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劍峰
御虛宗內,劍鋒居最北,常年積雪不化。
霜寒雪冷,劍骨初成。
“第六代劍鋒弟子沐樊,第七代劍鋒弟子黎慎行,拜藏經閣。”
黎慎行跟在師尊身後,神色莊嚴。
閣內千盞浮燈,明明滅滅,幽幽的暖光延伸至閣頂,照徹萬卷藏書玉簡。藏經閣內,每一盞燈下都有名有姓,生而入閣求道,死亦化燈而助後人。
“解劍。”沐樊開口,伸手將腰間的佩劍琉光解下。黎慎行緊跟照做。
“藏鋒。”
沐樊伸手一拂,常駐於琉光劍上的青色鋒芒逐漸微弱,最終歸於沉寂。失去靈力加持的琉光劍終於露出了本來面目,劍鋒黯淡無光,缺口、划痕隨處可見,其中又有深褐色的血跡凝固於其上。
黎慎行被這一幕刺痛,微微低頭。
琉光劍是師尊的本命劍。劍修與劍魂魄相連,劍既如此,師尊身上的痛苦也可想而知。宗主說,師尊碎丹重修之後,已經將琉光劍重鑄過一次,千錘百鍊皆如剝皮腕骨加於己身,心智薄弱之人,便是一刻也經受不住。
“不破不立啊。”師尊出關之時,執法長老激動的直抹眼淚,宗主在親自接師尊出來時,如此說道。
跟在沐樊後面,黎慎行同樣捏了個劍訣,壓下了腰間的紫色劍芒。
藏經閣是御虛宗的第一禁地,入閣應謹慎恭敬,不可擾先人之靈。
沐樊領着黎慎行,一直向上,走到第六層才停下。
“這盞燈,是你一塵師伯。”沐樊道:“六百年前,以一人之力,御南疆三大魔修。”
黎慎行一個標準的劍禮:“拜過一塵師伯。”
沐樊點頭,眼中甚是欣慰:“一塵師兄修君子劍,穩重內斂,不偏不倚,最適合你的性格。去領劍訣吧。”
黎慎行得師尊首肯,又向那盞魂燈行了半個師禮,神色莊重去取高台上的玉匣。除一塵劍尊的浮燈外,旁邊兩盞也似有所感,芯火微動。
六百年前,天下浩劫,天水劍閣四位內門弟子以身祭劍,御魑魅魍魎於域外。經此一役,天水劍閣遭受重創,僅餘下御虛一脈尚得保全。而四位內門弟子中,唯獨有沐樊一人被御虛宗主救了回來。
黎慎行取畢,回頭,見師尊負手站在暗處,看不清臉上的表情,身形卻是蕭索落寂。
“師尊。”
許久,沐樊似是從回憶中醒來,側身,頷首,在千盞燈影中露出半邊臉龐。
沐樊道:“去吧,我與你一塵師伯獨處一會。”
黎慎行點頭,反身帶上門,手中已然攥着從玉匣內取出的劍訣。這薄薄一本中,記載的便是一塵劍尊從致學到入道以來的點點滴滴,其中字跡也始於稚嫩,最終風骨大成。
——“年十二,入道天水劍閣。”
——“習重劍,不成。”
——“十四拜劍峰,始學君子劍。”
——“劍峰飯食不佳。”
黎慎行:……???
再向後翻去幾頁,其中果然又記載不少瑣事,就連和師兄弟輪拳頭打架都會被這一塵劍尊拿來炫耀一番。
——“師弟沐樊,玉雪可愛,甚喜。攢靈石合三十四枚,於坊市中購一靈貓贈之。”
——“此貓甚煩。”
黎慎行正待繼續看下去,忽聽得吱呀一聲,正是師尊走了出來。他正要開口,忽的眉頭一皺。
師尊嘴角微微上揚,眼神溫柔,似有暖意流淌,但臉色卻蒼白至極,而那隻握住劍柄的手,更是毫無血色,指尖如同透明。
黎慎行急道:“師尊!”
沐樊道:“無妨,我自有分寸。”
黎慎行緘默。內門秘術,他自然也知曉。金丹期往上,用自身精血為引,便可通曉黃泉,卜算逝者身後之事。
沐樊一聲輕嘆:“你一塵師伯,福緣深厚,轉世後過的不錯。”
黎慎行:想必是吃的很不錯……
“走罷。”沐樊提起佩劍,轉身向來時的路走去。
出了藏經閣,門外又是風雪交加。
黎慎行默默的走在後面,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要不要同宗主打小報告。師尊傷勢未愈,就動用了這卜算法門,傷上加傷。但看師尊神情,卻又比平日輕快不少。
像是心中一塊大石頭落地。
沐樊走在前面,見愛徒一直珍而重之的捧着懷裏的劍訣,便也來了興緻,同他講起了宗門中劍道傳承:“昔日天水劍閣,包括御虛宗在內,皆是一脈單傳。君子劍傳給了你,就不會給慎獨和慎言。”
黎慎行問道:“那若是有一峰劍訣丟失……”
沐樊道:“每一代內門弟子中,還有一人,熟記門中宗卷。只記,不練。”
黎慎行一愣:“那這一代是誰?”
沐樊莞爾:“現今科技發達,電子晶片儲存容量遠勝於你我所記。等回頭宗主把數據庫建好了,就把藏經閣里的宗卷一一錄入。”
黎慎行:……怎麼感覺自己是閉關多年的老股東,師尊才是新時代長大的修真者。
然而轉念一想,又生疑惑。
黎慎行:“師尊同門之中,又是誰擔任默記一職?”
