的兵是這個德行,非得把他斃了不可!”
摘下嘴上的木棍,壓低聲道,“順子,看看營里的兄弟到齊了沒有,讓他們隱蔽好,等團長的信號,隨時準備衝鋒。”
李順點點頭,退下去檢查士兵的準備情況。
曹聖重新在灌木叢後頭趴好,安靜等待着,等待進攻的信號。
還沒幹透的地面仍帶着濕氣,凌晨時分,一動不動趴久了,寒意漸漸浸透身體。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身子有些發僵,索性掏出腰間短銃,用通條掏掏,保養一下,順便活動活動僵化的關節。
就在這時,一聲悶雷炸響。
曹聖回頭往河上看,隨即馬上又重新趴下。
這哪裏是什麼雷聲,小炮艦的舷側依次冒出火光,不知是那座山頭出了紕漏失了風,海軍已經開炮了。
“嗖嗖……”
炮彈破空聲幾乎貼着腦袋劃過,“MMP,海軍那幫人可別打歪了把老子給報銷嘍。”
噼噼啪啪一頓亂轟,清軍似乎沒有任何心理準備。映着火光,曹聖分明看見營裏頭人影憧憧,到處亂跑,大呼小叫。
而簡易的砦牆營帳也被打得七零八落。
李順貓着身子緊趕幾步,一個滑鏟,趴倒在曹聖旁邊,“營長!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等會打完炮,咱們就上!”
“啊?不等團長命令嗎?”
“來不及了,晚點讓韃子反應過來可就不好啃了,聽我的!”
李順聞言,從腰間掏出一把銅號。
大炮的發言剛一結束,石鼓嶺上率先想起高亢激昂的號聲。
如同交響樂的前奏,隨後漫山遍野,各個山頭上的軍號接連響起,迅速加入這場合奏。
隨後大炮轟鳴、火銃脆響,最後的主聲部,則是大明的將士,山坡上彷彿突然開了燈一般,明晃晃地亮起一大片火把,隨即殺聲四起,帶着一片火光撲向各個山頭的陣地。
“陸軍的弟兄幹得不錯嘛,摸得這麼近。”黃傑明道。
“是比預期要好一點,”蘇誠挽起褲腿走到舷邊,轉身攀下繩網,“傑明你繼續轉運後續的兵力,優先運炮兵過來,我就在這灘頭指揮。”
“好,將軍小心,這兒也在敵軍炮火射程內。”
“多慮了,他們當面能應付過來就不錯了,哪還有心思往這開炮。”
明軍這回沒搞什麼排槍,甚至不少人連槍都沒放,趁着清軍的混亂徑直殺入敵營,衣服都還沒穿好的清軍哪招架得住在草叢裏蹲了一夜滿肚子火氣的明軍,
沒多久,各個山頭上一座座營寨就挨個燃起了大火,把夜空映得通紅。
“報!石鼓嶺已下!”
“高牛山已下!”
“五號高地已下!”
……
傳令兵向走馬燈一向在蘇誠與各個山頭之間輪轉,最後只剩下就是塔腦山主寨還在激烈交戰中,其餘的皆已陷落。
為什麼這麼快?因為在山上想跑路實在太方便了,清兵打不過,但是只要往林子一鑽,跑兩步就見不到人了。
明軍接到的命令是攻佔陣地,人跑了他們才懶得管。
就剩下塔腦山了。
根據情報,塔腦山上是清軍的約莫有近萬人,也是不大不小一塊肥肉啊。不過蘇誠另有想法。
他下令道,“傳令!步兵停止進攻,炮兵儘快擇地佈置,對塔腦山實施反炮兵作戰!”
