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好男人
天色剛亮,吸一口滿是凜冽寒氣,錢雪搓了搓手,沿着村中小道,小跑步到了鄧紅軍家的院子前。
意想中的警戒線並沒有拉起,只在屋子門上貼了張封條,上頭還蓋着派出所的章印。
她左右看了看,順着院牆轉了一圈,沒看到一個值守的公安,也是,這年代,還不象後來有規範的一套程序,什麼保護現場、法醫採證之類的。
她找了塊看着好攀爬的地方,後退幾步,腳尖在泥地上一個蹬動,身子一躍,手就攀上了院牆,雙腳互蹬,一腳跨過,就騎到了院牆上,正打算跳下去,下頭響起一道輕笑聲,“你也來了。”
“向東哥,你怎麼在這兒。”
錢雪驚喜道,一腿跨過,往下一跳,就落進了孟向東張開的胳膊中。
他接了個滿懷,穩穩把她抱住,笑道:“這事不解決了,覺都睡不安穩。”
錢雪撲在他懷裏,低頭望他,他的目光乾淨柔和,臉上帶着笑意,皮膚黝黑,卻打理的乾乾淨淨,下巴上一根胡茬都沒有,五官俊朗,五年的軍中生活,更賦予了他一份鎮定沉穩的氣質,望之令人心喜,錢雪的心跳加快了幾分,不知不覺伸出一手,摸上了他光滑的下巴。
柔軟微涼的手指搭上他的下巴,被觸摸的地方霍然通了電,細小的震顫彈動開來,沿着皮膚、肌肉、血管,一直注入到了心臟,恍如害了病般狂跳起來,再一路往下酸麻到了腳底。
這種感覺太陌生了,他從來沒有經歷過。
孟向東的手一松,錢雪滑下,在將將及地時,他扶穩了她,趕緊鬆手,不自在地側頭咳嗽一聲,“我們先去找找線索吧。”
錢雪看着眼前這個沉穩的年輕男人,從耳朵尖開始泛紅,然後飛速蔓延到了臉上、脖頸,通紅一片,象煮熟了的螃蟹。
她就摸了他一下。
“哈哈哈……”她大笑起來。
孟向東有些羞澀,他在上輩子結過婚,可那個宋嘉從來沒有給過他這樣的感覺,這種感覺新奇而神秘,讓人不由地想去探究、體會,隨之沉迷。
難道這就是愛情的魅力,戀人的魔力。
孟向東伸出一手,輕輕揪了揪錢雪的耳朵,就像小時候一般,故作兇惡掩飾他的不適,“這什麼地方,別胡鬧,趕緊辦事。”
“是,長官。”
錢雪努力收了笑,一邊卻搭上他捏耳朵的手,哎喲哎喲叫喚起來,“疼疼。”
他收手,瞪她一眼,得來幾個得意的嘿嘿笑。
隔了這麼幾天,屋子裏的氣味還是不大好聞,地上到處都是板結的嘔吐物。
倆人踮着腳尖,小心翼翼在各處查看,重點是廚房。
廚內比較乾淨,食物擺放也很整齊,土灶上的鍋蓋還開着,鍋里剩了半鍋的麵湯水,旁邊有幾隻空海碗,能看出曾經盛過餃子。
“吃剩下的餃子估計被公安收去檢驗了。”孟向東道。
錢雪點了點頭,轉身查看糧袋。
孟向東翻起了調味料。
錢雪漸漸蹙起眉頭,這裏各處看着都很平常,倒底誰下了毒,要是不查清楚,她不就一直有着嫌疑,怪就怪汪國英這女人,死了還不想她好過。
孟向東帶着布手套的手停在了鹽罐上,仔細看了幾眼,又捏起一顆鹽粒,放舌尖上嘗了嘗,鹹味,他放下鹽罐,手往前移到醬油瓶。
正要拿起醬油瓶,他卻頓住了,目光再次彈回來,回到了鹽罐上,這次拿起鹽罐走到陽光下,對着陽光細細觀瞧。
“鹽不對嗎?”錢雪看到他的異樣,忙走了過來。
“你來看看,裏頭的顆粒是不是大小不一樣?顏色也有些不同?”
