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勇氣的遊戲
被釋放出的發條妖精掀起了一場風暴,它們嗡吟着、翕動着單薄的羽翼,就像是一片機械式的浪潮——精密、冰冷、邊緣折射着寒冷的日光,即便在幾空裏之外,人們也能感受到那暴風雨一般撲面而來的氣息。
‘角鸊鷉’號上的人們看到那些細小的黑點升上天空,即便是融入廣闊的空海的背景下,但還是令人忍不住感到膽寒,正如那沿脊柱升起的冷意。
有人立刻試圖轉身逃離,但軍官們一把抓住這些人,並向他們怒吼:
“回到你們的崗位上去,否則誰也活不成!”
但水手不是軍人,他們大多數甚至是從港口內強制徵召來的,他們臉色蒼白,聲音結結巴巴:“你們沒看到嗎,‘鮪魚’號與‘加拉帕德人’已經完了……它們……來了。”
軍官們當然看到了,“那……不過是些發條妖精而已……”
他們也不過是布里亞諾斯的戍衛部隊,來自於各地的二流衛隊,有些是總督的扈從,私兵與本地人,與其說是忠誠與勇氣在維繫,不如說是維繫於利益。
好在布里亞諾斯的總督終於拿定了主意,鼓起勇氣敲了敲手杖——胡桃木柄戳在甲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老總督的聲音年邁而又空洞:“列陣,準備反擊。”
那語調不太肯定,但不管怎麼說,軍官們有了主心骨,迅速讓各艦上的騷亂平息下來。奧述人的列陣就是排開一條戰列線,七條翼帆船與‘角鸊鷉’號擺出一個雙縱陣列——小船在前面,大船在後面。
空海上擺開一片銀帆,閃閃發光,煞是威風凜凜,一排黑洞洞的炮口,朝向那突入的孤艦。七海旅人號在雲海上顯得形單影隻,總算讓人有些放下心。
哪怕只是片刻的,虛假的寬慰。
愛麗莎正抱着一本筆記,一頁頁翻動,機械式地念道:
“‘角鸊鷉’號上有老式的機械式計算器,能在三空裏外保證一定命中率,他們會在我們進入有效射程之後開火,由‘角鸊鷉’號引導其他艦隻開火。”
“翼帆船上的小口徑魔導炮不足為慮,在一空裏外都不構成威脅,但‘角鸊鷉’號上有四十二門魔導炮,當我們突入到兩空裏之內時,七海旅人號被命中的概率會直線上升。”
“下午風向會發生變化嗎?”天藍好奇地聽着愛麗莎簡明扼要的分析,一邊問道。
希爾薇德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方鴴目光看向她,艦務官小姐明亮的目光含着那湛藍的天空,晴朗清徹:“支利群島的風受雲層海上的高壓帶影響,這裏沒有什麼大片的陸地,海陸風交替不明顯,沒有晝夜影響,在秋季之後都會維持着同樣的風向。”
那位女私掠海盜有些意氣風發地打斷道:“北風,你們可以輕鬆佔據上風口,保持這個航速大約半個小時之內就會切入帝國海軍的陣型當中。”
她不像帝國的貴族,凡事都要先瞻前顧後。她就是這個性格,要不然也不會離經叛道地加入考林人的海軍——又在多年之後重返海盜的行列。“保持這個航速大約半個小時,就會切入帝國海軍的陣型當中。”
嘉芙蓮用翠色的目光看着海平面上那片銀帆,有些不屑一顧,片刻之後,又回頭看向方鴴:“如果是我手下,那沒什麼好說的,空海上的戰鬥不可避免傷亡,狹路相逢勇者勝。但你有這個膽量嗎,小傢伙,你的船可不一定撐得住殺入帝國人陣中。”
她還是不相信,方鴴敢放手一搏,他一定有什麼剩下的底牌。
“嘉芙蓮女士,你怎麼看帝國人?”方鴴卻問。
“帝國人?”嘉芙蓮稍稍有些意外,在空海上,帝國人是她的老對手,她與奧述人的海軍不止一次交過手,要說有誰更了解這個對手,她自然排得上號。
外界通常認為奧述人英勇無畏,好戰,崇尚榮耀,但亦有另一種聲音,形容着帝國的迂腐,陳朽,貴族們貪生怕死,兩種截然不同的評價會出現在同一個客體上,這聽來令人困惑,不過嘉芙蓮輕蔑地搖了搖頭:“帝國人也沒什麼特別的,和我見過的其他人並無不同,他們中有的人英勇無畏,但也有的人貪生惜死,奧述人喜歡自詡為了繼承了銀盔時代以來的勇氣,但事實上國度之中最多的也不過是一眾普通人。”
“我也和他們的主力艦隊也交過手,帝國人的精銳艦隊的確難纏,但除了主力艦隊之外,剩下的邊角料也不過如此,你也和他們交過手了,你覺得如何?”
