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旅途之中的一切
“羅昊,啟錨之前檢查一下錨鎖和鏈輪,讓巴金斯先生看看前支索帆的繫繩有沒固定好。”方鴴囑咐道,在得到戰士回應之後他才單手一撐騰空飛出船舷,輕飄飄落在棧橋上,彎腰檢查了一下船底的狀況——這時一道身影映入他視野內,蓮·奎雅·阿爾莎娜帶着自己的兩個衛士,有點不知所措地站在棧橋的另一邊。
方鴴怔了怔,他對這位公主殿下的印象還算不錯,直起身來,向那個方向走了過去,開口詢問道:“蓮小姐,有什麼我可以幫上忙的么?”
精靈少女顯然沒料到會遇上他,微微呆了一下,她這才意識到一旁是方鴴的船,整理了一下情緒答道:“我們本來預計昨天離開,可不知為什麼,船到今天都還沒有抵達。”
她臉紅了紅,這是她最不想遇到的狀況之一了,幾天之前才和對方說了重話,沒想到現世報來得如此之快,這麼快就讓對方見到自己的窘態。
方鴴倒是對這位教養良好的公主殿下有好感,她說的那些重話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至少和銀林之矛的某位人士相比不值一提,再說那一切還是為了精靈小姐。“或許,是你們的船遇上了什麼事耽擱了。”
“不會的,”蓮搖了搖頭,“那是精靈廷的船,他們向來守時,而且知道我在這裏。”
方鴴這才意識到不久之前海盜因為自己在這片海域異常集結,說不定精靈的船正好遇上了海盜,或許正是因為這樣的事耽擱了,也可能是遇上了別的什麼麻煩。
“蓮小姐,我們正打算前往巨樹之丘,要不你乘我們的船我送你回銀風港,你們再想辦法從那裏返回精靈廷?”他開口問道。
“你們還是打算前往巨樹之丘……”蓮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不合時宜,於是停了下來,畢竟現在連她自己都滯留在這個地方,而且方鴴並沒有責備他們之前的冒犯,讓她不太好意思堅持原則;
她思索了一下,輕聲問:“謝謝,可以嗎?”
方鴴點點頭,“如果只是三個人的話,應該不成問題,但條件就沒那麼好了,可能比不上你們自己的船。”
“沒有關係,”兩位精靈衛士有些感激道,他們很清楚公主殿下當下正急着要趕回王廷,不可能在這裏等着船抵達。
不過其中一個衛士道:“但請麻煩艾德先生,至少幫公主殿下騰出一張床位,至於我們,我們什麼條件都可以將就一下,只要有個地兒讓我們躺一下就行。”
“法埃拉,我沒有那麼嬌氣。”蓮道。
方鴴打斷三人,讓一位精靈公主去睡甲板他還辦不出那樣煞風景的事,實在不行他也可以騰出一張床位,而且由於二團還沒抵達,正好伊恩、百靈鳥和金盞花三人要留下來。
嘉芙蓮的船要等到森林等人和奎蘇女士抵達之後,而且還要對他們進行一段時間的訓練以適應空海環境,他們會晚一些啟航,到巨樹之丘去與他們會合。
蓮再一次向他表示了感謝,而方鴴也藉機得知了三人的名字,其中一個精靈衛士叫做法埃拉·阿瑪基爾,而另一個則為艾洛溫·洛瑟爾。
兩人都是王廷的守衛,耀光之衛,根據兩人的說法,這支精靈廷的禁衛與帝國的銀盔騎士地位差不多,是率光之子遺留下來的一支。
不過方鴴向這位公主殿下伸出橄欖枝倒不是單純出於好心,兩人之間見面雖然有些衝突,但卻有一致的目標,方鴴向她詢問了一下關於精靈小姐的事情,才得知上一代聖女竟是她的老師。
難怪她會對這件事那麼上心,方鴴這才明白過來前因後果;
不過仍舊有些奇怪,身在帝王家,卻對不過這樣一層關係如此看重,她還是下一代的獨角獸少女,認真說來艾緹拉算是她的對手,這位公主殿下還真是讓方鴴感到有些獨特。
在他遇上的許許多多人當中,在她這樣地位的人,大多是一些單純的權力生物。
不過也好,他送這位公主殿下回精靈廷,是為了獲得一個潛在的盟友,而精靈少女看起來有些刻板,但並不笨——甚至可以說十分聰明,能領會這一點。
“我還是不看好你們前往巨樹之丘,艾德先生,”她道,“……不過如果你們有需要的話,請儘管來找我,我會出手幫你們的,畢竟我們有共同的目的。”
