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甘露在那邊照顧陸明玉,楚行看了眼昏迷不醒的賀禮,帶着魏騰遠走幾步,低聲一陣吩咐。魏騰頷首,彎腰將賀禮扛到肩頭,悄悄地朝梅嶺深處而去。楚行目送屬下離開,再看看陸明玉主僕倆,他走到一棵樹後,背對二女而立。
山風吹來,他低頭看手,掌心已經乾了,但陸明玉嘴唇的柔軟……
「姑娘,姑娘你好點了嗎?」
楚行偏頭,轉到一半,及時止住。
甘露懷裏,陸明玉又熱又渴,連續灌了半壺涼水,身體終於沒有那麽燙了。可她依然全身沒有力氣,無力地靠着甘露,看甘露打濕她的帕子,再來擦她的臉,如清風拂面,陸明玉舒服地閉上眼睛,慢慢地點點頭。
甘露鬆了口氣,眼淚卻落下,小聲哭道:「姑娘福大命大,幸虧國公爺救了咱們。」
陸明玉身體一僵,甘露不提楚行,她還沉浸在清涼的愜意里,一聽到「國公爺」三個字,剛剛發生的一切突然全清晰了起來,一幕幕在腦海里閃現。賀禮說黑衣人挾持了她,賀禮靠過來,她抬頭,看到的卻是楚行,緊接着她、她……
腦海里嗡的一聲,方才喝下的水瞬間變成霧氣消失得乾乾凈凈。
「姑娘?」眼看着姑娘才恢復些白皙的臉龐再次變得紅通通的,甘露還當姑娘藥效又涌了上來,趕緊提起水壺繼續灌水。
陸明玉確實感受到了那藥效死灰復燃,但她更知道點燃死灰的火星是什麽——
她親了楚行!她記不得自己對楚行說了哪些話,也記不起親楚行的感覺,但她就是記得自己真的撲到楚行懷裏,還親了他!
身子越想越燙,越想越渴,陸明玉主動捧起水壺,咕嘟咕嘟往嘴裏灌。
「姑娘慢點。」喝水果然有用,甘露欣慰地笑,體貼地用袖口幫陸明玉擦拭嘴角流出的水。
陸明玉一口氣把剩下的半壺都喝了,喝完了,她也累了,靠在甘露懷裏,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至少現在人徹底清醒了。
「姑娘好受點了嗎?」甘露擔憂地問。
陸明玉點頭,隨即想起什麽,忐忑地往甘露身後看,一眼瞧見了立在那邊的偉岸身影。只一眼,她當即心虛地縮回頭,心撲通撲通的狂跳。
她是喜歡楚行,可她絕對沒有對楚行冒出過非分之想,就算是作夢,夢裏也沒有過親密的舉動,夢裏與楚行見面,兩人中間都隔了好幾步。今天她卻親了楚行,神志不清時親的,因為記不起那滋味兒,陸明玉生不出任何佔了楚行便宜的竊喜,她只懊惱尷尬,楚行會怎麽想她?會不會覺得她輕浮放蕩?
「姑娘,這裏還有大半壺呢。」見她臉又紅了,甘露伸手去構另一壺。
陸明玉肚子裏都是水,這會兒一滴都裝不下了,搖搖頭道:「不用,我應該沒事了。」
楚行聽她聲音無力卻足夠理智,知道人是真的沒事了,頓了頓,轉過身來。
腳步聲靠近,陸明玉情不自禁往甘露懷裏躲。
楚行走到主僕二人三步外停下,因為接下來要說的事必須保密,他掃視一圈,隨即屈膝蹲下,鳳眼看着地面低聲道:「四姑娘,賀禮假扮黑衣人,還喂你服下不入流的迷藥,欲對你不軌,不過四姑娘不用擔心,萬幸我及時趕到,四姑娘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陸明玉眉頭皺了起來,原來黑衣人是賀禮,可他不是喜歡二姊姊嗎,為何……
難道因為二姊姊不嫁他了,賀禮便想出這種手段報復陸家?陸明玉恨得咬牙切齒,都忘了道謝。
楚行也沒在乎那些虛禮,繼續道:「此事關係四姑娘的聲譽,現在賀禮在我手上,你有何打算?」
陸明玉心思全被他的話牽引,眼裏浮現茫然,她能怎麽辦?她想這事從來沒有發生過,她想賀禮一輩子都不對任何人說起,但除非賀禮死了,她根本無法約束他。就算賀禮懼怕陸家不敢四處張揚,可想到有那樣一個人跟她一樣住在京城,想到賀禮說不定哪天就把這事說出去……
陸明玉更努力躲進甘露懷裏,手抓緊她的衣襟,她真的想不到萬全之策!
