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第一章嫡子女的悲哀】

雲州禹城,莫府朱門大開,門口車水馬龍、鞭炮齊鳴,炸得漫天紅紙屑,陶管家滿臉喜氣的站在門口,迎接一個接一個進來的官吏富商,整個莫宅都籠罩在一片喜氣當中。

聽着院外的喧囂,春蘭扔下手中的針線,抬頭看着空蕩蕩的屋子,憤憤地道:「侍書和侍畫兩個真是越發不像樣子了,自己跑出去偷懶還不夠,還把小丫頭們都帶上,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們才是小姐呢。」

夏荷看了一眼坐在窗邊的少女,見她正托着下巴、盯着窗外的花朵發獃,轉頭瞪向春蘭,低聲道:「你少說兩句吧,今天是老爺升遷,夫人沒事也會找出些事情來,不想受罰就安分些。」

春蘭掃了眼空蕩蕩的屋子,嗤道:「安分就能不受罰嗎?」

夏荷一時語滯,半晌後,幽幽地嘆了口氣。

潑辣的春蘭因這一聲嘆息忽然心酸起來,「老爺眼中除了官位,估計什麽都沒有了,我們姑娘好歹是嫡女,卻被個繼室欺辱至此。」

「春蘭!」窗邊的少女聽她說得不像話,出聲打斷道:「不要胡言,母親並沒有少了我的吃穿用度,哪裏看出欺辱我來了?」

春蘭不滿地道:「別人當然看不出來!她為了那寬厚的好名聲,面子上哪裏會少了小姐的用度?就會暗地裏下絆子使壞……否則玟姐兒和悒哥兒是怎麽沒的?」

夏荷臉色一白,沒來得及阻止,就聽她家小姐厲聲道:「你給我住嘴!」

春蘭也意識到自己失言,嚇出一身冷汗。

莫玥站起身來,親自走到門口往外看了看,確定四下無人後才鬆了口氣,回身對春蘭道:「是不是才鬆快了兩年,你就忘記我們之前的險境?你應該知道,玟姐兒和悒哥兒沒了後,很多小丫鬟都莫名消失了吧?當時幸虧夏荷躲得隱秘,沒被發現,否則……」

春蘭和夏荷頓時臉色慘白,莫玥看着她們兩個的樣子,無比鄭重地道:「這件事情一定要爛在肚子裏,以後再也不許提起了,知道了嗎?」

兩個丫鬟點頭如搗蒜

莫玥臉色微霽,放緩語氣道:「我們裝傻賣乖多年才換得這兩年的鬆快,你們可別疏忽大意,前功盡棄。」

兩個丫鬟繼續點頭,一時間,屋裏的氣氛十分壓抑。

忽然間,門帘被人撩開,就見一個身材挺拔的男子走進來。那男子看着約十六七歲的年紀,濃眉大眼,模樣十分清俊,只是那一身懶散流氣的樣子一看就是個紈褲。

莫玥先是一驚,在看到男子的樣貌後就笑了起來,眼中帶着暖暖的溫度,甜甜地喊了一聲,「大哥。」可隨即想到今天的日子,焦急地道:「你怎麽今天回來了?」

莫少恆徑直走到對面的椅子上坐下,身姿如松,哪還像方才的紈褲。聽見妹妹的問話,微微一笑,語氣中含着淡淡的嘲諷,「今日父親升遷的任命書下來了,這樣的大喜日子,我怎樣也該回來看看。」

莫玥有些着急,她豈不知哥哥回來是為了她?

「大哥還是趁着沒人注意,趕緊走吧,我一直都乖乖的,就算她尋由頭罰我,也不過是禁足抄經,沒什麽的。你這半年不歸家,被她看見又挑撥兩句,父親最少也要罰你去跪祠堂,你要準備科舉,無論如何也不能熬壞身子……」

莫少恆看着妹妹焦急的眼神,心中溫暖,親昵的摸了摸她的頭,道:「父親這次升遷又是張尚書各處打點的,所以今天張氏說什麽父親都會順着她,你身子弱,再在那陰寒的小屋裏抄經,要落下病根的。況且你已經十四歲了,不能讓她再敗壞你的名聲,好在父親升遷,我們就要去京城,她在那裏不一定好施展……」

說到這裏,莫少恆不知想到了什麽,皺了皺眉頭,堅定的道:「不論如何,明年春闈我一定要進一甲前三,不會再讓你受委屈!」

莫玥看着他清瘦的臉頰,忍不住心中酸楚,這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年,在現代也就是個高中生,卻為了她而挑起重擔,「大哥……」