“謝謝你,蓮小姐。”
“說謝謝的應該是我,對不起,之前誤會了你們。”
方鴴倒不在意。
不過其他人大多大有深意地看着他們的船長大人又帶了一位美少女上船,他們大多認識這位公主殿下,知道她不久之前還和船長有矛盾。
也不知道船長大人究竟有什麼話術,竟然可以化干戈為玉帛,短短几天沒見,她竟然成了船上的一員了。
方鴴走進艦長室,希爾薇德正在那裏看着謝絲塔收拾標本櫃——自從離開風暴群島之後,女僕小姐的狀態好了許多,雖然仍不愛說話,但至少不再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她甚至同意讓崔希絲幫她檢查了一下身體的狀況,那枚銀之心方鴴和崔希絲都不敢輕易去動,不過看起來狀態良好,短時間應當不會出什麼問題。
女僕小姐看起來也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不再糾結於自己過去究竟是誰這個問題。
在離開那座島嶼之前,她在那座港口內立起一座墳塋,由方鴴和希爾薇德在上面刻下她父母的名字——埃爾雅與馬爾基斯,石碑上刻下年份,並用魔法隱去痕迹。
奧黛絲用最後的力量為其加持,或許許多年後,那座墳塋與石碑都還會長存於那座島上,一直到魔法的效果消退,人們重新發現它為止。
那不僅僅是一對夫婦的姓名,還有一座港口的歷史,對於罪惡過去的記錄,對於一些人無聲的控訴。
“謝絲塔說,你的標本櫃亂得夠嗆。”艦務官小姐有些慵懶地半躺在沙發上,正捧着一本地理志在閱讀,見他進來,才抬起頭對他微微一笑。
方鴴撓撓頭,“之前和帝國人幹了一仗,一發炮彈命中了艦長室,我丟了整整一柜子藏品,剩下的也一直沒工夫去整理,麻煩謝絲塔了。”
“那個姑娘是精靈王的女兒?”希爾薇德目光看向窗外。
“嗯,”方鴴點了點頭,“她的船可能因為我們的緣故受了耽擱,所以我打算幫幫他們,反正我們也會順道前往銀風港,另外,蓮小姐還是艾緹拉姐姐的學生,也是下一代獨角獸少女。”
希爾薇德微微一抿嘴,“你不用和我解釋這麼多的,我又不會吃醋,可另一位就不一定了,她好長一陣子都沒和你說過話了吧?”
方鴴一陣頭大:“希爾薇德,我和彌雅小姐又沒什麼。”
“我可沒說是誰。”
“……”
“我知道,你心中裝着我,只當她是朋友,可她對你卻並不如此,她對你的舉止早就超出那條線了,而且她其實也沒怪你,只是心裏一定很後悔,當初讓我捷足先登了——”
艦務官小姐目光明亮,笑着說道。
一滴汗流了下來。
方鴴都不知道她怎麼能如此平靜地說出這番話來,“讓彌雅小姐留在船上是不得已之舉,希爾薇德,軍方讓她最好是可以與我們一道行動,而且她也沒別的地方可去了……”
“我是讓你放寬心一些,”希爾薇德合上手中的地理志,“艾德,你是聖選者,我是原住民,總有一天你會回到屬於你的那個世界,我希望在那裏也有人能像我一樣照看你。”
這話像是一根針一樣刺進了方鴴心裏。
他抿住嘴巴,沒好氣道:“我不是說過么,一定會帶你一起回去的。再說禍星將臨,兩個世界交錯在一起,說不定我們根本就沒機會分開,在那之前世界就毀滅了。”
希爾薇德走上前來,擁住方鴴脖子,兩人鼻尖彼此貼近,氣息交織,少女目光漣漣,淺藍色的眸子裏飽含着深情,她仰起頭來獻上一吻。
她緊貼着方鴴的嘴角,吐氣如蘭地答道:
“既然如此,你還在意這些幹什麼,或許明天就是末日,可我只想和你一起去看那個世界的盡頭,至於其他的,我都不在意。”
方鴴忽然意識到房間內還有別人,他向女僕小姐看去,幸好謝絲塔根本不關注兩人,他有些尷尬地輕輕將她推開:
“那我們明天就前往光海,前往巨樹之丘至少需要半個月,這期間有的是時間,彌雅小姐的能力幫你推開以太之海的門扉。”
“你既然不在意,就應當答應我的要求……”
“海裔一族的祝福,始終讓我有些擔憂。”
希爾薇德臉微微有些紅,點了點頭。
……