錢雪裹着帕子接過鹽罐,仔細看了看,確實有一些些顆粒不同,好像顏色更加潔白一些,顆粒也稍大一些。可數量極少,一不仔細,就會忽略過去。
她想捏起一顆嘗一下,孟向東攔住了她,“我嘗過了,是鹹的。”
“可能是兩次買的鹽,沒用完倒在一起了。”錢雪道,“不過,還有一種可能,這裏頭不同的東西就是毒物。白色的,顆粒狀的,亞……”
“亞硝酸鹽也是白色的。”孟向東接上。
“對,吳啟勝說,這次中毒的毒物就是亞硝酸鹽。”錢雪的手一緊,頓時覺得手上的鹽罐沉重了許多。
孟向東把鹽罐拿了過去,仔細放到灶台上,“我們再找找,等下,我把這個拿縣城去檢驗。”
“好。”
屋裏屋外,仔細查找,錢雪在廚房窗外的柴禾堆底下又撿到了一個空罐子,藥瓶般大小,棕色的,上頭貼了張膠帶般大小的白紙,寫着亞硝酸鹽四個字。
她用帕子裹着這個瓶子伸到了孟向東面前,“向東哥,鄧紅軍的弟弟一家難道想殺了哥哥一家?”
“不可能,鄧紅軍弟弟家的兩個兒子是最先死的。”孟向東搖頭,神色凝重。
他剛到家,他爸就把這事跟他講了,在派出所也了解了情況,故他對案情很是清楚。
他們是找到了毒物,可誰下的手呢。
“也是,死了這麼多人,只剩那個男人鄧紅華了,也不知他在醫院怎麼樣了?”錢雪嘆氣,“我們把東西交上去,讓他們查查吧。”
孟向東用紙袋子把瓶子和鹽罐裝了起來,外面再包上一個布包,笑道:“今天還是很有收穫的,有了這兩樣東西,還可以檢驗指紋,誰幹的一定能查出來。”
“嗯,向東哥,你最棒了。”
錢雪的誇獎讓孟向東紅了臉,拉起她手,倆人又從院牆上翻了出去。
要做新娘了,沒有盛大的婚禮,也沒有豪華漂亮的婚紗,甚至連結婚的衣服都是青色的,可錢雪心裏卻覺得特別踏實,這一輩子她不想要虛榮的假面,也不想如上輩子爸媽那樣,兩兩相厭,她只想要踏踏實實,平淡普通的幸福,就跟錢忠良閔大妮,孟玉坤徐家珍這樣,相扶相攜一起走下去。
孟向東會為了幫她解除嫌疑,一人在寒冬的清晨去翻牆尋找細微的線索,這樣的男人就夠了。
錢雪跟着閔大妮,拿着比縫衣針還要長上許多的縫被子針,把閔大妮新買來的鴛鴦戲水蠶絲被面縫製到被子上。
一針一線,縫製着她今後的幸福。
“這蠶絲被面不用洗,洗了容易壞,把這粗布拆下來就可以了,到時被子蓋得硬了,就要讓彈棉花的人重新彈一彈。”閔大妮嘴裏嘮叨着,手上動作熟稔飛快,“阿雪,離過年還有些天,趁這幾天我再教教你廚房的活,做不好飯怎麼行呢,難道都讓向東做?”
“媽,向東哥會做飯呢,我不會也沒事。”錢雪嬌俏道。
閔大妮無奈而笑,放下手上的針,望住錢雪認真道:“阿雪,你可想好了,嫁給當兵的,看着是很風光,可裏頭苦呢。”
錢雪也跟着停下針。
閔大妮嫁給了錢忠良,當了個軍嫂,受人尊敬,可錢忠良當兵的時候,她一人操持家裏,回來了,又殘疾了,這裏頭的苦,多着呢。
“媽,要是讓你嫁給別人,你願意嗎?”
