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知不覺間，馬車到了庄王府。
去年臘月，蕭從簡喜得貴子，滿月酒辦得十分隆重，這次小傢伙百日，因為正值春闈，蕭從簡與庄王商量後，只打算請幾家親戚來熱鬧熱鬧，免得耽誤旁人為家中考生上香祈福。
大齊重賢，歷代君王奉行擇賢而用，故普通百姓靠科舉翻身，大多數勳貴之家的子弟，只要沒有爵位，也要通過文、武科舉謀求官職。
陸嶸去年秋闈中了解元，今春也參加了春闈，以他瞎了十幾年復明，第二年便高中解元的才學，撈個進士絕對沒問題，甚至有些賭坊還拿陸嶸押注，押他是今科狀元或探花，前者是他有狀元之才，後者則是因為他俊美的外表，更符合曆代探花郎的條件。
「妹妹這幾年真是喜事連連啊。」
賓客相聚，都坐到一起了，楚二夫人笑着羨慕蕭氏道：「你看，先是阿暖爹爹眼疾康復，跟着是你添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大兒子，恆哥兒周歲前他爹爹又高中案首，眼看着又要拿個狀元回來了，也算是連中三元吧，真是羨煞旁人。」
蕭氏連忙謙虛道：「前面的我都受得起，不過春闈剛考到一半，阿暖爹爹能考上進士我就心滿意足了，狀元可不敢奢望。」
「你就自謙吧。」楚二夫人一句戳破了蕭氏的小得意。
蕭氏但笑不語。
大人們寒暄，孩子們悶着，恆哥兒又坐不住了，扭啊扭的要從母親腿上下去，嘴裏哼哼唧唧的。
蕭氏正好不想女兒跟她上輩子的婆母接觸太多，便把兒子放到地上，柔聲指點，「恆哥兒找姊姊去，讓姊姊們領你去花園裏玩。」
恆哥兒最喜歡玩了，咧着小嘴，顛顛地往姊姊那邊走。
陸明玉本想一直在這邊坐着，沒準能從楚二夫人口中聽說楚隨的消息，母親這樣一安排，蕭煥、楚湘幾個夥伴也在那邊催她，陸明玉只好先當個好姊姊，與陸錦玉一起牽着弟弟，慢悠悠地走向王府花園。
與此同時，前來賀喜的楚行因為不擅長陪其他賓客談天說地，跟蕭從簡打聲招呼就一個人來到王府花園，站在湖邊一棵垂柳旁眺望湖景。
「姊姊抱，姊姊抱。」
看了不知多久，遠處忽然傳來男娃撒嬌的聲音，楚行隨意看過去，就見一個穿錦袍的男娃背對他站着，雙手抱着他姊姊的脖子求磨，邊嚷嚷邊抬腳，好像姊姊不抱他就要自己跨上去一樣。
而男娃的姊姊蹲在那兒，臉被男娃圓滾滾的身子擋住了，只有聲音飄了過來，「恆哥兒聽話，姊姊抱不動你了，讓甘露抱你好不好？」
「不要，姊姊抱我。」男娃不聽，只要姊姊。
楚行掃向其他幾個十歲左右的小姑娘一眼，馬上就猜到那對姊弟的身分。
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陸明玉了，他也不想見，陸明玉對他的親近，讓他每每想起都覺得彆扭。
可就在他準備隱匿身形時，楚盈眼睛尖，最先發現了兄長，不由驚喜喊道：「哥哥。」
楚行聞言，默默嘆了口氣，下一刻，神色平靜地從樹蔭里走出來，負手而立，等一群半大孩子們靠近。他面上寡淡冷峻，視線卻不自覺地掃向陸家姊弟，恆哥兒扭着腦袋，大眼睛茫然地望着他，而他的姊姊……
楚行沒多看，只瞥見大概輪廓，他便垂下了眼眸。
陸明玉卻看見了他，他一襲長袍臨湖而立，湖風吹動他衣擺起伏，宛如謫仙臨世。
再次見到楚行，陸明玉依然有驚艷的感覺。
其實陸明玉兩輩子見過的美男子可以說是不勝枚舉，自家父親、親舅舅、楚隨、蕭煥，包括宮裏那位皇帝舅舅都是鶴立雞群的神仙人物，但這些人陸明玉上輩子都見過，只有楚行，前世獨臂、疤痕臉，如今面如冠玉、氣度脫俗，差別越大，驚艷感就越強。
因為驚艷，陸明玉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但也就是一眼，看完就守禮地收回視線，繼續哄家裏的小祖宗，「恆哥兒聽話，再自己走一會兒，不然下次姊姊不帶你出來玩了。」
恆哥兒兩條小胖胳膊還抱着陸明玉，大眼睛卻望着楚行。小傢伙虎頭虎腦的，膽子也特別大，每當家裏來客人，恆哥兒從不認生，只是脾氣臭，不輕易給外人抱，偶爾一、兩個人得了眼緣，恆哥兒才會乖乖讓對方抱。
「恆哥兒來，表哥抱你。」蕭煥蹲到陸明玉身旁朝小表弟伸出手。