「妹妹再忍一年,就一年。」莫少恆認真的道,黑曜石般的眸子閃爍着堅定的光芒。

莫玥忽然將眼前這個少年,和十年前那個小小的幼童重疊起來。

那時她剛睜開眼睛,卻發現換了一個世界,小小的手、小小的身子,古樸的環境,來來往往的丫鬟……無一不讓她驚恐,一句話也不敢說,小心翼翼的觀察着這個世界。

那時,一個小小的孩童日夜陪在她的床邊,緊緊握着她的手,認真而堅定的看着她說:「妹妹不要怕,哥哥以後一定會保護好妹妹,再也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手心裏傳來的溫度,小小幼童黑色眸子裏的認真,讓她漸漸安定下來,開始慢慢接受這個事實。

說起來,也是得益於那件事,莫少恆才能安全活到現在。

張氏是父親莫海揚的繼室,是當時從二品布政使司布政使張大人的庶女,莫海揚作為一個從五品的知州算是高攀了。

但張氏終究是庶女出身,想來她的嫡母也不是什麽好人,她被壓迫得有些心理變態,不僅眼界、氣量狹窄,而且心腸狠辣,不過才進門半年,就想着謀害原配子女,於是真正的莫玥就在大冬天裏落水夭折了……

整件事情幾乎沒有破綻,看上去是張氏一時疏忽導致,但終究有些蹊蹺,莫海揚也不是傻瓜,似有察覺,對張氏發了一大通脾氣,還禁了足,然而張氏前腳剛禁足,後腳張大人就為莫海揚疏通關係,升了職,在明晃晃的前程面前,面對着張氏梨花帶雨的喊冤,莫海揚便順水推舟把這件事情揭過去了。

張氏也不傻,為了抹去莫海揚心中毒婦的印象,積極改變策略,善待所有孩子,翻過年,生下自己的孩子之後,張氏表現得更是賢良寬厚,讓莫海揚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錯怪了張氏,如此一想,不由得心中有愧,對張氏也慢慢地好了起來。

張氏對嫡子嫡女改變策略,實行「捧殺」政策,發現自己摸對了門路,也嘗到了甜頭。有什麽比別人家孩子的頑劣來襯托自己孩子的優秀更讓人心情舒暢呢!原配又如何,嫡子嫡女又如何,還不是天天被老爺訓斥懲罰?她的寶貝可是被老爺捧在手心裏。

想到這裏,莫玥不由得嘆了口氣,她一開始沒摸清張氏的心思,也吃了些苦頭,她原本還想着,莫海揚畢竟根基較淺,張氏哪怕心胸窄些,若眼界稍微寬一點,憑她和莫少恆嫡子嫡女的身分總能尋兩個好姻親、提攜莫家,她也好好表現一下,成為一顆有用的棋子,哪怕暗地裏被下絆子、受些罪,總有脫離苦海的一天。

哪知張氏實在鼠目寸光,莫玥稍微表現好一些,她面上一片慈愛,暗地裏卻狠狠打壓,兩次之後,莫玥終於明白了她的心思,再想到原主的死,趕緊改變方針,裝傻賣獃,使勁減少存在感,原因無他,保命而已。

但對於這個她一來到這個世界就努力保護自己的小哥哥,莫玥終究不忍,一直在尋找合適的機會提醒他。終於,在他十歲、她八歲那一年,兩個人蹲在一堆下人中間廝混,一個廚房的小廝正在講當時一件熱門案件——某紈褲子弟不學無術、豪賭敗家,終於被族人逐出家門。

莫玥急忙抓住機會,假意天真的提了幾個諸如「他的繼母為什麽對他的弟弟那般嚴厲,對哥哥這般縱容?好偏心……」、「他的父親也不要他了嗎?」、「他被逐出家門之後,他弟弟是不是就不是弟弟了?成了家裏的哥哥?」的問題。

那小廝平日裏最愛聽些宅門內鬥的斷案故事,立刻就道:「捧殺唄,這樣的事情多了,看起來寵愛無比,實際上是把人毀了……」說到這,那小廝似乎意識到了什麽,立刻就住了嘴,留下剛滿十歲的莫少恆怔怔的出神。

接着,莫玥破天荒連着幾日沒有見到莫少恆,十天之後,當他再出現時,已經再沒有天真溫暖的笑容,捧着幾本書對她道:「我打聽過了,別人家的女孩子四歲開始學針線,六歲就該啟蒙讀書,女孩子也是要學很多東西的。從今天開始,我每日會抽出時間來教你讀書寫字,針線的事……」說到這裏,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沉痛,要是他能夠早早明事理,也不至於耽誤了妹妹……

莫玥看着莫少恆臉上不符年齡的沉穩,只覺得無比心酸,十天的時間讓一個天真的少年迅速的蛻變,消瘦的肩膀上忽然間壓上了一座山,然而他卻準備獨自咬牙撐起,為她這個妹妹撐起一片天。

之後,在莫宅偏遠的角落裏,戒尺毫不留情的打在她的手心,他的聲音帶着哽咽,「妹妹,並不是所有看起來寬和的人都是好人,哥哥也是為了你好,不能再懶散沒規矩了,該學的東西都要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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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獨秀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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