“小孩子家家的亂說什麼呢,我這輩子啊,就跟你爸一起走了。”
“媽,向東哥是個好男人,我嫁給他踏實。要是他種地,那我就做個農婦,要是他當兵,我就做個軍嫂,說不好,以後他開個大公司,當個大老闆,那我就做老闆娘,享清福。”
“你啊,心可真大。”
閔大妮笑,“向東是個好娃子,你能碰上他也是福氣。不過,廚房的事還是得跟着學,你在青苗鎮租房住,媽都心疼呢,你爸腿不好,不然就讓他給你送飯去了。”
“媽,我哪有那麼嬌貴,告訴你,我跟衛生所的劉叔打了招呼,劉嬸每天多做一盒飯,他給我帶。”
“那是好事,你可不能占別人的便宜。”
“放心吧,我給了錢的,現在我可是小富婆,今年曹芳姐還給了我二百塊錢呢,衛生所工資十五塊,完全夠生活了。”
“那把這些錢存起來,別亂花,以後有了孩子,念書成親都要用錢的。”
“媽,婚都還沒結呢,你就想到娃成親了……”
“眼光不放遠點,哪能過好日子呢……”
母女倆正親親熱熱說話,外頭卻傳來一陣喧嘩聲。
倆人好奇跑到院門口,卻見曹建國和曹芳一個逃一追,正繞着村子奔得雞飛狗跳的。
“咋了,這事?”
閔大妮問隔壁的大力嬸子。
“這不,你家阿雪要跟向東結婚了嗎,曹芳給他弟相好了一個青苗鎮的姑娘,也打算今年成親,曹建國不願意,曹芳正教訓他呢。”大力嬸子笑道。
“建國這娃都這麼大了,曹芳還這樣打啊。”
“從小當半個媽看大的,曹建國別不過他姐,看吧,今年一準結婚。”
錢雪看着曹芳手裏的樹枝子抽到曹建國背上,曹建國齜牙咧嘴,卻不敢回手,只得繞着村子一圈圈跑,一張臉漲得通紅。
“姐,你給我點面子行不?”
“姐還不是為了你好,等你結完婚就知道了,這姑娘肯定能跟你過好日子的。”
“我不喜歡她呀?”
“那你喜歡誰?”
曹建國沉默了,漲紅的臉又朝白的方向發展去了。
“聽好了,你逃到哪都不管用,今年跟孟向東一起結婚,我都跟老支書商量好了,他家的大肥豬借我們一頭。”
錢雪站在院門口,跟着鄉親們一起笑看曹芳訓弟,她也覺得齊茉莉跟曹建國很相配,這是一樁很好的姻緣,不過有時候本人並不清楚,還得給他推上一把。
孟向東去了趟縣城,沒過兩天,就有好消息過來了,李所長和吳啟勝親自來了錢營村,把鄧家的案子跟村民們解說了一番。
鄧紅軍汪國英等人的死,真是讓人啼笑皆非,唏噓感慨。
原來鄧紅華帶着母親、媳婦和兩個兒子,高高興興來看望大哥一家,路過礦區,他大兒子撿到了個小瓶子,上頭寫着什麼什麼鹽,其他字他不認識,鹽字卻是認得的,打開瓶蓋,裏頭白花花的鹽粒,嘗一顆,真是鹹的,雖然瓶底里只剩了一小點,可本着不能浪費的原則,他把瓶子帶到了大哥家,倒在了他家的鹽罐里,瓶子就隨手仍到了窗外。
鄧紅華被搶救過來了,清醒后李所長一問情況,他就反應過來撿到的那個瓶子有問題。
正好,孟向東交上去的瓶子、鹽罐一檢驗,情況符合。
大哥家的餃子好吃,他兩個兒子吃了很多,他就沒捨得多吃,怕被嫂子嫌棄,而他媳婦更是不敢上桌,等着眾人吃完再吃,可哪想,他媳婦逃過這劫卻又跟着兩個孩子一起走了。
這個男人嚎啕大哭。
沒文化害死人啊。
李所長握着錢雪的手,一臉尷尬慚愧,“鄧紅華能活下來,還虧得阿雪給他洗了胃,謝謝你,前面的事情,真是抱歉了。”
“阿雪妹子,對不起啊,鄧紅軍他們嘔吐,你就說中毒,你說誰不懷疑……”
吳啟勝嘿嘿笑着賠罪。
“沒事沒事,公安查案就得仔細詢問嘛,不過,我可是守法的好公民,你們關了我一天,下次可得請我吃頓好的。”
“要得,要得,聽說你要跟向東結婚了,李叔先給你包個大紅封。”李所長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