於是對於艦務官小姐的治療就此拉開序幕,七海旅人號也離開聖休安,開始沿着既定的航線,向著巨樹之丘行駛而去,而當狼少女再見到希爾薇德時,也並沒太意外。
她甚至仔細看了對方嘴唇一眼,好像在回味那時候的觸感,不可否認的是,艦務官小姐的容貌當世難有人能敵,男女通殺,而至於彌雅,海之魔女的美人之名也名聲遠揚。
她看得希爾薇德面色通紅,下意識別過頭去,方鴴對此倒是毫無察覺,畢竟誰會想到兩人之間還會發生那麼古怪的事,他只認真向彌雅詢問了一下自己的提議是否可靠。
彌雅點了點頭,帶人前往以太之海並不複雜,但關於收集娜爾蘇妠逸散的神力就非她力所能及的事情了,“我可以護住你們,但你最好帶上你的龍魂小姐,在以太之海的世界中,純意識體能更好地保護你們——”
方鴴向塔塔小姐徵求了一下意見,得到了理所當然的答覆,“平時都是騎士先生在保護我,我當然也可以保護騎士先生。”
並不用準備什麼,彌雅輕輕握住方鴴與希爾薇德的手,便將三人的意識沉入那片滿是星辰的海洋之中。
但光海與昔日早已不同,以太在星光之中不再閃閃發光,如同夜色籠罩了這片廣袤的虛構之海,太陽沉入海面之下,讓海變得黑沉沉一片。
光海為什麼會熄滅,是因為迫近的災難么?
三人意識相融的體驗非常特別,這與他們前往翡翠之心中的經歷截然不同,彌雅的意識始終包裹着他與希爾薇德,他偶爾能體會到兩女的心思。
“別亂看,”每每這樣的時候,希爾薇德總有些不好意思,會瞪他一眼。
但狼少女倒是十分坦然,將自己的心思袒露,像是一本打開的書,不過這樣反倒讓方鴴不敢多看,總覺得自己好像是什麼變態的偷窺狂一樣。
但有時候並不是他不想看,就可以不看的,淺層的思維會入侵他的意識,將兩人的意識混合在一起,甚至有時候會分不清她是她,你是你。
那種品嘗心思的感覺殊為特殊,就像是直接在你心中讀出那行文字,細微的感情油然而生,深深的眷念縈繞於心,艦務官小姐這輩子都沒這麼害羞過。
因為那裏面多半是她的思緒。
方鴴偶爾也會體會到塔塔小姐的心思,單純、剔透,像是一枚無暇的水晶,不過兩人早就心靈相系,對於這樣的感受倒是習以為常。
彌雅輕輕收起一部分屬於希爾薇德的心思,一部分屬於方鴴的心思,然後看了她心中永遠的‘大男孩’一眼,那目光之中的詩意,一如在精靈之森中所見的星與月。
前三天,他們一無所獲。不過並不是毫無進展,希爾薇德的確感受到了一種冥冥之中的牽引感,彌雅分析之後,告訴他們眾聖可能沉睡在光海更深層的地方。
但要進入更深層的以太界,要冒的風險要大得多,這裏不但有那些隕亡之神的屍體,殘存的法則碎片,流溢的無主神力,還有從那世界之外的力量之中誕生的邪物。
神孽就是其中之一,它們有近似於神的威能,但癲狂又充滿囈語,對世界包含着負面的情緒,連黑暗眾聖都不願意輕易去沾染這些扭曲的邪物。
不過彌雅始終沒有推辭。
這位海之魔女十分沉默地接受了方鴴的請求,她帶着兩人進一步深入那個區域,這一次進出的時間明顯變長了,但終於——在一周之後——
希爾薇德終於取得了第一縷微弱的、屬於娜爾蘇妠的神力。
這個發現讓方鴴欣喜若狂,接下來的進展就十分順利,微弱的神力開始匯聚——當然距離形成神力的種子還遙不可及,但已足以逆轉艦務官小姐身上的祝福印記。
她身上的鱗片開始減淡,目光之中也不再出現那七彩的光芒,聽到來自於深淵的呼喚也越來越少,間隔越來越長,一切似乎都正向著好的方向發展。
但希爾薇德主動要求停止了治療。
因為娜爾蘇妠的祝福已經被抑止,短時間內不會再復蘇,而彌雅已經非常疲憊了,方鴴也察覺了這一點,同意了艦務官小姐的要求。
治療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他們還有的是時間,只要深淵祝福證明可以被抑制,那麼就不用太過着急。
而這小半個月除了每天例行的治療之外,方鴴也泡在鍊金術實驗之中忙自己的事情,他在試驗森林與商業女神給予自己的傳奇靈感,但進展並不順利——
他試過用兩種魔法木材,寶石和魔力水晶去觸發靈感,但並無反應,一度讓他對自己的設計產生了懷疑,還是說女神的祝福並未生效?