楚行看不到她的臉,可甘露看到了,一氣之下咬牙道——
「那個畜生,就該扔下山摔死他!」
陸明玉又何嘗沒有這樣的念頭?只是自小的教養讓她無法隨心所欲說出心中的怨憤之言,更何況,她從來沒有害過人,即便一時憤慨,冷靜下來後,都不會選擇如此狠辣的辦法。
「四姑娘,賀禮意圖不軌,若事情發生在家妹身上,我定要他償命。但人死事大,死因蹊蹺,武康侯府必定請官府徹查,牽涉多了容易引起麻煩。我有辦法讓賀禮變得痴傻,終生無法治癒,如果四姑娘不反對,明天你們便會聽到消息。」
讓賀禮變成傻子?
陸明玉震驚地忘了那一吻的尷尬,回頭看楚行,「這、這……萬一傳出去,會不會連累你?」
楚行始終垂眸,平靜地道:「只要你們二人守口如瓶,別再對任何人提起,今日發生的所有事便會永遠成為秘密。」
在楚行心裏,陸明玉前世是他的弟妹,是家人;這輩子陸明玉是親戚,是每次見面都恭敬喊他表舅舅的嬌弱小輩,即便她無法原諒堂弟再也不會成為楚家人,他也不會縱容賀禮卑鄙陷害於她,且放任賀禮全身而退。
男人面容冷峻,聲音堅定,陸明玉不由得信了他的話。
她想了想,最終狠下心,扭頭道:「那,勞煩表舅舅了。」
一邊是賀禮活着,她在楚行面前繼續當柔弱善良的貴女,卻要提心弔膽怕賀禮哪天清醒會毀她名聲,一邊是賀禮死了,她可以輕輕鬆鬆地忘掉此事,但在楚行心裏會淪為為保名譽心硬如鐵的女子,必須選擇,陸明玉選擇前者。
楚行最怕的卻是她優柔寡斷,聽她同意這個計畫,他放鬆不少,道:「四姑娘能走了嗎?海棠園中有人找你,我派人騙她們說你去看龍舟賽了,可能她們已經尋了過去……」
「多謝表舅舅替我解圍。」男人心思縝密,免了她不少麻煩,陸明玉真心感激,謝完後試着起身。
甘露長她好幾歲,力氣大,跟着用力,穩穩地將人扶了起來,然後替陸明玉正了正發簪,理了理衣裙。
「那你們下山吧,我會遠遠地跟在後面,直到你們與熟人團聚。」楚行讓開路,看着山下道。
他這麽好,甘露敬佩極了,高興地道謝。
陸明玉雙腿還有些軟,由甘露扶着慢慢往前走,經過楚行身邊時,她抿抿唇,走出去兩步後停下來,硬着頭皮道:「表舅舅,我……剛剛很多事情我都記不得了,表舅舅好心救我,我……沒有把您當惡人推打吧?」
親他的事,她必須「忘記」,不然日後見面,兩人都尷尬,見楚行無動於衷的樣子,他也希望她忘了吧。
楚行看着甘露的裙擺,低聲安撫道:「四姑娘只是怕哭了,不曾冒犯我,放心。」
果然如她所料。
陸明玉說不清心裏的滋味,有點酸又有點澀,但她淺淺笑了下,再次道謝後,往前走去。一開始腳步緩慢,漸漸力氣恢復,走到山腳時,她微微偏頭,想要再看看山上的男人,卻竭力忍下了。
他冷峻淡漠,他不近女色,又怎會因為她主動送去的一吻,便提出對她負責?
默默嘆息,陸明玉再無留戀,帶着甘露快步去尋賀蘭芳等人。
在她身後,楚行一直遠遠地跟着,親眼看到陸明玉與陸懷玉、賀蘭芳碰頭了,看着她笑靨如花朝兩個姊妹賠罪,沉着堅強,他才收回視線,去尋今日同來遊園卻不知道半路跑去何處的朋友。
一個時辰後,魏騰來到他身邊,低聲道:「都辦妥了。」
楚行微不可察地點點頭。
當天黃昏,武康侯府忽然收到一道噩耗,世子賀禮帶隨從去東郊山上遊玩,不慎落下山坡,隨從死了,賀禮昏迷不醒。武康侯夫人當場昏厥過去,武康侯親自去接兒子,回府後京城幾位德高望重的郎中都束手無策,馬上給宮裏遞了帖子,求請太醫。
太醫到了,總算把人救醒,未料賀禮呆呆傻傻,連親生父母都不認得,竟成了痴兒!
消息四散而飛,也傳到了陸家。
陸懷玉有些黯然,陸明玉默默地待在梅院,不喜不悲。
怪誰?賀禮落得如此下場,全是他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