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打土豪
屋主回來了。
錢雪大驚,聽着女人開鎖推門,一顆心似要跳出胸腔,她這可是頭一遭犯事,千萬別給逮個正着,那她千金小姐的一張臉面可就沒地兒放了。
“跑。”孟向東的聲音咬在齒間,低促道。
錢雪跟上他,躡着腳尖如同耗子般無聲竄出了夾道,回手把小門輕悄虛掩上。
孟向東已飛速拎着米袋奔出後門,那速度簡直了。
“別傻愣着,快搬,她馬上要到後面來了。”
他急急說道,一邊快速解開裝老母雞的麻袋,把兩隻咯咯叫的母雞推進了雞舍,又飛速解了一個米袋,在小碗中添了兩把小米。
錢雪已來不及多看,拎着四隻小米袋奔出了後門,剛喘得一口氣,孟向東已把最後的米袋全都拎了出來,後門剛關好,就聽得夾道口的那道小門嘎吱被推開了。
高跟鞋噠噠過來,聽聲音蹲到了雞舍邊,一道輕輕的咦聲。
錢雪朝他眨了下眼睛,這傢伙心思可真細。
“勇明這孩子真是不聽話,又拿了雞蛋出去了,引得別人妒忌可咋辦,唉。”那女人滿是寵溺地輕嘆一聲。
原來是那個鄧小隊長的母親,錢雪一下想明白了,這孩子的爸肯定是生產隊的隊長,村民們向國家糶糧可都要經過他手組織,悄悄昧下一點很容易。
錢雪可不會想,什麼親戚送給他家的,這年頭,糧食金貴,誰家都沒有多餘的,再說了,現代電視劇里批判的貪污犯太多太多了。
不義之財,劫富濟貧。
錢雪看一眼孟向東,見他好整以暇靠在後牆上,很有耐心地等待女人離開。
她示意,還不走嗎?
也不知孟向東是如何從她簡陋的手勢中明白意思的,他低聲道:“今天你不是才幫了曹建國,使他免於韓信之辱嗎,兩隻獨有的老母雞就是罪惡之源,我們得聽主.席話,革了老母雞的命消滅這些不公。”
他一本正經說著胡謅話,卻顯得格外正義,到得最後,竟還學錢雪樣,朝她眨了下右眼。
這傢伙真是太不正經了,錢雪暗暗撇過臉裝着察看是否有人來,臉上卻開了兩朵紅艷艷山茶花。
確認那女人已離開,孟向東又竄進門飛速抓出兩隻老母雞,仍舊塞進那個小麻袋裏系好,鎖好後門,一系列動作輕巧敏捷。
錢雪拎上米袋,卻見他開始脫身上棉襖。
要幹什麼,她雙手往胸前一抱,戒備怒瞪他。
他撲哧一下笑了,“小豆丁,你亂想什麼呀,豆芽菜的小身體誰有興趣。”他惡作劇般揪了下她的辮子,成功把一條辮子揪散架了,他對着手上紅繩看了一秒,無事人般把紅繩丟還給她。
“壞人,下流坯子,就該你被人抓起來打。”錢雪憤憤啊啊幾聲,放下米袋拿了紅繩使勁想把散亂頭髮紮起來,可她手短棉襖厚,擼了幾下都沒能成功。
孟向東快速把米袋聚攏一起,拿過他的棉襖蓋在了上頭,起身一看,她小臉憋得通紅,還跟頭髮較勁了,不由上前,接過她手裏的紅繩,很是溫柔地給她綁好了羊角辮子,兩隻比了比,把另一隻不像樣的也重新綁了。
“你守在這裏,我回家拿只麻袋過來。”他說完迅速跑走了。
錢雪摸摸兩根羊角辮,嘴角彎起,綁得還真不賴。
等孟向東拿着一個大麻袋跑回來的時候,卻見錢阿雪跟前還站着一人,瘦弱的,矮小的,卻很是不懼地與她對峙着。
聽到腳步聲,曹建國轉了頭,指責道:“你們偷生產隊的東西。”
他以為這句話他說得很有力,聲音卻有些發飄。
孟向東從他身邊走了過去,當著他面,把棉襖穿上,把糧食一袋袋提進了大麻袋中,說道:“不是生產隊的東西,是從鄧紅軍家搜出來的糧食,你要不要,分你一袋?”