但羅曼和艾梅雅女士應當不至於這麼小氣,還是說是材料的相性不對?靈感的觸發也需要講求基本法,寶石的性質也不能違背設計本身的以太相性?
為此方鴴把壓箱底的以太理論都翻出來看了一遍,但一無所獲,最後還是在一次無意當中針對君王黃玉進行實驗時,無意識發現傳奇靈感‘岩石之心’產生了悸動:
這一發現立刻讓他省悟過來,看了看手上的設計之後,意識到自己可以將帝王黃玉替換掉步行者V型的護盾水晶。
他腦子裏立刻產生了一系列想法,方鴴馬上閉關將那些靈感捕捉下來,繪製成圖,於是很快——一系列新的設計圖便從他手上誕生了:
古君守衛
其主要技術參數幾乎與步行者V型一致,但失去了使用武裝的能力,不過遍佈全身的黃晶石讓這一異體產生了特殊的能力,免疫魔法。
方鴴大吃一驚,免疫魔法的構裝體不是沒有,比如魔像系列幾乎都具備相應的能力,但它很少會出現在需要與工匠聯覺的靈活構裝上。
於是他又花三天時間造出一台樣機,進行了一番實驗,結果遠超他想像——古君守衛雖然並不是免疫所有魔法,那些可以招來實體攻擊的法術,比如冰矛、尖岩還有酸系法術都可以對它產生影響;
但它本身的防護堅韌,就算是狩龍人要把它拆了也需要耗費一番功夫,而且只要不是核心部位受到致命傷,這東西的‘生命力’近乎於無限。
而且帝王黃玉還賦予了它極強的自我修復能力。
“好強的生命力……”
方鴴都驚了,這東西雖然本質上就是一種步行者的上位替代,在泛用性上還比不上銀色維斯蘭的能天使,不會飛、只能徒手攻擊,但它們讓他想起了一類事物——
喪屍。
這東西簡直就是一群不怎麼害怕魔法的構裝體喪屍,只要核心部位未被損毀,它們就能無窮無盡地發起攻擊,即便損毀,也能緩慢自我修復。
這東西一隻兩隻可能不算什麼,但一旦形成規模,可以說就極為令人頭痛。
這不就是喪屍么,還有屍潮——
還是魔免的。
方鴴雖然暫時還沒想到這東西很好的用法,但這玩意兒拿來當炮灰簡直一絕,只可惜它要帝王黃玉,那東西可不便宜。
好在它可以自我修復,算不上是消耗品,攢一攢的話,說不定有一天他總可以攢出一批豐厚的家底來,然後就是控制炮灰需不需要他與塔塔小姐分心?
