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公子(十六)

秦少公子(十六)

姜晨此處,殺機同樣步步緊逼。

舞女袖間飛出數條緞帶,無一不繫着淬毒的匕首。

幾個招式交錯,來人出招再無新意。姜晨衣袖翻飛,廣袖一揚,一卷,流雲飛袖過去,所有匕首被捲入廣袖之中,綢帶扭曲成了一條。他伸手揪住綢帶一扯,另一頭的人站立不穩,極為恐懼的隨着力道而來。

他只差甩出袖中匕首,給予他們最後的了結。

腰側隱約一道勁風襲來。

陸永驚惶的聲音像是響在天邊,又像就在耳畔,“小心!公子!”

姜晨記不清,有多少次,背後捅來一刀。

就是這種感覺。

近乎條件反射的危險感,讓已經習慣鎮定的腦海也為此繃緊了弦。

袖中所卷的匕首散落,姜晨收手捏住了那把利刃,近乎反手奪來,繞着那隻手就是一圈。

高的慘叫傳來。

姜晨聞聲漠然無比,甩手將手中匕首擲出,舞女瞪大了眼睛,看着胸膛已經變色的血,毫無知覺倒了下去。

高從腰間拿出葯,慌慌張張塞到嘴裏,看到背過陰影時姜晨隱隱露出的微笑,忍不住退了一步,慌忙哭訴着解釋道,“十八哥,高想幫你!你!”

“十八哥,你不能殺我!”

“高只是想幫你!高……”

幫。

曾經有想要殺他的,他殺了。曾經有想要幫他的,他也殺了。

所以,無論贏高想殺人還是想幫忙,他都已經對他出手了。

他這個人,想來不喜歡半途而廢。

已經準備好的結局,不會因為幾句話改變的。而贏高此人也沒有那個資格讓他做出改變。

姜晨還未出手,贏高喃喃說了幾句,突然痛苦的捂着自己的脖子,嘴裏溢出鮮血,倒在地上。“父,父皇……”

毒藥發作了。解藥,解藥不是解藥。要他出手的人,原本也未打算讓兄弟相殘的證人繼續留着。

姜晨看着周遭幾具屍體,一時漠然。

四處混亂無比,另一邊一陣毫無意義的尖叫,“陛下!陛下!來人!快傳太醫!”

此處變故之大,皇宮禁軍玄甲衛卻毫無動靜,直到有人去問,才知是陛下吩咐,今夜玄甲衛未得鐵令,不得踏入。

嬴政如此吩咐了,姜晨自然配合,玄甲衛果然就未“來得及”插手。等到趕來,一切塵埃落定。

收拾殘局的人到了。

姜晨見此,想了想,隨手撿了地上碎裂的玉瓷,割開手心,放了放方才因為高的匕首而沾上的毒,極為真切地晃了兩步,坦然地暈了過去。

然後帝王與公子二人還有被波及的大大小小官吏,都被各自抬回了。

恐怕,無人能看清,此次對局真意。

姜晨躺在床上算着時間,清醒無比地回想了一番計劃,確定再無漏洞之後,他睜開眼睛。

“父皇如何?”

太醫聽到少公子醒來,先問了這樣一句。

然後接着感嘆,少公子與陛下之間,果然是父子情深。

想到陛下如今情況,太醫有口難言,不說嬴政,只說面前的傷患,“少公子中毒極深,若非原本體內有些抗性,又放毒血及時,恐怕此時……傷了元氣,少公子先養好身體為妙。”

忌大悲啊。

姜晨直挺挺坐起來,掀開被子,皺眉道,“人在何處?”

太醫駭了一跳,又能理解,憋了半天,只好回答,“寢宮。”

姜晨穿了外衫,在他人眼中,急切又擔憂地拖着虛弱的身體的奔去了。

事實上他步履相當悠閑。因為帝王中了一刀的結果,姜晨清楚無比。

刺殺的是六國叛秦之人,他只是提供了一個似是而非的消息和一份無解的藥物而已。

真正的機會,較真而言,還是帝王親自提供的。畢竟調離玄甲衛的,是帝王親令。

姜晨所做的,只是複製了陛下的計劃,然後將之用到陛下的身上而已。

非常公平,不是嗎?