方鴴認真地道:“我也認同,所以我想賭一把,布里亞諾斯人沒有勇氣與我們一戰。”
女私掠海盜微微一怔。
這時候布里亞諾斯人的艦隊終於開了火,遠處的帆影下閃爍着不一的火光,聲音先發后至,炮彈飛過四空裏需要足足七秒鐘,帶着怪異的尖嘯,從看不到邊的地方飛了過去。
而船上的人連神情都沒動一下,畢竟早已司空見慣,在這個距離上魔導炮的命中率只有不到百分之一,如果這也能命中只能怪他們‘運氣太好’,方鴴甚至沒讓塔塔展開魔導引擎的護盾。
只有伊恩三人顯得略微緊張,他們畢竟沒怎麼經歷過空海上的戰鬥,滿打滿算也不過才一天一夜而已——三人當中只有百靈鳥稍微適應了一些,正隨着崔希絲在修復船上的損傷。
方鴴對此倒也沒多說什麼。
其實換作是他們在奧倫澤上空第一次經歷空戰時,每個人也是一樣的緊張,但經歷了太多場戰鬥之中,也早已習以為常。羅昊、帕帕拉爾人和箱子骨子裏甚至有些興奮。
他們三個聚集在艉樓的唯一一座弩炮旁邊,瞄來瞄去,但事實上那弩炮根本打不到那麼遠,屬於是一座擺設,好在大家已經習慣了這座基本沒有動用過的擺設了。
“塔塔小姐,把所有的翼帆都放下去,”方鴴向自己的心靈之中傳音,“收回空戰甲板的艙門,準備加速。”
一個預料之外的聲音卻插了進來。
“艾德哥哥,要不讓我來試試?”天藍有些躍躍欲試地問,“我最近不是升級了么,詩人二十級之後就可以學習大型組曲,如果利用船上的管風琴,說不定可以召來北風為七海旅人號加速喔。”
方鴴有些狐疑地看着她,“北風組曲?”
詩人小姐點頭如搗蒜,七海旅人號上的大型管風琴其實原本就是用來干這個的,只是她升級太慢了,一直到七海旅人號都要更新換代了,她才頭一次用上那個艙室。
“那……”方鴴想了一下,的確也沒有反對的理由,雖然他從沒看天藍練過,但總不至於產生負作用,於是點點頭:“你去試試吧。”
天藍歡呼雀躍地去了,她雖然憊懶了一些,但還是想要為大伙兒發光發熱的,她可是自認是七海旅人號上不可或缺的一員,要不然也不會主動擔負起後勤的工作。
在七海旅人號上這可不是什麼油水十足的部門,事實上她往往還要偷偷向裏面貼錢,只是這件事,除了希爾薇德外少有人知曉。
遍佈着船上的傳音管內忽然傳來一陣令人牙酸的雜響,像是笨拙的巨獸在抖動着喉嚨,發出一陣嗚咽,嚇得愛麗莎手一抖,手裏的本子差點落在甲板上。
她用手一撈,接住自己的記事本,有些沒好氣地向傳音筒內喊道:“天藍,你在搞什麼鬼!”
“哎呀,不太熟練,”天藍的聲音從裏面傳了出來,“這管風琴積了好厚的灰,不過別擔心,愛麗莎姐姐,我有辦法。”
她試着彈奏了一個音符,猶如從北風之中抽出一縷,那清脆的、冰冷的,猶如幽靈的少女邁動着步子,如同淌過嚴寒覆蓋的森林,在萬千風中匯聚成一道。
她呼嘯着,奔流而至。
方鴴按住自己的翻動的衣領,巴金斯也壓住了自己的帽子,嘉芙蓮長發飛揚,赤色的髮絲一絲一縷掠過她的頸項,金色的耳飾撲簌簌作響,希爾薇德用一隻手蓋住自己翻飛的裙子。
她抬頭,看着那鼓動的帆——
七海旅人號忽然加快了,傳音筒內飛揚着天藍快樂的聲音:“你們看,我就說吧!?”
