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三十一章 一個球(上)
隨後十日,昌盛縣主日日來,一改之前從山門小道進觀,聲勢浩大,大搖大擺地從道觀正門進來,一待就是一上午,旁人以為昌盛縣主與正覺女冠尋經問道,誰也不知六音閣門一關,暖榻上就多了兩條躺屍。
“早課起得太早了啦…”
自正覺女冠知道檀生要騙到內宮去以後,日日把她薅起來和小姑子一起念早課,說是要重撿基本功。
雞都還沒叫,檀生就被官媽媽搖醒了。
午睡也沒有了。
正覺女冠要關門開小灶,給檀生進行試前突擊。
晚上更不能像之前那樣吃了晚飯繞着都梁山散散步,散完步吃點宵夜,吃了宵夜繞着六音閣散散步接着就鋪床酣睡。
晚上是要挑燈夜戰抄經書的。
正覺女冠手拿戒尺,抄錯一個字就是一個手板心。
故而一到夜裏,六音閣就開始鬼哭狼嚎,跟躥了只黃皮子進屋似的。
只有昌盛縣主來東嶽觀的時候能偷偷摸摸睡會...
昌盛縣主也累,早上雞還沒叫就要坐上馬車來東嶽觀給檀生炒名聲,回到宮裏雞都睡了,她還不能睡,還得…一連數日,饒是如昌盛縣主這樣自律的人眼下也出現了烏青。
美人憔悴,檀生心疼。
“要不睡一下吧?”
檀生心疼地拖了張暖榻過來。
有了一張暖榻,第二張暖榻還會遠嗎?
故而檀生便與昌盛小姐姐異榻而眠近十日。
既然一起睡過覺了,那麼情誼自然不一樣了...
雖說這話有點怪...但道理總是那個道理——為啥官場上同科進士比其他人多了幾分親近?檀生私心覺得因為下場考試時,你見過我蓬頭垢面的邋遢樣子,我見過你齜牙咧嘴上茅廁的私密之相,這誰還不了解誰呢…自然就比旁人親近了不是?
昌盛縣主嘴巴緊,不輕易說宮中是非,只是尋常待人說話間與檀生多了幾分和旁人沒有的親昵。
只是檀生不懂,為啥她把這份親昵說給夜探東嶽觀的許儀之聽后,許大公子的臉色很是不好看。
檀生一搖頭,決定把許紈絝這陰晴不定的個性給拋腦後。
因為太極宮來人請她了。
就像讀書人溫書要下場考試才知道這三年學沒學好。
可是讀書人答得再差,大不了回家再念三年。
可她這做的可是一道送命題啊!
要一不留神沒答好,那….那十八年又是一條好漢!
檀生懷着如此心情坐上了駕向內宮的馬車,臨偏門換小轎攆,轎攆一路西走停在了一處門窗緊掩且門可羅雀的宮室前,有滿臉褶子的老嬤嬤趕忙彎腰遞凳子,“道長,您請下轎。”
老嬤嬤一見檀生,似是吃了一大驚,又趕緊低下頭。
嗯...
來道觀求香的夫人太太第一次見她,也是這反應。
大概是因為她是道姑里長得最好看的,長得好看的人里最會裝神弄鬼的?
檀生裝作沒看見,一搭拂塵,大跨步向里去。
兩名雙髻宮人將沉重的紅漆木門大大拉開,一股濃烈的檀木香迅速躥了出來,正東角的香龕里供奉着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玉像前面的貢品都是新鮮的,想來是日日都要換。
昌盛縣主牛啊!
直接給她姑媽改了教啊!
檀生一抬頭便見一位頭戴抹額、未施粉黛,只着了一件素青色寬袍的婦人瘦弱地坐在堂前,這袍子太寬了,而這婦人又太瘦,感覺不是人穿衣裳而是衣裳在穿人,鬆鬆垮垮人好像要被這件衣裳給壓扁了似的。
昌盛縣主就站在這婦人身後。
這就是陳太后?
上輩子讓滿定京哭了三天的女人?
檀生拂塵一垂,行了個道禮,“貧道合真見過太后、縣主。”
“你就是趙家那個姑娘?”
和人一樣,陳太后說話尖弱,似是吊著一口氣,這口氣兒要是吐長一點好似能要了她的命。
檀生垂首恭順,“貧道俗家姓名喚作趙檀生。”
陳太後點點頭,有氣無力道,“哀家聽阿鶴說,道長您是一位很有本事的道人,通陰陽、斷生死、知禍福。哀家本該親去都梁山拜訪道長和女冠,然則實在是提不起那股精神,只能請道長親來入宮,還望道長見諒。”
裝神弄鬼,這點最好。
旁人都得敬着你。
也就高淑妃那有胸無腦的會讓她在大太陽下面站着。
檀生忙躬身,“昌盛縣主數日親至東嶽觀問道,誠心感天動地。小道不才,必當全心全意為太後分憂解難。”
陳太后正欲開口,卻有一支低低沙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姐姐倒是很久沒有這麼大的陣勢了。”
一個矮矮、圓圓的身影從門外走進來,嗯,與其說是走進來,倒不如說是滾進來比較合適——窮極檀生兩輩子,她就沒見過長這麼胖的女人。
這婦人五十齣頭的年歲,走一步臉上的肉就晃一下,走兩步臉上好似快滴油,肩膀與腰臀同寬、腿腳和上身等高,面上糊着一層濃厚的粉,唇上的色兒倒是好看,跟高淑妃用的夾竹桃色似乎是同款。
可惜人高淑妃擦了這口脂像三月枝頭含俏,這胖婦人卻像偷了菜市場的豬血喝。
這人和陳太後站在一起,一個瘦成竹竿一個胖成獅子頭,一個面色卡白一個唇紅似血,一個風吹就倒一個把風頂回東南角,這鮮明的對比簡直讓人懷疑先帝的審美——這咋能差別這麼大呢!
“竇妃…”
陳太后說了兩個字,咳了三下。
昌盛縣主屈膝頷首行禮,“昌盛給皇貴太妃請安。”
果不其然是她。
檀生轉身搭了把拂塵,算是見了禮。
那婦人似乎很介意陳太后喚她“竇妃”,先笑着說一通,“姐姐老糊塗了,還竇妃呢!先帝都去了十多年了,竇妃是啥時候的名頭了?我記得那時候,姐姐還住在鳳和宮時吧?您可千萬要醒醒,如今您住在太極宮,也再不是皇后了!”
看也不看檀生一眼,轉頭沖昌盛縣主就是一頓排頭,“哀家今兒聽人說,你去善行司要了個轎攆說是接人?接什麼人了?給二府遞帖子了?往後不要什麼人都往宮裏頭接,宮外頭臟病窮病一大堆,就接到太極宮還好,若是衝撞了皇上,就算有你姑媽給你擔罪,你也脫不了干係!”
她教訓昌盛縣主,就跟教訓打翻茶的下人似的。
一個球,在教訓絕世佳人。
“蹭蹭蹭”
檀生的怒火在慢慢往上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