十二歲的蕭煥瘦了也高了，五官如美玉初露光輝，平時眉眼裏帶着三分倨傲，但到了陸明玉跟前，蕭煥眼裏只有喜歡與笑，儘管陸明玉對他一日比一日冷淡，也不改其示好的態度。
「不給！」恆哥兒大概也會看點臉色了，最不喜歡的親戚就是蕭煥，說罷，撲到姊姊懷裏，後腦杓對着蕭煥。
蕭煥失望地看着小表弟。
陸明玉沒管蕭煥，只笑着哄弟弟，「恆哥兒，表舅舅來了，姊姊領你去見表舅舅。」
恆哥兒瞅瞅不遠處的陌生男人，乖乖地讓姊姊牽着手，沒再要抱抱。
其他小姑娘都朝楚行見過禮了，唯陸明玉牽着白白胖胖的弟弟姍姍來遲。
走到楚行身前，陸明玉並沒有與楚行對視，她彎腰教弟弟，「這是表舅舅，恆哥兒喊表舅舅。」
恆哥兒仰着腦袋，一手攥着姊姊手，一手原因不明地摸着自己的小臉，一臉好奇地打量着楚行。
楚行人冷，從來沒有孩子緣，特別是恆哥兒這麽大的孩子，見到他沒有不怕的。習慣了孩子們怕他，突然冒出來一個膽大的男娃，他竟也不知道該怎麽回應，與恆哥兒對視片刻後，他微不可察地點點頭，然後看向家裏兩個妹妹，「你們繼續玩，我回去了。」
聽見這話，楚盈、楚湘一起點頭。
就見楚行轉身欲走時，恆哥兒卻突然喊了一句，小胖腿也跟着跨出一步，「舅舅！」恆哥兒還沒看夠他呢。
楚行一聽，不得不停下腳步。
恆哥兒見狀就樂了，一手拽着姊姊，一邊使勁地往表舅舅那邊走。
陸明玉意外又頭疼，弟弟喜歡誰不好，怎麽偏偏看中楚行了？莫非是因為楚行冷峻的神采與祖父有那麽一些神似？這點讓陸明玉想起，她小時候怕祖父怕得要命，弟弟卻膽大得很，敢在祖父懷裏撒嬌。
「舅舅。」恆哥兒喜歡楚行，來到高大的楚行身前，他鬆開姊姊，伸手就要楚行抱。
楚行怎麽會看不懂這麽明顯的暗示？
對上恆哥兒期待的大眼睛，楚行雖然莫名其妙，但還是彎下腰，雙手略顯笨拙地托住恆哥兒腋窩，準備提起來的時候，他心中微動，一抬眼就對上陸明玉那雙水盈盈的桃花眼。
楚行鳳眼深邃、目光犀利，陸明玉明明在頭疼如何處理弟弟的自來熟，突然撞上他過分俊美的正臉，卻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虛，慌忙垂眸，結結巴巴地道：「表、表舅舅，恆哥兒不懂事，給你添麻煩了。」
「無礙。」楚行淡淡道，抱着恆哥兒站直了。
恆哥兒之前在纏姊姊抱他去湖邊看魚，這會兒有大人抱，恆哥兒不客氣地指向湖邊，「魚。」
楚行沉默一會兒，真抱恆哥兒去了。
陸明玉尷尬極了，紅着臉跟在楚行身後，底氣不足地道：「表舅舅，你回前院吧，我哄恆哥兒就行。」
楚行走在前面，感受着恆哥兒不容忽視的分量，想到之前陸明玉說抱不動弟弟了，他回頭對着陸明玉，居高臨下的望着她頭頂道：「前院無事，你們幾個去玩吧，我在這裏照顧恆哥兒，你們玩夠了再來接他。」
他不想陸明玉跟着自己，不想陸明玉離他太近。
這話讓陸明玉感到愕然，難以置信地望着楚行，這人看着冷冷的，沒想到居然願意幫她哄弟弟？
旁邊的楚湘可高興壞了，一把拽住陸明玉，「走吧走吧，咱們去玩！」她早就嫌恆哥兒礙事了。
陸明玉被她拽着往前走，只得回頭朝楚行道謝，卻見楚行已經轉向湖邊，彷佛沒聽見她的話一樣。
倒是恆哥兒，趴在楚行的肩頭，一臉茫然地望着姊姊，似乎有點捨不得姊姊離開。
陸明玉還是不想勞煩楚行，見狀就掙開楚湘，笑着對弟弟道：「恆哥兒過來。」
恆哥兒瞅了瞅姊姊朝他張開的手，噌地轉了回去。
陸明玉氣壞了，既然弟弟不要她，她便留下弟弟的乳母與丫鬟，放心去玩，楚行這人她還是信得過的，弟弟交給他絕對沒問題。
那邊楚行抱着恆哥兒，聽着小姑娘們漸行漸遠的聲音，心裏卻有點哭笑不得，他怎麽就變成哄孩子的了？
「去那邊。」恆哥兒沒在水裏找到魚，前後瞅一瞅，腦袋轉向楚行，手指着右側，使喚道。
恆哥兒生得漂亮，親戚們見了，有誇像陸斬、陸嶸的，有誇像蕭氏的，也有誇像蕭從簡的，可就在恆哥兒轉過來的那一瞬，可能是恆哥兒純凈的眼神，也可能是他嫩豆腐似的臉蛋，楚行在他臉上發現一抹陸明玉的影子。
轉身移步，楚行餘光掃向尚未走遠的小姑娘們，中間那個最矮的，便是陸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