方鴴立刻想到,這東西正好可以用來實驗眾星裝置——
說干就干,他馬上對其進行了再一輪改造,完工之後的君王近衛大約是出於某種惡趣味——長得有些像是木乃伊,啟動的時候視覺水晶閃爍紅光,這也是眾星裝置典型的特徵——更像喪屍了。
他將這台古君守衛掛靠到自己龍騎士系統之中,大約佔據2‰的計算力輸出,上限三十台。
他舉起魔導手套,從意識中簡短地下達命令,近衛生硬地走上前來,向他行了一禮,活像是法老的衛士一般,它動作比狩龍人僵硬不少,不過佔用的計算力也不是一個量級的。
作為炮灰綽綽有餘。
做完這個實驗,方鴴總算明白了過來,並不是魔力水晶的相性不對,也不是自己身上的祝福並未生效,自己之前的實驗屢屢失敗只是因為一個簡單的原因:
使用的材料不夠珍貴。
帝王黃玉不是市面上普通的魔法水晶,它大約是原生晶石的一類,土和風元素佔據最大比例,與它類似的還有烈焰魔石和君王之淚。
它們有一個共同點,就是貴。
這樣一來,‘自然饋贈’那邊想必也是一樣的原因,在接下來的時間裏他用精靈們送他的枯死的樹心試了一下,果不其然,這一次他得到了一類妖精的設計圖:
‘蛇之瞳’
這類設計算是發條妖精的衍生產物,不過它們獲得了一個名為翠之影的能力,這讓它們直接獲得了一個遊俠的職業能力:穿林而行。
方鴴簡直都無語,這魔法和魔導技藝相結合的方式,像極了精靈學派的手段,也只有那些和妖精們打成一片的工匠會幹這樣的事情了。
不過考慮到這是艾梅雅給他的靈感,那位森林女士是精靈與妖精們共同的女神,一切也就理所當然了。
這類原始發條妖精的衍生型非常厲害,發條妖精是最害怕在狹窄環境之中飛行的,尤其是密林,有這個能力就意味着它可以完全把工匠解放出來了。
而且它上面還可以改造其他東西,比如火巨靈——可以隱藏在森林之中的火巨靈,你怕不怕?這樣一來方鴴都不敢想自己在森林環境之中作戰有多得心應手。
不過他手上也就只有這兩樣原材料可以生效了,底倉里還有一些關鍵材料,但那些是要用在刀刃上的,魔力回收裝置和造艦計劃才開了一個頭。
‘蛇之瞳’使用的枯樹心的素材,被系統標記為‘灰枝’,方鴴初看到這個還高興了一下,難道是死疫的產物?那還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但他將從聖休安取來的樣本比對,發現是自己想多了,根本用不上。
不過這樣一來就有點麻煩了,他從來沒聽說過類似的素材,問塔塔小姐和崔希絲也沒得到肯定的答覆,於是才剛剛興奮起來的心又冷了下去。
還是老老實實攢古君守衛吧。
一邊治療希爾薇德,一邊在鍊金術實驗和艦長之間兩點一線來回,日常忙碌的工作幾乎佔去了方鴴所有時間。
他幾乎沒什麼閑暇去顧及別的,空海上原本枯燥的航行也度過得飛快,幾乎轉眼之間,大半個月時間就已經過去,七海旅人號已經離開灰鯨外海,進入到了銀之海之中。
風元素層的顏色也發生了顯著的變化,倒不是因為這裏的風元素摻雜着什麼雜質,而是因為洋流的變化改變了光線的折射率,讓雲層呈現出一層銀色的光暈。
銀之海也由此而得名。
大約一周之後,他們駛入了一片島鏈之中。
銀鏈群島——
這裏是聖休安—銀風港航線的中點,毗鄰巨樹之丘外海,是艾塔黎亞的四大外海之一——方鴴曾在大陸聯賽上遇上過一支來自於銀鏈島工匠協會的隊伍,那正是銀海賽區的代表團。
銀鏈島工匠協會就位於這片群島之上,不過位於銀鏈島主島,那是一座面積不下於芬里斯島的大島,島上有三座城鎮一座港口,生活在上面的人口不下二十萬。
而如果算上整個銀之海賽區,包括銀鏈群島在內的一百四十多座島嶼,這裏的常住人口是一百二十多萬,島嶼群上分佈着大大小小四個工匠協會。
不過這裏的工匠派系主要來源於巨樹之丘,受白樹學會影響更重,算是精靈學派的一個支系。
七海旅人號直接抵達了銀嶼島——在銀鏈群島之中屬於相當不起眼的一座,軍方在上面有一處碼頭,並且同意將碼頭上的造船廠租借給他們使用。
不過他們抵達那裏時,軍方的艦隊早已離開多時,只是港口仍在戒嚴之中,方鴴明白這是星門港方面有意安排,是為了讓更少的人看到七海旅人號泊駐。
兩天後他們會在這裏乘班船前往巨樹之丘,不過班船抵達還需要時間,於是眾人先下船來在銀嶼島上暫留,而這還是近一個月以來他們頭一次踏上陸地。
船上的其他人倒是習慣了,不過三位精靈客人們顯然有些不太適應,精靈少女還好,兩個精靈衛士幾乎有些東倒西歪,兩人羞愧難當,乾脆躲到一旁休整去了。
巨樹之丘蔓延的死疫亦影響到了銀鏈群島,不過軍方在島上管理得十分嚴格,銀嶼島的情況算是比較好的,二森林之中時常仍能見到星星點點的銀斑——
軍方讓港口的工人砍下這些罹患怪病的樹木,不過收效不大,新的傳染源總會出現,第二賽區至今還沒弄明白‘死疫’究竟是依靠什麼途徑傳播的。
或許是以太?