既未添加一份,也未減少一毫。不,應該說他還是相當不忍心的。至少刀刃上用的葯,不是毒藥,只會讓人身體僵硬,動彈不得而已。

也許某日,宮中的太醫能製得解藥呢。

嬴政其實,根本不想見他。聽到贏高死亡的消息,他就知道,失敗了。

他遇到了生平,可以說是首次徹徹底底的失敗。

聽聞宮人傳來少公子過來的消息,趙高心頭一緊,嬴政閉上了眼睛。

聽到一陣腳步遠去的聲音。胡亥似乎揮退了宮人。

趙高不欲離開,姜晨意味深長道,“如何?中車令一人在此即可,胡亥一人在此不可?中車令究竟是高看自己忠心,還是低看我父子之情?”

有走慢了一步的太醫道,“大人,走吧。少公子是陛下最寵愛的孩子,不要連這些時間不留給他們。”

趙高一噎,有苦難言。是啊,他說的一點都不錯。陛下最“喜愛”的孩子,可不就是胡亥。

宮殿瞬間清凈了。

良久靜默,唯香爐白煙升起時,其中香料燃燒的細碎聲響。

姜晨端着床邊案几上放着的葯,淡淡道,“父皇既然醒着,為何不看看胡亥傷勢?萬一胡亥被二十弟一刀捅到不能自理呢。”

嬴政聞言,心情更為陰鷙。若是如此,他還能蹦蹦跳跳跑來看笑話。

沉寂。

他非要假作昏睡,姜晨也不在意,自顧自道,“父皇一直懷疑胡亥有意皇位。可其實,對於大秦,胡亥不感興趣。扶蘇公子繼承與否,與我毫無干係。我雖無意,父皇卻一直不肯放過我。”

姜晨輕輕嘆息了下,“想不到二十弟如此狠辣,竟串通六國餘孽,坑害父皇至此。哦,父皇暈的早,還不知道吧。贏高畏罪,服毒自殺了。”

嬴政:“……”好一套漂亮的說辭。

“是胡亥無用。竟讓賊子傷害父皇龍體。”

此前嬴政康健之時,他避之不及,即便出口喚一句父皇,也一向疏禮有禮。如今嬴政遇刺,倒在床上,他卻一聲一聲父皇,語氣親熱無比。眉眼溫和,端湯喂葯,任任何一位不知內情之人而來,都會覺得孝之一字不過如此。

躺在床上的嬴政睜開眼睛,目色陰沉至極,幾欲擇人而噬。

姜晨端着葯碗,客客氣氣喂他喝葯。

褐色的葯汁從病人緊緊抿着的蒼白無色的嘴角流下。

姜晨見此,動作一頓,拿過一邊的手巾為他擦乾淨。笑意不減,“父皇這是何意?是有話要對胡亥說?嗯,讓我想想。”他葯碗拿開了些,偏頭思考了一會,眉眼彎彎一派天真的笑意,“胡亥喪心病狂?嗯,太輕了些。喪盡天良?”

他停頓了會才一臉認真解釋道,“父皇安心。胡亥即便喪盡天良,也不會作出弒父這種禽獸不如之事。葯都是補藥,可不似父皇前些日子送來的毒藥呢。”

說的平靜,彷彿溫良。落到嬴政耳中,卻一時令人心寒無比。

他知道那些毒物,卻還能面不改色的使用,還做出一副對父親孺慕天真的模樣。

嬴政終於深刻的了解到了,他於帝位的適合。只是,已經發生的事,他已無能為力了。

“朕……悔……”悔對他出手?又或者悔不該在初時放過他?

姜晨自知,於嬴政而言,是第二種。

“其實你我本可相安無事……只不過……”他露出些許惋惜之色,轉口道,“父皇大可安心,長兄扶蘇將至咸陽……”

他揚了揚眉,看到嬴政的表情,淡淡道,“且不必驚怒。胡亥從未想過對長兄出手。你放心,他會是一位賢明的帝王。你未解決之事,胡亥替你解決,如此,也算全了你我三年父子情意。”

三年?

“你、你……果真……”是鬼怪附身?