而她一分心,雜音引得船一陣搖晃,差點將所有人甩在地上。
方鴴從地上爬起來,直搖頭嘆氣:
“天藍,專心干好你的工作!”
另一邊的布里亞諾斯人自然也注意到了七海旅人號的忽然提速,甲板上的聲音正低沉了下去,對方看起來並不害怕他們,那四十多門魔導炮一時似乎也失去了說服力。
“開火,快開火——”
軍官督促再一次開火。
水手們有些沉默,關上炮栓,再一次擊發魔陣,呼嘯的炮彈飛掠過三空裏的距離,終於有一發瞄準了七海旅人號的主桅,但湛藍的光芒微微亮起,炮彈在護盾上炸開一道明亮的光芒,硝煙隨即散去。
“魔導引擎剩餘護盾77%,”塔塔小姐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猶如冰水,幽冷、鎮定,七海旅人號上並無專有的船用護盾,用的是魔導爐的自帶力場護盾,“我們最多還能承受三次這樣的攻擊,騎士先生。”
“把護盾籠罩的範圍縮小一些,”方鴴答道:“只保護最關鍵的核心部位。”
“但那樣一來七海旅人號會有更大的損傷風險,接下來我們可能還要經過湍流區,艾德,你真的考慮好了么?”
“我明白的,塔塔小姐。”方鴴點了點頭。
“好。”妖精小姐的聲音顯得專註而溫柔。
“由我來想辦法吧,”嘉芙蓮轉過頭來,看着他面上的難色,她也是老水手,自然明白了對方在憂慮什麼,開口道:“我畢竟也不能白待在這裏,不過我只負責船頭這一部分的炮彈,其他方向交給你們。”她指向謝絲塔。“那位女僕小姐應當可以負責艉樓方向,我看她實力不錯,再加上另一位小姐應當就足夠了。”
貓人小姐輕輕點了點頭。
“不過‘角鸊鷉’號上的重型艦炮可不是鬧着玩的,你們也小心一些,”嘉芙蓮鄭重提醒了一句,“畢竟連我也不敢保證盡數防禦下來,要是實在不行的話……就拜託那位海魔女出手吧,只要不表現得太過明顯,應當不會有事的。”
眾人點頭。
當七海旅人號突入兩空裏這條分界線,‘角鸊鷉’號的火力精準度驟然提升了許多,那台老式的機械式計算機似乎開始發揮了作用,炮彈如同散落的水花一般落在風船的周圍。
然後翼帆船們也開始開火,細小的彈丸劃出一條條線,穿過雲海,落在厚厚的雲層中,有些炸開,如同新年的禮花,激開一團團雲霧,如同海面上升起一道道水柱。
七海旅人號就在這水柱之間曲折航行,龍魂小姐目光平靜地審視着這一切,如同用白皙細小的手,拈起那根銀針,在湛藍的布帷上穿針走線,那細小的沙礫,皆落在她手的一側。
從炮彈出膛到命中目標,其間要經歷長達四秒鐘的時間,而四秒鐘已足以妖精小姐用那演算一切的目光描繪出一條條分明的弧線,從它們升起,到墜下。
足以讓大多數炮彈的落點,一一避開七海旅人號的航跡。
‘聖何塞’號一片巨大的帆影終於繞過了北面的島嶼,出現在七海旅人號後方的視野之中,船上的艦務官正放下手中的望遠鏡,有些驚嘆地看着這一幕:
“那船上要麼有一個經驗豐富的老手,要麼有一個天才的船長,讓布里亞諾斯人的艦隊盡量不要加害他們,帝國需要這樣的人才。”
“只怕對方沒有這麼容易就範。”水手長在一旁答道。
艦務官搖了搖頭,肯定地道:“他們的船受了傷,7°傾角,以‘角鸊鷉’號的火力密度,他們沖不過去,只要那船長不是傻子,就會選擇投降。”
他收起望遠鏡,隨手遞給一旁的水手長,又點了點頭:“不過你說得對,的確不可給予任何機會,對於這樣的對手我們也應當保有最高的敬意,升起火炮,逼迫他們向布里亞諾斯人的艦隊靠近。”