“並不是,”蓮聽了方鴴的猜想搖了搖頭,“工匠協會早就調查過了,以太網脈是純凈的,並沒有什麼雜質,如果是以太,我們早就可以切斷源頭了。”
她將手放在那些枯灰的麥穗上,麥穗就像是晶塵一樣在少女手上隨風逝去了。
放眼望去,眼前的麥地一片枯萎,就像是在麥海上鍍了一層銀一樣,風一吹,捲起一片銀灰,遠處軍方的人正將一摞摞麥子放倒,收集在一起銷毀。
同樣的情況在巨樹之丘四下蔓延,糧食歉收,造成飢荒,她濃濃地蹙着眉頭,不明白為什麼這一切會發生,真的是女神大人降下懲罰么?
可最先承受這一切永遠是那些生活在最下層的人,貴族們可以享用從別處運來的糧食,災難對於他們來說不過是生活成本變高了一些而已,根本不痛不癢。
方鴴嘴唇有些發乾,他也沒想到情況會嚴重成這個樣子,據說銀嶼島還算是輕的,主大陸上的‘死疫’要比這嚴重得多,甚至出了銀風港,就能看到一片連着一片的‘灰地’。
他在七海旅人號誇下海口,但看到這一幕也忍不住有些發怵,這就是凋亡之凋亡么,一位神明逝去會對這個世界造成如此之大的影響?
在娜爾蘇妠那時,他還遠沒如此明顯的感受。
但據說七海之上的風暴已經完全平息,他們從聖休安一路抵達銀鏈島,也沒遇上過哪怕一次大浪的天氣,這並不是好事,空海的法則是恆定的——
當風暴再一次捲起的時候,將帶來世界末日一般的景象。
只能寄希望新的風暴神職能儘快誕生。
“我們會解決這一切的。”
方鴴低聲說。
精靈公主回過頭去,目光落在他身上,她才想起艾梅雅和羅曼女士曾在此人身上落下目光——或許對方真的可以也不一定,她這些日子以來心中總算升起一絲希望。
但心中還是有些還拿不定主意,應不應該將這個消息傳回精靈廷,她很清楚自己的父王不僅僅是因為這場災難在謀划什麼,他真希望看到‘死疫’平息么?
或者說,以這樣的方式平息。
他們在鄉野之間考察了一番,其間精靈少女在島上施展了一番德魯伊的聖術,“它可以緩解死疫的癥狀,但並不能根除。”
她向方鴴解釋。
方鴴這才明白,精靈廷已經向巨樹之丘四處派出了許多德魯伊,但仍舊杯水車薪,糧食的產量仍在降低,樹木也在大片大片的枯萎。
不過她的行為並非徒勞,總算挽回了島上的一些損失,島上的居民對這位外來的‘聖女小姐’感恩戴德,不過蓮並未透露自己的身份。
“我也只能幫他們這麼多了。”
蓮幽幽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是不是使用了過多力量,她顯得神色黯淡,有些疲倦,“這些本應是我作為公主的職責,我應該守護他們每一個人,守護聖樹——”
“縱使沒有盡到義務,不也應當由我們這些獨角獸看護的少女來承擔怒火?精靈上層明明享有的尊崇的地位,人們寄予我們身上的殊榮來自於我們的責任,可負有責任的人沒有受到懲罰,反而是他們為此而付出代價……”
“為什麼?”