沐樊身形微微一頓,似是想起了什麼,眼中情緒複雜,甚至有些許縱容與無奈:“確有這麼一人。你日後若遇見他,可讓他指點你劍法。”
黎慎行激動:“不知這位師叔名諱?”
沐樊道:“他叫陸白。”
黎慎行睜大了眼睛,門中……似乎並沒有一位叫陸白的長輩。
領着徒弟取完劍訣,沐樊便徑直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不大的竹舍隱於劍峰一角,院中數株寒梅,因被灌注了靈氣而開的嬌俏動人。
竹舍內溫暖宜人,沐樊舊時的用物與宗主新搬來的家電不倫不類的放在一起,和重新裝修過的御虛大殿一樣,帶着城鄉結合部的風格。
沐樊卻並不在意。
桌上擺着昨日才看了一半的高等代數,全息屏幕上則投影着載入了一半的科教片《行星與自然》。
閉關數百年,人世間天翻地覆,總要從基礎開始一一學起。
前些日子,門內又給了他一宗名曰“執行副總”的職務。看來除基礎科學之外,經濟、管理兩科也要提上日程。
沐樊連上終端,欣慰的察覺劍峰的網路終於修好。
又可以做一個與時俱進的好劍修了!
他按下播放,解下佩劍,脫去外袍,在《銀河系是個大家庭》的BGM中開始例行的葯浴。
因着先前用了卜算之術的緣故,沐樊比往日更顯病弱。蒼白的肩胛上,一道劍芒狀刺青在熱水的蒸騰下逐漸顯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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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UT!”
飾演青蛇的女演員滿臉愧疚,慌慌張張的向眾人道歉。
“陸哥,氣場太強,人家小姑娘不好入戲啊。”副導無奈說話。
陸夢機面沉如水,搭戲的女演員格更是被嚇得大氣不敢喘。
一旁的助理小周立刻懂事的湊上前去,遞過一條巨大的浴巾。
陸夢機接過,從水池中嘩了一下走了上來,帶着水珠的健美身軀讓眾人皆是呼吸一滯。
然後他徑直走了。
望着一臉懵逼的劇組眾人,經紀人魏舒只能叫苦不迭的接下重擔:“夢機昨天睡得不好,去調整一下狀態,馬上回來。今天收戲晚,餓了的話我給大家叫夜宵。”
一眾劇組人員連忙擺手。陸影帝的咖位放在那裏,耍耍大牌也能理解,況且人家拍戲敬業的很,一直拖鏡頭的是那個年輕的小花旦。
然而私下裏,卻又有人悄聲議論——
“陸影帝怎麼啦?跟金主鬧變扭了?魏哥說他昨天睡得不好,哦——”
魏舒:“……”
陸夢機帶着小周進了化妝間,碰的一聲關上了大門。
他眉頭緊皺,扯下身上的浴巾,左手小心翼翼的碰上右肩的刺青,益發肯定剛才的痛感真實不虛。
“幾個牛鼻子道士,怎麼照顧的阿樊!”陸夢機的眼中滿是戾氣:“早知當時就該把人搶來,好好養着。去查查劍峰那裏。”
小周點頭稱是,翻出筆記本就是噠噠噠一陣敲擊:“沐道長今日帶徒弟去了藏經閣。”
陸夢機沉默少頃,皺眉:“御虛卜算之術。”
小周表示不懂。
“他若想知道幾位師兄身後事,為什麼不直接問我?”陸夢機眼中似有風暴醞釀。
難道阿樊也不信他?
心念甫生,就又立刻被陸夢機掐斷。
阿樊怎麼可能不信他?阿樊當是知道的,只要他肯開口,陸夢機就算是死在他面前都心甘情願。
又或是——阿樊忘了他?
這一念想卻又比之前更讓他煎熬。陸夢機閱卷宗無數,這幾百年又是反反覆復將碎丹重修研究了個遍。碎丹重鑄乃是逆天而行,其中劫數累累,輕則前塵皆忘,重則魂飛魄散。
他斷然不能讓阿樊忘了他,哪怕是他害的阿樊這般。
陸夢機問:“新聞炒的怎麼樣?”
小周道:“只要能聯網,就百分百能看到大人的消息。”
陸夢機點頭。
他打開手機,又迅速發了一條星博:“等一個人的私信。”
如果阿樊當真不願意見他,他會自己找上門去。
——十秒鐘后,陸夢機的私信箱爆滿。
“陛下,怎麼了陛下!”
“陸大大,你在等誰呀!”
“陸影帝,你好,我們是深空娛樂。您有興趣接受我們的採訪嗎,關於您的上一條星博。如果您需要找人的話,我們也能……”
“陸夢機!我是魏舒!我現在就在你們門外——門被鎖住了。請,立刻,開門,解釋——”
陸夢機:“聒噪。”
他隨手清空了幾千條私信,加了個發信身份驗證:“佩劍”
答不出琉光劍的,統統自動拉黑。
門外,剛剛輸入“大寶劍”的魏舒眼睜睜的看着自己從陸夢機的“重要關注”被移到了“黑名單”。
魏舒憤怒敲門。
一分鐘后,化妝間的門從內打開。
陸夢機一臉毫無悔改。
魏舒:“……”
陸夢機:“繼續拍戲。”
緊跟在陸夢機之後,小周也背了個雙肩包走了出來。
魏舒:“你要去哪兒?”
小周:“幫老大辦事。”
魏舒心塞:“很重要?現在就得走?”
小周點頭。
按照陸夢機要求——他必須在明日之前將幾株名貴的療傷聖草插到劍峰的葯圃裏面,還得假裝是它們自己長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