天蒙蒙亮,主營的清兵奮勇作戰了小半夜,在明軍退卻后甚至還爆發出一陣歡呼。
然而沒過多久,群山間猛地爆出一陣悶響,他們立刻很自覺地閉上了嘴,就地找地方趴着,緊接着不計其數的鐵疙瘩向下雨一樣從四面八方砸進了軍營。
等炮擊平息,清將登高往四周一看。
相互倚恃的群山陣地,一夜之間全部易幟,只剩孤零零一座塔腦山,已陷入了紅色明旗的包圍。
清將眼前一黑,險些栽倒,被親兵攙扶起來,看見灘頭上那桿“蘇”字將旗,氣得牙根都要咬碎。
“營里還有炮嗎?給我照着那桿大旗轟!”
由於未被明軍攻入寨,清軍的火炮還是在的,只是方才混亂,黑燈瞎火的也沒顧上用,現在得令,立刻準備炮擊。
“嘭!”一發校射彈越過蘇誠的將旗栽進河裏,濺出幾朵浪花。
“高了,炮口放低點,往左邊來點……”清軍正在憑着經驗調整。
與此同時,各個山頭的明軍炮兵們也在做着同樣的作業。
“發現敵軍火炮!”
炮長立即拿出六分儀和羅盤迅速丈量一番,然後從地上捻斷一根草葉拋向天空。
草葉翩然落地,炮長掏出一本紙都被翻黃了的小冊子,開始報數據,“仰角三十七,方位三一五……”
手下的炮兵們立即照着炮架上銘刻的標尺調整炮位和俯仰。
“一發校射,放!”
碗口大的鐵球飛越山澗,在清軍營前的空地上蹦跳幾下,不動彈了。
炮長並沒有氣餒,在這個距離上,打不中才是正常的,甚至還因自己算諸元的高速有些沾沾自喜。
你看,過了兩三秒,才有四五顆炮彈從別的方向飛來。這會也算露臉了。
嗯?這是?
趕緊舉起望遠鏡一看,炮長驚訝地張大嘴巴。
在近兩里地的距離上,以這前裝滑膛炮比布朗運動好不了多少的精度,居然一發入魂,直接報銷了清軍三四號人和一門他眼中的“土炮”。
直到炮管飄出的硝煙嗆進喉嚨,他大咳一陣,才啐道:
“真特么的狗屎運,算了,咱么先等着,炮先保持別動,一會調着方便點,咱們也拔個頭籌。”
清軍的火炮並沒有像明軍一樣集中管理,所以營那頭的炮兵倒了霉,營這頭還繼續放了一炮。
炮長丟下望遠鏡蹦起來,“活計來了!方位三一七,五發急速射!”
有剛才的校射,這會他直接就下令齊射,頭籌不知讓哪個走運的傢伙拿了,這回可不能再落後。
彷彿約好了一樣,他們這個連幾發打出去,別人也不願落後,幾乎同時四面八方一陣亂響,幾十顆熾熱的鐵球爭先恐後地撲向剛才敢於發言的勇敢清軍。
幾十顆炮彈砸下去,即便再明軍的炮兵再水,這種固定靶射擊按概率也能打中個三兩發,近失彈總得有個十來發。
“這特么的……”炮長無奈了,這樣亂轟一起,誰知道是誰的戰果。
如此高規模的待遇讓清軍有些發懵,他們只感覺身邊一陣天崩地裂,如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土。
硝煙散盡,一位清軍的幸運兒原地呆立。掀起的塵土,戰友飈射的血液,把他半個身子染黃,剩下半個身子染紅。
饒是如此,他本人卻是毫髮無損。
一顆姍姍來遲的鐵球小跳着滾過來,一頭撞上紅衣炮的炮架。
轟然倒塌的聲音,頓時驚醒了這位幸運兒。
“啊!打雷啦!打雷啦!回家收衣服啦……”
他興高采烈地向躲得遠遠的戰友們跑去,像是有什麼好消息急着要去向他們宣佈。
好消息就是,他不用再和明軍玩命了。