方鴴看着這位少女有些呆,哪有什麼為什麼?這個世界的秩序並不是由公義維繫的,而是秩序本身,力量弱小的人需要託庇於正常運作的社會,而投機取巧者則從中攫取權力。
他沒想到這位精靈公主竟比自己還天真,也不知道她受的是什麼教育?
但每個人對於這個世界都有自己的看法,他並未開口多說什麼。
不過他們從島上的居民打聽到了一些有意思的傳聞,他們中的大多數人竟然都認識格雷斯托——傳說中的‘藍鬍子’海盜,嘉芙蓮的父親。
原來這裏就是藍鬍子的出生地,但並不是他的故鄉,嘉芙蓮的祖母昔日隨船團抵達這裏,在這裏生下她的父親——既‘藍鬍子’格雷斯托·基維爾。
但商人的船隊通常不會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於是嘉芙蓮的祖母和幾個僕人一起被留在這裏照顧幼嬰,‘藍鬍子’格雷斯托·基維爾在這裏生活了七年;
隨後不久,他加入了其父的武裝船團,一次機緣巧合之下登上了銀海的霸主之島,憑藉著這樣一段經歷,他很快崛起為這片海上的傳奇海盜。
‘藍鬍子’冷酷殘忍,但卻念及舊情,他一直將銀鏈群島當作自己出身之地,很少會對這裏發動襲掠,甚至一度成為這片海域的保護者。
因此無論他是什麼身份,這座島上的人自然都會記得這段歷史。
蓮對此有點不以為然,以她的身份是看不起那些海盜的,再說他們對自己人再好,對外人的傷害也不會減弱半點。
不過區區二十年後,歷史就再一次重演,‘藍鬍子’將自己的女兒丟在這座島上,可惜他對那個女兒並不太在意,竟導致他派的人背叛他,將那個女人賣給了他的仇家。
“你們見過嘉芙蓮小姐嗎?”
島上的人竟問起嘉芙蓮的事。
方鴴有點奇怪,按說嘉芙蓮離開這座島至少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她才不過五歲,島上的人就算對這件事有印象,也應當不會問起她才是。
“你們怎麼知道我們認識她?”他不由有些好奇地問。
“你們身上的徽記,是她手下的私掠海盜的。”島民們七嘴八舌地道。
方鴴看了看自己領口的別針,那東西是嘉芙蓮給他的信物,眼下兩界通訊並未恢復,如果要傳信的話,也只有靠信物才能驗證真偽。
他拿起那別針,沒想到這是私掠海盜的東西,這女海盜頭子心還真大。
他不由問道:“你們認識她?”
島民們點點頭,原來嘉芙蓮失蹤之後,‘藍鬍子’雖不在意一個女兒,但卻在意自己的面子,他派出手下到這裏來搜尋叛徒,連帶着島上的住民也受到遷怒。
後來嘉芙蓮加入考林—伊休里安海軍,帶領私掠海盜重回銀之海,她第一個擊敗的人就是自己的父親,從‘藍鬍子’手上奪回了銀鏈島的所有權。
從那之後,她就成為這片海域名義上的主人,與保護者,嘉芙蓮說自己在銀鏈群島有一些威望,連商忘憂也認同這一點,看來果然並非虛言。
不過說來奇妙,父女兩代皆成為海盜,卻又反目成仇,又先後皆成為這片海域的主人與保護者,也不知道島上的這些人是怎麼看待他們的。
“嘉芙蓮小姐上一次離開已經是一年之前,”島民們道,“她應當是去尋找霸主之證了,後來我們聽說她與血鯊海盜起了衝突,那之後就再無音訊,大家其實都有些擔憂。”
“你們很尊敬她?”
