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困境
堤壩如願炸開,湖水在瞬間全往缺口處涌去,阿虎看着那個侯亮侯連長一手抱着一棵青松,一手妄圖抓住一個士兵,可洪水一下衝垮了那棵青松,兩人飛快被水流一道卷了下去。
他看着,然後無聲地笑。
心情實在太暢快,笑得他肚子都疼了,懷秀,你看到了嗎,害你的人一道陪你去了,就算洪水淹不死,等待他們的也是被槍.斃的命運。
阿虎心滿意足地看完,然後冷漠離開。
孟向東和顧長楨站在一起,只要這塊大石破碎,排水渠就完成一半了。
根據前面三塊巨石的爆.破,他非常有信心,甚至在心裏模擬出了爆.炸程度,碎石落地的方向。
孟向東按下了控制器。
前一刻,一切隨他所願,可當轟隆隆一聲巨響驚天而來,他的整個世界好像都坍塌了。
孟向東被洪水拍到臉上時,都還有些恍惚,可下一秒,他就抓住了傻在他身旁的顧長楨,一個躍動,順着水流拍向坡腳沙袋時,把顧長楨推了上去,而他則被洪水卷了進去,順着水流,一路下泄,狼奔豕突過灘石,七顛八倒滑進下游淺灘中,與一根斷裂的松木擦肩而過,在肩頭拉開一條血口子。
還沒有感受到疼痛,他又抓住了一個被水沖暈了腦袋,沉沉浮浮的戰士,然後一起被拍到了坡岸上,一腦袋撞上一塊石頭,昏了過去。
洪水浩浩蕩蕩,奔到破廟面前,摧枯拉朽直撞過去,一路碾壓,衝過軋石廠鐵門前,向下漫到青牙鄉,最後停在了青橋鎮小學門口台階處。
青牙鄉里積起了齊腰身的大水,房屋沖塌了不知凡幾。
這是青牙山幾十年來數一數二的惡性災害,並且是人為的,省.廳、中.央震驚,指示一定要從重,從嚴查辦。
錢雪醒來時,已經是第三日的午後,暖暖陽光透過玻璃照射到她的臉上,有一層淡淡的暖意。
身旁有人在輕輕抽泣,她微側過頭想看清楚是誰,這一動,額角處一陣陣的抽痛。
“阿雪,你醒了,別動。”
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錢雪眨了幾下眼睛,才看清坐在床邊的是她的母親閔大妮,還有父親錢忠良和爺爺錢根興。
“我這是,在醫院?”
她努力昂起腦袋,視線在室內環視過一圈,雪白的牆壁,鐵架子床欄,隔壁床上躺着的吊鹽水病人,熟悉的消毒水味道,證明了她同樣躺在病床上。
爆炸聲,下山的群眾,滔天撲來的洪水……
決堤了……
“媽,向東呢?”錢雪一把抓住閔大妮的手,焦急道,“向東呢?他有沒有事?”
“阿雪,別急,醫生說你腦震蕩,得好好休息。”
閔大妮說著,眼裏又蓄滿了淚,卻又強忍着不掉落下來。
“向東呢?他有沒有事?”她使勁掙起身子。
“向東沒事。”
錢根興忙道。
“沒事就好。”錢雪一下跌回病床,吁了口氣,喃道,“那麼大的水,他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阿雪,向東他……”錢忠良下面的話被閔大妮一肘拐別了回去。
“阿雪,再睡會兒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閔大妮像在安慰她,又像在安慰自己,兩天的時光,她的鬢邊添了無數白髮。
錢雪昏沉沉合上眼,眼前全是滔天巨浪襲來,卷裹着她身不由已,橫衝直撞,最後一刻,老余被一根斷木拍中,而她則是沖向了破廟牆壁,牆倒屋塌,世界變暗。
還能活着,真好。
錢根興看錢雪睡去,拍拍錢忠良的肩頭,帶着他走出病房,來到走廊上。
“爸,這事還是早點告訴她好。”
“忠良,向東這次逃不過了嗎,真的要被槍.斃嗎?這可怎麼辦呢。向東這孩子做事謹慎,我不相信這堤壩決口是他炸的,一定是有人使壞。”
“我也不相信,可死了這麼多人,這責任誰來擔呢。”
“我們去求求李所長吧,讓他查,一定要查出來是誰害的……”
兩人愁眉苦臉,聽到身後房門嘎達一聲,忙住了口,轉過身,就見錢雪扶着門框搖搖欲墜站在那兒,額頭紗布還滲着團血跡,一張臉慘無人色,眼底滿是驚惶與恐懼。
“槍.斃,誰要槍.斃?爺,你說誰要被槍.斃?”