曹建國張着嘴,表情有點傻,臉一下紅了。
“要不要?我們正打算分給貧苦人家呢,這些可都是從村民手縫中摳出來的糧食,這叫打土豪。”孟向東再道。
真高,如此拐騙小孩,錢雪看一眼孟向東,以後可得多防着些他,這傢伙,腦子太靈光了,她跟不上。
“要,要。”曹建國很沒有骨氣地屈服了。
孟向東笑了笑,“現在,你去前頭探路,我們一家家發糧食,就從,從死了老爹的田常大叔家開始吧,他家小孩多。”
曹建國矮小的身體躬着,一溜煙在前頭跑,看到有人就繞路,三人一路順暢地從田常家開始,拿過他家的空米瓮倒了半袋子小米進去,然後一使勁倒扣在桌子上。
夠顯眼,回來准看得見。
農家破院,這年頭,沒有雞鴨,連只狗都沒有,屋裏也沒啥東西可偷,倒是家家虛掩着門,方便他們行動了。
最後三人各得了一袋小米,錢雪偷偷把小米倒進米罐子,擱到灶台上,再用個草帘子蓋上了,在錢忠良詫異的喊聲中,又跑出家門。
“現在還做什麼?”她喘着氣啊啊一聲,臉蛋紅撲撲,曹建國有些看呆了。
“我們把這些空米袋扔到大宅前的打穀場上,再豎塊板子,寫上‘打土豪’三字。”孟向東抖了抖麻袋,胸有成竹道。
啊,偷完人家的還要留字,那不是啪啪打臉嗎,不得挑得那什麼鄧紅軍更加憤怒,不過,這樣一來,他也不敢明着出手了。
曹建國看一眼錢雪,眼珠骨碌轉了下,“我聽孟大哥的。”
嗨,連大哥都喊上了,這速度,真夠快的。
錢雪點了點頭,這法子其實不錯,自古以來,輿論猛如虎,不說現代網絡暴力,就在古代,皇帝也得忌諱民心所向。
三人小組此時已結成牢不可破的同盟軍,孟向東手臂所指就是行動方向。
這年頭連塊木板都不那麼好找,最後在一間廢棄的破屋前拆了半塊尚算完整的窗扇,又去生產隊宣傳員,負責村裡大字報的錢長寧家拿了點紅油漆,由孟向東執樹枝,刷上了‘打土豪’三字。
“好了,撿些土塊疙瘩,到時好壓住麻袋和窗板,弄完了,我給你們烤雞吃。”他吹了吹剛寫好的三字,說道。
錢雪和曹建國聽完這話,口腔內情不自禁開始瘋狂分泌唾液,兩人幹勁十足,不一會兒,就集了一大堆土疙瘩碎石塊。
三人來到打穀場邊,錢雪和曹建國緊貼在院牆邊上,偷偷探頭看着孟向東用麻袋披裹在頭臉上,夾着窗板飛快衝到了場中,倒出土疙瘩碎石子,堆起了木板壓住了那十多個小布袋。
十幾秒后飛奔回來,還聽着石階上老人們奇怪地道了句,“這個娃娃兒在幹什麼呢?”
很好,沒被認出來。錢雪握了下拳頭,“耶!”
窗板很破舊,呈黑灰色,上頭三個紅漆大字特別招眼,正朝向村中的大路,來個人都能看到。
“走,烤雞去。”孟向東淡淡一笑。
走出老遠,在西山腳下的竹林小溪邊,孟向東利用一塊鋒利的石片割開了兩隻母雞的喉嚨,又利用那小的如同小孩撒尿般的小溪水,清洗乾淨雞,裹上錢雪和曹建國收集來的竹葉和泥塊,做個叫花雞。
當然,火也是他用兩塊火石打出來的。
錢雪簡直覺得他是萬能的,這麼大點年紀怎麼什麼都會呢。
乾枯的樹枝直燒了兩個多小時,在這期間,孟向東還用他的彈弓打了兩隻鳥兒,羽毛灰撲撲的,個子不大,清洗乾淨后串在了樹枝上烤,那香味,直往鼻子裏鑽。
錢雪的口水都要泛濫成災了,她從未想過,有一天她會對着這樣簡陋烤出來的兩隻沒什麼肉的鳥兒眼冒綠光。
曹建國同她不遑相讓。
兩隻小鳥首先烤好,孟向東一人遞了一隻。
錢雪接過鳥兒,顧不得燙張開嘴巴咬了一大口,香,實在太香了,那種烤過後特有的酥脆感,嚼在嘴裏嘎嘣嘎嘣的,骨頭都能咬碎了咽下。
錢雪咽下一口才看到孟向東正在看她,當下,她臉就微微紅了。她這個小身體裏可是個成人芯子,人家還是個孩子,再看看手上的烤肉串,她忙把手指在衣擺上擦了擦,一咬牙掰了一隻鳥腿下來。
鳥兒本來就小,烤過後縮成雞蛋大,這下撕下小半塊,她都心疼得抽抽了。
“給。”她啊了一聲,把手上的鳥腿送了過去。
“不用了,你吃吧。”孟向東搖了搖頭。
正在此時,錢雪卻模糊聽到了一道聲音,好似直接響在腦中。
阿雪,我的小阿雪,是爸爸對不起你。
錢雪的手頓住,左右看了看,周圍並沒有人,再看曹建國,也正學着她心疼撕鳥腿呢,她的目光轉向孟向東,一時間撞進了一雙隱忍痛苦的眼,這眼並不是孩子所有,裏頭的情感太濃烈,讓她有些承受不住地避了開去。
吃吧,多吃點,阿雪,爸爸會對你好的。
腦中再次出現了這樣一句話。
錢雪終於正視起自己的問題,她的腦子好像有病。
她能聽懂雞叫聲,此時,此時竟然能聽到孟向東的心聲。
“給,孟大哥,你吃。”曹建國嘻嘻笑着,硬是把半個鳥肉塞到了孟向東的手裏。
這一打斷,錢雪再看孟向東,他目光已恢復清明,臉上掛着淡淡笑意,完全是一個十二歲孩子的模樣,接到鳥肉,也是狠狠咬了一口,嚼兩下就急急咽了。
錢雪把手上的鳥肉也硬塞到他手裏,指指叫花雞,示意有的吃。
孟向東接過她的鳥肉,吃了,臉上笑意更濃,兩個酒窩清晰跑出來,整張臉清俊的不行,那笑容就像有毒,引得人移不開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