即便是四個字,也費去許多力氣。

已經漸漸老去的帝王瞪了他許久,只見面前依舊一副笑臉,彷彿已成為一張假面,牢牢地固化在面前之人的臉上,騙過了他人,也騙過了自己。

姜晨不無諷刺,“果真不是胡亥?”他本已決定彼此相安無事,甚至去接受一世。哪怕他們並無真正的親緣,但是,他也可以客客氣氣尊重相待。他維持着這樣的平靜,可終究是,假的便是假的……

如今他已不再想去時時刻刻對他人解釋說,他究竟是誰。他一朝有心維持,可卻是他們一心要揭露這一切。

上天似乎總是在與他開玩笑。當他不甘隱於他人名下,背負他人生命存活時,無數的正義之師一遍又一遍地,指着他重複另外一個名字妄圖讓他束手就擒。他想了無數的方法證明自己與原來的人,完全不同,也不見成效。好像他不死,人心就無法平靜。

今世他累了,他甚至去有意的遺忘,然後想方設法的將自己當做那位大秦的少公子。他不介意製作□□,也不介意扼殺劉季,讓秦朝更為長久。

可是有人卻終於說了,你不是他。

這份承認,來的竟是如此的恰到好處。

讓他真真切切的明白,並且再也無法遺忘,他的名字,從來只有姜晨一個!

“父皇以為我不是胡亥,為何我還要假裝自己是呢?不如來聽聽姜晨的故事?”

一個從囚禁千年雷刑不止起,就反覆在人心與復仇,追殺與殺人之中度過的故事。

“如何?父皇?是否比民間傳說更要精彩絕倫?”

他敘述的語氣平淡至極,彷彿那當真只是民間茶前飯後的小故事。但其中血腥黑暗,全部都隱藏在平淡之下,正如他此人一樣。

嬴政怔怔的看着他,良久,微微吐出一口氣,閉目不再去看這個與胡亥一模一樣的人。他似乎明白為何大秦帝位對這樣的人,沒有吸引力了。若有人過慣了頭頂懸刀一盆一盆髒水接連不斷潑上身的日子,所謂權利至尊富貴榮華,又能值得什麼?

扶蘇繼位,平安無事。

有些話,只要入耳,便知是真意還是敷衍。

翌日,自遇到刺殺之後,就日常過來安慰父皇期待着父皇康復的少公子照舊坐在床邊。

“公子,長公子回來了!”

姜晨放了葯碗,眉眼彎彎,指尖在唇邊比了下噤聲的手勢,微微俯身,在他耳邊說了一句,“陛下,長公子就如此天真的活着,不好嗎?”

嬴政沉默。言下之意,有朝一日扶蘇深沉了,就不能活了。

扶蘇進來時,便見一向英偉如泰山般佇立不倒的父皇,面色蒼白的躺在床上,胡亥坐在一邊,端着葯碗兢兢業業的喂葯。他瞬間就顧不及所謂風度了,“父皇!”

摸到他的手,已隱隱變得消瘦,心中痛苦無法言述。從前的父皇何等凌人,如今卻變得孱弱。兩相對比,他竟覺得,還不如父皇健康,對他嚴聲百般教訓之時。

若能讓他代替父皇所承受的苦痛,他絕無半分猶疑。

看他哭泣良久,幾度將要暈厥。姜晨終於開口,“國不可一日無君,長公子,臣請長公子登臨為帝。”

“胡亥!”

父皇尚在重傷,胡亥怎能……

姜晨道,“大秦尚不穩定,其下又有歹人作祟,如今雖已封鎖陛下傷勢,卻難保不會有人趁火打劫。若為大秦基業考慮,長兄也該有此決斷。”

他偏偏當著嬴政說話。

一字一句,有理有據,無可反駁。

嬴政睜開眼睛,極為艱難點了點頭。除卻扶蘇,還能有誰呢。

這個人,至少這一瞬間嬴政明白,只要扶蘇與胡亥沒有衝突,那麼他就不會危及大秦,危及扶蘇。

“父皇!”扶蘇的淚水簡直無法斷絕了。

嬴政皺眉,忍不住斥責,聲音喑啞無比,“男……兒,哭……”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

像胡亥一樣,他每天都笑,他哭過什麼!

扶蘇見他虛弱至此,更是悲痛欲絕,過了會,突然沒有聲氣,姜晨上前摸了摸鼻息,果然是暈了。

他只好召來人安置扶蘇到偏殿。

“……”

兩方相顧無言。

姜晨想了想,念道,“詔曰:朕躬疲憊,年高日久,處事待務,常有不逮。長子扶蘇,品性溫良,謙恭謹讓,德如良玉,友愛手足,恭順大父。特有此詔禪位長子,為大秦新帝。”

念得扶蘇離開時閉上眼睛的嬴政又睜開眼睛。若非胡亥昨日所言,絕不可輕易編纂而得,而他又深知長子不屑機關經營,否則看胡亥如此勤勤懇懇推扶蘇上位,他簡直要懷疑,此事是扶蘇胡亥二人聯合耍的陰謀。