一開口,錢雪自己都不知道她的聲音能尖銳成這樣,恍如指甲在黑板上滑過,讓人心悸。
呼痛聲、呻.吟聲、哭泣聲,充斥成一團塞入眼底耳中,錢雪一抬頭,就看到這間小小的衛生所里擠滿了人,連走廊上都坐着掛水的傷者,這裏是青橋鎮的衛生所,離得出事地點最近,收治了許多洪災中的傷者。
她的一顆心漸漸往下沉,就如沉進了那深不見底的大湖中,冷得她骨頭都被凍住了。
“向東被抓了吧,我要去見他。”
她的聲音沉而冷,卻異常堅定。
“你的傷……”閔大妮欲言又止,一臉擔憂地扶住她。
“我沒事,我一定要救他。”錢雪摸了摸腦袋上的傷,提步往前走去,出院,見向東,抓住兇手,救出向東。
“阿雪……”
錢忠良擔心地叫了一聲。
“走吧,不然她永遠會愧疚下去的。”錢根興長嘆了一聲。
包住腦袋的紗布取下,在傷處用膠帶貼了塊紗布,方便行動,錢雪就光速出院了。
司法方面,她不懂,只能去找李所長。
爺爺趕着借來的驢車,一家人回到來安縣城,在李所長辦公室外,他們遇到嘴上起了一圈燎泡的孟玉坤。
“爸,你見到向東了嗎?”
“阿雪,你的傷還好嗎,當時倒底發生了什麼?”
兩人都急急追問,對視間,能看到各自眼中的擔憂和驚惶。
孟玉坤朝走廊上的長椅一點頭,說道:“叔,忠良,我們坐着說話吧,我剛問過了,李所還沒回來,我們等着吧。”
幾人愁眉不展地在長椅上坐下,錢雪定了定神,把那天的經過詳細敘述了一番。
“你是說聽到兩次爆.炸聲?”
孟玉坤敏銳抓住了問題所在。
“是,先頭一道爆.炸聲不大,緊跟着後頭一道爆.炸聲就是驚天動地的,連續炸了幾次,好像整個山都要塌了那種。”
“是了,應該就是有人做了手腳。”孟玉坤點點頭。
倒底是誰呢,要害向東,錢雪拚命回想,卻毫無頭緒。
“爸,你有去現場查看嗎?”她問孟玉坤。
“部隊把那一塊都圍起來了,我進不去,這兩天一直在托關係,想見見向東,可都使不上力……李所也在想辦法,向東被關在部隊裏面,很難……”
說到這,孟玉坤一直板正筆直的脊背好似被壓了千斤重的東西,一點點彎了下去。
“被關在部隊裏……”
錢雪重複道。
“李所,李所回來了。”
錢根興望着樓梯處激動喊了起來。
樓梯口,李申業帶着吳啟勝上來,滿臉疲憊之色,見到他們點了點頭,也不寒暄,開門讓他們進了辦公室,放下皮包,就道:“我們去現場看了,是被人動了手腳,在湖面下的堤壩上埋了大量的炸.葯。”
錢根興一喜,“我就說向東這麼好的孩子,怎麼可能犯錯誤,一準有人要害他。”
閔大妮、錢忠良忙跟着點頭。
孟玉坤神情不見輕鬆,剛錢雪的話就證實了有人要害他,可證據呢,證據在哪。
“問題是要是不能抓住兇手,向東和侯亮就得擔了這個責任。主要省城過去的還有個專家叫王浩的,一直在說向東和顧長楨剛愎自用,獨.裁專斷,把他排除在外,也不跟他商量,這就出事了,他說孟向東炸.葯當量沒有使好,該負全部責任。”
李申業搖頭道。
“其心可誅,這人不學無術,一看就是靠關係上來的,到了那裏,他吃好喝好,每天還得午睡,就算去了堤壩處,也是能推就推,躲在一旁裝聾子,這樣的人怎麼和他商量。”
錢雪生氣道。
“老天。”閔大妮倒抽了一口涼氣。
孟玉坤的臉色更有些難看起來,“李所,你能讓我們見見向東吧,具體的情況也得問他才更清楚。”
李申業搖了搖頭,“我也見不到。這案子是省.廳直接在調查的,我這邊沒法插手,不過,你們也不用太擔心了,向東現在還在部隊裏,那是部隊在保護他。”
幾人神色不見輕鬆,見李所來回奔波實在疲累,也不好意思多說,起身告辭。
李申業和吳啟勝一路把他們送出門,讓他們不要太擔心,還會接着想辦法。
回程的路上,大夥都沒有說話,氣氛很是壓抑。
輾轉難以入眠,錢雪心頭浮現一個念頭,把向東救出來,跟他一起逃去香港,什麼都不管了,離開內地,總會有出路的。
雖然理智上知道是不可能的,但這念頭出現后,她的心情竟然意外地平靜了下來,在凌晨時分睡了一會,然後起床洗漱,帶着乾糧,騎上自行車,前去青牙山。
“阿雪,小心一點。”
錢家一行人站在村口,懷着擔憂目送了好久。
錢雪還有個倚仗,她能跟動物交流,此時前往青牙山,她比那些公安、戰士更有優勢,她一定要把兇手翻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