‘聖何塞’號上的炮門徐徐打開,接着明亮的火光一閃——隔着七八空裏都能聽到那恐怖的尖嘯掠空而至,那是主力戰艦上的大型魔導炮,炮彈大約隔了一空裏墜入海中。
接着亮光一閃,雲層上升起一個火球,爆炸產生的氣浪直接推動着雲層形成海嘯一般的巨浪,隔着上千米也能感到一陣熱風撲面,方鴴一動不動地看着那個方向。
愛麗莎一眼就看出帝國人的意圖:“他們在逼迫我們向布里亞諾斯人靠攏。”
“那就如他們所願。”
方鴴抬頭,金色的火光在他臉上刻下一道剪影,“塔塔小姐,不用再繞了,筆直地開過去。”
妖精小姐輕輕點了點頭,她當然明白這樣做的風險,但‘聖何塞’號上的三門超大型魔導炮擊只要命中了一發,就足以讓七海旅人號化為飛灰,這不是他們可以猶豫的時候了。
嘉芙蓮正高高躍起,一頭赤發飛揚如幟,手中轉動着籠柄,以劍尖劃開一道寒光。
長長的劍光在空間中形成一道銳利的鋒芒,長十二米,橫向與半空中的炮彈交錯而過,金屬的外殼與部件化作一片雨點,但仍觸發了慣性引信,點亮一片灼目的閃光。
彈片如雨墜下,女海盜手握着斗篷用力一掃,令那些金屬碎片叮叮噹噹落在甲板上,她微微喘了一口氣,抬頭看去。
船尾方向女僕小姐與妲利爾少見地狼狽,謝絲塔正用臂鎧支開一面青色的風元素護盾,女僕的裙裝上、髮飾上,都是東一塊西一塊燒灼的痕迹,她臉上也掛了彩,一條血印。
貓人小姐稍好一些。
但她尾巴上也燒焦了一塊,護胸甲像是一面鏡子,凹陷下去,一枚彈片割開一條口子,仍插在那裏,她露出尖牙呼着氣,肺部全是一股子鐵鏽的味道。
第七輪,第八輪開火。
更多的炮彈如雨落下。
大多數仍散佈在七海旅人號兩側,但仍有一些精準命中,爆炸的火光之中閃現着藍色的光芒,魔導引擎的護盾宣告終結,如果這時再有一枚炮彈命中核心水晶,會直接引發摧毀一切的殉爆。
但另一種顏色相似的光幕亮了起來,在硝煙之中人們幾乎很難分辨它與魔導引擎護盾的區別,那光幕攔下每一發飛向核心區的炮彈,令它在抵達安全範圍之前提前引爆。
至於別的,彌雅就管不着了——也不用她去管,她不用表現得太過顯眼,以防引來帝國一方的龍騎士,雖然帝國的龍騎士應當都位於大雨林邊境上。
但誰知道呢?
這也是方鴴的叮囑。
至於那些飛向邊角區域的炮彈,終於也有漏網之魚,一發炮彈命中了七海旅人號艦尾下部,謝絲塔與妲利爾來不及阻止,所有人都感到船身重重的一頓,爆炸的火光幾乎將整個艉樓上的扶手都掀飛了起來。
木屑的碎片飛得到處都是,幸好着彈點厚重的魔法木並未被擊穿——只不過隨後的爆炸在那裏開了一個大洞,下面是醫務室,起了火,不知道損失如何。
這是一刻鐘以來七海旅人號第一次真正中彈,布里亞諾斯人幾乎都歡呼起來,對手總算不是金剛不壞之身,起先他們幾乎都要打得喪失了勇氣。
但歡呼戛然而止。
七海旅人號右側的大洞冒出的火焰很快熄滅了,那個破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修復,木板像是自動從裂開的口子上生長出來,捲曲的鐵皮又恢復原狀,生出一枚枚鉚釘。
崔希絲與百靈鳥一左一右站在走廊上,手上帶着魔導手套,一條條銀色的光束從兩人身側揮舞着觸鬚的海妖構裝上延伸而出,修補着七海旅人號船身上的破口。
風船開始回正,大約恢復了一到兩度的傾角,但方鴴知道那只是暫時的,崔希絲與百靈鳥修復得了船身上的結構損傷,但傳輸魔力的管網、風元素的平衡都已經打破了。
那些東西都只能等回到港口之後才能一一檢修,彌補。
“再開火,再開火!”