他當場就被戰友們按倒,像捆豬一樣扔到了角落藏起來。
壞消息則是他們誰也別想回家收衣服了。如是再來兩三回,清軍炮兵馬上就撂了挑子,就算軍官的刀抵到脖子上,也死活不肯再去摸那遭瘟的破炮。
而失去了反制手段,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洪水慢慢褪去,明軍馬上取而代之,堂而皇之地在山下挖溝立寨,把塔腦山圍得水泄不通。
更囂張的是,把他們圍住以後,明軍大部隊徑直撇下他們,兵分兩路,一路向東直撲興國州(今陽新),一路向西過江攻打沔陽(今仙桃),就留下一萬人和大部分炮兵留在山下。
清將見這架勢差點沒氣炸,這分明是沒把他們這一萬人放在眼裏,當即拍案而起要突圍。
然而攻守之勢已異,現在明軍不上山了,所謂的天險對他們來說毫無意義,反而清軍要突圍,就要面對壕溝加排槍的經典組合。
清將嘗試了幾次,均鎩羽而歸,只好老老實實地蹲在山上等死。
武昌,將軍府。
這些日子府里的奴才日子很不好過。
前些日子,穆里瑪不知接到了什麼消息,大發一通雷霆,還生生用鞭子抽死了一個包衣。
今日這丫鬟戰戰兢兢地端茶入了堂,只見將軍眉頭緊皺,一臉苦大仇深地盯着一封血書。
想起前些天那個下人的慘狀,這丫鬟的小手就不禁有些發顫,手裏的茶碗也在隨之微微低鳴。
這血書看得穆里瑪是口乾舌燥。
“末將慚愧,疏忽被襲在前,無力破圍在後,自知死罪。然近萬忠勇將士何辜?末將泣血懇請將軍發兵救援。賊軍狂妄,汀泗橋敵軍已不滿萬,將軍自武昌出兩日即到,屆時裏應外合,當可破敵。”
“否則遷延日久,職部糧草將盡,萬餘人死無地矣!”
“你不滿萬,賊軍也不滿萬,同樣的兵力竟能被包圍,無能!”
大罵一句,伸手端起茶碗,裏頭卻早被喝乾了,這時他才發現這位被恐懼支配的丫鬟。
“嗯?”原本他就一臉滿洲人的兇相,頗肖其兄鰲拜,此時眉毛更是不滿地倒豎。
“乒……”清脆的一聲響,可憐的茶碗碎了一地,丫鬟嚇得撲騰就跪下了。
“將軍饒命,將軍饒命!”
穆里瑪難得跟這丫鬟掰扯,揮揮手,“沒用的東西,充入軍中吧。”
親兵當即上去想拎條狗一樣,無視丫鬟梨花帶雨不住告饒,直接將她拎了出去。
過了會,穆里瑪終於喝上了茶水,這才問身邊的同族親隨,“昨日的消息,明軍兩部確實分別往東西去了是吧?”
“回將軍,確實如此,西邊的已經過了江,而東邊興國州失陷后,有人看見賊軍繼續東向,似有渡江往黃州府去之意。”
“蘇武卿在哪?”
“據報,他的旗號還在汀泗橋。”
重重頓下茶碗,水星濺了一桌。
“好你個蘇武卿,夠狂,萬人為餌還不夠,還要再加上自己做籌碼,好,本將就去會會你!”
“不可啊將軍,這分明是陰謀!”
“這哪裏是陰謀,四五萬人的行蹤哪裏做得了假,這分明是那蘇武卿在向我下戰書。”
“好啊,故意支開兵馬示於我,明知道我一去你就是腹背受敵,蘇武卿,你未免也太自負了。”
“將軍……”
“無需多言,偽明東西兩部沒個七八天是回不來的,武昌到汀泗橋不過兩日路程,留一萬守城,我自提兵兩萬,加上塔腦山上一萬,難道偽明都是天兵天將不成?放心,我七日內必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