語畢,也不管嬴政所思所想,走去對殿外吩咐道,“陛下有令,傳王僨,蒙毅,章邯,李斯覲見。”末了,又加了一句,“中車令本為內侍,此時還當避嫌。”

嬴政:“……”

他眼睜睜看到姜晨走回來拿了紙筆站在一邊起草詔書了。

嬴政:“……”

等到眾人忐忑不安的趕來,聽姜晨重複了一遍詔書,他滿意地看過,遞到嬴政眼前,“父皇,如何?”

讓他想起昔日胡亥凡完成任務就過來找他讚揚之時。如今,他這是為自己寫的詔書而開心嗎?

嬴政不忍直視,閉眼無可奈何點頭,“善。”

得到了許可,李斯拿了大印顫巍巍蓋上去,大局已定。

看到李斯之時,嬴政神色更為陰翳。他記得不錯的話,當時護在他身邊的人,正是李丞相。他究竟是有意,還是無心。

若非他突然的出手讓他亂了心神,成敗尚未可知。

胡亥。好一個胡亥。

他安插高在他身邊,他就策反了他最信任的丞相。

李斯。

在聽到新帝為扶蘇,宣詔之人還是胡亥時,他就知道,李氏榮光,要告一段落了。

至少,可以全身而退。

能全身而退……不必如當年文信侯之結局,這就是胡亥給的承諾。

正如當年把握住嬴政所給的機會,換來半世榮華,如今他也必須把握胡亥給的機會,得到後半生安樂。

他也希望,穩坐丞相之位,牢牢地握緊手中已經擁有的。但是,他必須要做出選擇。在平靜安全富貴安樂的生活和尊貴榮華朝夕不保的生活中做出選擇。

陛下與胡亥之間,他只能選擇胡亥。

陛下畢竟已經老了。

即便沒有他,胡亥也會找其他人。而李斯絕不懷疑,胡亥能做到他想做之事。看到他,就像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陛下,甚至比陛下,更要迫人。這樣的人所要做的事,將沒有不能成功的。

事實證明,他已經成功了。

……

之後的事情快刀斬亂麻,處理起來相當簡單。

姜晨提到趙高陰狠之時,新帝百般衡量,將其賜死了。

他的手段軟了些,卻有安萬民。

始皇鎮壓下去的,非議之風,在他手下,又有些重生之像,此事還無傷大雅。

六國遺脈藉機亂政,蒙恬帶人再次掃平。此次,對於秦之逆黨,後世傳為誅滅暴秦的正義之師們,算是極大的打擊,近乎自此一蹶不振。

秦國鐵騎,六國盛世之軍,尚不能抵。如今殘兵游勇,更無法捲起風波。

長城新建,皇陵亦不能輕動,驪山阿房宮的建造一半,便被扶蘇取消了。

……

姜晨聽聞,楚郡郡守似乎與舊貴項氏對上了。不得不說一句,那二人恐怕是天生宿敵。

與他無關之事,他向來樂的熱鬧。

扶蘇為帝政務繁忙,公子將閭自外地歸來,倒成了諸子之中,唯一一個,真心且有力照顧父親之人。

日夜近乎不眠不休,侍候在側。

他是個明智且孝心之人。

後世之中,原本胡亥繼位,不知出於何故,或是為固帝位,或是為全趙高心意,胡亥殺盡兄弟姐妹宗族世子。

將閭自知不能避免劫難,自請為父殉葬皇陵,全了自身體面,也保全了家人。成了唯一一個死後得了胡亥稱讚的公子。

他的嫡長子,名喚子嬰。

將閭很少再見自己的弟弟,有意無意總是避開了胡亥。

直到嬴政駕崩。

三年孝期而過,姜晨留書走了。

大意便是,咸陽雖好,卻比不得天地廣闊。說的如此冠冕堂皇,卻只是因對這個胡亥的身份,已經徹底厭煩了。

扶蘇不像是嬴政,今日時局也不比從前。

姜晨離開,至少不會被當□□子被歹人劫走,廣告天下務必尋回少公子。

對於他所思所想,扶蘇有時跟不上也不理解。

但是,也許,胡亥所做的,都是對的。

至少,事至如今,扶蘇未曾發現過他做過任何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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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醒來都為反派背了鍋[綜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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