布里亞諾斯人的軍艦上,軍官們叫得聲嘶力竭,眼睛瞪得血紅,彷彿不這樣,那升騰的雲柱便無法追上那游魚一般的風船。
炮口的火焰升騰,炮聲震耳欲聾,炮彈如雨點一般向著七海旅人號落下,轉眼之間又升騰而起兩團火雲——但布里亞諾斯人還來不及歡呼,火焰之下的破口又再一次彌合。
“艾德,”嘉芙蓮難得叫出他的名字,神情嚴肅,她看向另一邊的‘角鸊鷉’號:“我們不能再衝下去了,七海旅人號受損比想像中更嚴重,我們沖不破帝國人的火力網,除非你讓海魔女出手——還是你有什麼別的辦法?”
方鴴看着布里亞諾斯人的艦隊,他的確還有辦法。現在,輪到他們反擊了。
他抬起頭,但目光其實並沒有注視着那裏的雲層,而是注視着一副穿過雲層的景象——發條妖精飛越了近四空裏的距離,終於來到了布里亞諾斯人的艦隊上方。
目鏡之中所呈現的視野內已經映出了一切,雲層下一面面展開的銀帆,一字排開的帝國艦隊。
方鴴舉起手,在那位私掠女海盜的注視下,輕輕將魔導手套向下一壓。
如同潮水衝破堤壩,密密麻麻的浪潮從雲層之中傾瀉而下,那是黑色的蜂群,巨獸張開的獠牙,其實早在布里亞諾斯水手完成了一輪炮擊之後,他們就已經聽到了來自於雲層之上嚶嚶嗡嗡的聲音。
有人抬起頭看去,正好看到這令人震撼的一幕,“看天上!”
“那是什麼?”
“是發條妖精!”
“不過是發條妖精而已!”軍官們厲聲喝斥,但聲音中隱隱有些不安,雖然明知道那不過是細小的構裝物件,但歷史上似乎有過同樣的場景,一個念頭從他們心中閃過:
“火巨靈!”
羅塔奧人曾經用同樣的招式對付過帝國人。
‘角鸊鷉’號上見多識廣的駐船魔導士早已先一步打開了護盾。
而發條妖精如雨落下,猶如在湛藍的、球形的光幕上同時升起了千百個太陽,但灰水晶爆炸產生的強光灼目,威力卻並不足以撼動一首五等巡防艦的護盾。
但剩下那些翼帆船可沒有與之匹敵的護盾,它們甚至大多數如同七海旅人號一樣並沒有安裝護盾,如雨的火巨靈直接落在了這些翼帆船的甲板上。
翼帆船並沒有專門的火炮甲板,笨拙的魔導炮都擠在上層甲板上,雜亂無章,帝國人並沒有預料到會有近戰,或者缺乏足夠的安全意識,又為了省事與方便,將炮彈、魔法裝葯都搬上了甲板。
當火巨靈降臨時,第一時間就引燃了這些爆炸物。
巨大的火球從翼帆船上升騰而起,直接將甲板上的水手與陸戰隊、帝國軍官一掃而空,有一艘船上甲板上的所有人在一瞬間被氣化,體驗了一次難忘的復活經歷。
另一艘船被引燃了彈藥庫,直接在絢爛的火光之中化為飛灰,爆炸殃及了附近的一條船,那艘翼帆船也很快在火光之中傾覆,兩條船上的倖存者所剩無幾。
火巨靈過後,災厄之星隨即降臨,這些是實體飛行物,並且速度並沒有快到被魔法護盾認作是一次攻擊,因此它們順利地穿過了護盾,然後對船上的人展開攻擊。
方鴴讓這些戰鬥妖精飛入下層甲板之中,藉助那裏的地形與‘角鸊鷉’號上的陸戰隊纏鬥,布里亞諾斯人幾乎是花費了近一刻鐘才徹底平息了船上的戰鬥。
他們回到甲板上,各個翼帆船上已經是一片狼藉,在一輪攻擊中直接損失了三艘船,另有一條船上因為減員過多也幾近於退出戰鬥。軍官們握劍的手都在顫抖——他們甚至還未在戰鬥之中真正見到敵人,甲板上的一地殘骸就是那場慘烈戰鬥的見證。
老總督有銀盔騎士保護,倒不慮會畏懼幾隻小小的發條妖精,但也此刻一言不發,待到硝煙散去,對方才看到那惡魔一樣的風船已接近到一空裏範圍內。
“大人,對方已經靠過來了,我、我們……”
艦長室內的幕僚們開始打起退堂鼓。
老人握着手杖的手一陣青一陣白,“‘聖何塞’號讓我們攔下它。”
“怎麼可能辦得到!?”