方鴴意外地道。
海盜的保護者,其實說白了就和收保護費的黑幫差不多,他們雖然不會劫掠陸地,但至少島上的人也要拿出同等的收成才行,海盜們可不是什麼慈善家。
眼下銀嶼島看着一切正常,又有軍方的人駐紮,按說沒有人來打擾他們,他們不應當會懷念一位海盜頭子才對——無論個頭子是‘藍鬍子’,還是嘉芙蓮。
“沒什麼,”島民們搖了搖頭,“只是嘉芙蓮小姐對大家都很親切,她也沒找過我們什麼麻煩,還幫我們打退過幾次外來的海盜。”
他們道:“其實在她落難的那些年,我們根本沒幫上她什麼,‘藍鬍子’的女兒而已——大家都是這麼說的,固然有些害怕,但巴不得那傢伙的女兒多吃一些虧。”
“可她以德報怨,讓我們所有人都覺得對她有所虧欠,”人們竊竊私語,有幾個膽大的大約是覺得方鴴一行人比較和氣,主動開口道。
“她是我們銀嶼島的女兒,大家自然擔憂她。”
方鴴和蓮互相看了看,沒想到嘉芙蓮還有這麼一段經歷,還真是人不可貌相,那女海盜沒一句真心話,要不是她的確幫了他們不少忙,他還真不願意和一個自私自利的海盜合作。
空海上的海盜可不是故事之中那些浪漫的概念,他們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滿了無辜者的血,縱使是嘉芙蓮,多半也不例外,她自己也曾如此說過。
不過那些傳聞大多也就到此為止了,雖然方鴴有些奇怪為什麼連島上的人,也知道她在尋找霸主之證,按說嘉芙蓮已經是銀海的主人,她擊敗了自己的父親,威名赫赫——
她究竟在追求什麼?
只是島上沒有人可以解答他這個問題,班船在第二天抵達,他們也不得不與羅昊、巴金斯與女僕小姐告別離開,因為七海旅人號要暫時留在這裏,與嘉芙蓮與二團的人會合。
船上要留下看守的人手,塔塔小姐自然不能離開,水手長和羅昊自告奮勇留下,而希爾薇德則讓謝絲塔留下照顧彌雅,只是後者不太領情:
“艾德,我可不需要人幫助,我還沒虛弱到那個地步。”
“但彌雅小姐,你又不會做飯。”
方鴴無奈道,至於羅昊和水手長做的飯嘛——只能說外觀上尚能入目,但也僅此而已了。
船上的餐飲其實一直是天藍、謝絲塔在負責的,至於艾緹拉小姐還在的時候,偶爾也會來搭一把手,妲利爾擅長烤肉,但並不會其他。
彌雅早有所料:“那我和你一起去,如何?”
“彌雅小姐,”方鴴嘆了口氣,“雖然我們自從離開帝國以來就一直掩蓋行蹤,但至少有人在聖休安見過我們,現在全宇宙都在找你,目前還不清楚巨樹之丘是什麼狀況……”
“嗯。”
彌雅輕輕嗯了一聲,也聽不出是生氣還是允諾。
方鴴也只好由她去,好在二團抵達之後——羅昊和其他人也會趕來和大部隊會合,那是他們就可以歸隊了。
而後,七海旅人號會在城市之間的主要航線之外巡弋,但並不會離他們太遠,以備隨時可以支援。
雙方互道珍重,然後告別,登上班船——軍方並沒有在這條船上佈置什麼手腳,因此他們每個人都得裝作是普通乘客,幸好意外的是——崔希絲在偽裝上很有一手,在夜鶯小姐在一旁幫助下,每個人都換了一個新身份;
帕帕拉爾人——自然是帕帕莫女士,沒辦法,他的特徵太顯眼了,又是桑夏克本地人,太容易被人認出來。
而雖然帕帕莫女士曾經出現過一次,但那已經很久之前的事了,估計收集情報的人也不會當回事。
其他人則各自領了什麼,方鴴化妝成一個魔導士,還裝模作樣拿了一隻魔導杖,身後跟着一尊高大的——魔像,其實是古君近衛加了一層外殼。
外殼下面還附加裝了一個殲滅者構裝,以防方鴴可以施展一些假裝的‘法術’,總而言之,這魔像在魔法免疫這方面是幾乎不遜色於原版了。
希爾薇德則偽裝成一個商人千金,魔導士大人的女眷,她掛了一張面紗,不然她本來的面容實在太過引人注目了。
其他人則是這位魔導士大人的跟班——護衛,或者僕人,以及可愛的老媽子——帕帕莫女士,帕克對此頗為非議,但被否決了。
“另外我最近總覺得自己荷包里的錢變少了,”她一邊抱怨一邊翻看自己的兜里,“你們有什麼頭緒嗎?”
方鴴趕忙把目光移向一旁,謹防看到在愛麗莎肩頭上的方妮妮。
而小丫頭正得意得翹尾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