“或許,”他聲音有些顫抖,“再試試。”
七海旅人號與她誕生時一樣美麗,船形是空海之上最漂亮的那一類,但‘角鸊鷉’號上的軍官們只感到寒毛直豎,正向著水手們聲嘶力竭地下達命令:
“回到各自的崗位上去!”
“快,攔下他們!”
水手們不情不願地回到崗位上,幾乎花費了一倍的時間才重新填裝好魔導炮,他們動作僵硬,笨拙地瞄準,開火,炮聲七零八落,完全不像是之前的樣子。
彷彿連基本的水準也無法維持。
零零散散的炮彈擦着七海旅人號的邊落在雲海中,但在這個距離上魔導炮的命中率已陡然上升,仍舊有數發炮彈命中了七海旅人號,雲海上火光閃耀,但七海旅人號仍舊在前進。
那艘船難道是不死的?
所有人心中都不由升起這荒謬的念頭。
但只有嘉芙蓮明白七海旅人號已經到了極限,船身傾斜近21°,一側舷幾乎已經無法維持風元素平衡,這還是崔希絲和百靈鳥馬不停蹄在進行損管控制的結果。
他們已經接近到近乎五鏈地距離內,角鸊鷉’號高聳的干舷、黑洞洞的炮門清晰可見,那一片片銀帆如同一面矗立在空海上的牆,布里亞諾斯的陸戰隊已經登上了船舷,舉起槍瞄準了這個方向。
最後半空裏。
方鴴一言不發。七海旅人號再一次打開了空戰甲板,塔塔小姐放飛了最後一批發條妖精——那些是真正的發條妖精,方鴴甚至沒來得及改造過,是最原始的、傳統的‘I’型發條妖精。
那升起的密密麻麻的發條妖精落在了布里亞諾斯人眼中,他們來不及去分辨那些發條妖精的型號,只為恐懼佔據心靈,水手們的士氣完全崩潰,無論軍官們說什麼也不願意再留在甲板上。
事實上軍官們何嘗不是一樣內心打鼓,不由自主看向艦長室的方向。
這時‘聖何塞’號再一次開了火,炮彈遠遠落在七海旅人號船尾的方向,隔了有近一空裏。
艦務官正舉起望遠鏡觀察着這個方向的戰場,他終於留意到了布里亞諾斯人的猶豫,一絲憂慮不由自主地浮上眉頭,終於猜到了那個最壞的結局。
“壞了,”他開口道,“我們可能出岔子了。”
“先生?”
水手長問道。
而‘角鸊鷉’號的艦長室內,貴族們同樣向那個老人陳述着同樣的看法:
“總督大人,他、他們過來了……”
“我們怎麼辦?”
年邁的總督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留給他們還有兩輪開火的時間,但要是不成呢?
七海旅人號的甲板上——
“他們還有兩輪齊射的機會,”嘉芙蓮正在開口,她還是頭一次感到空海上戰鬥的刺激,甚至比她命令手下的艦隊向那位海盜王發起衝鋒時還要刺激。
她看向那個方向,鄭重其事地提醒這個小不點船長,“你們至多只扛得住下一輪齊射——如果足夠幸運的話,但無論如何也挨不過下下輪,更別指望與對方展開接舷戰。”
“還是讓那個女人出手吧。”
“保持航向。”方鴴回答。
女海盜瞪着他。
方鴴心如止水,先前的壓抑到了這時候早已一掃而空,他心中其實沒有任何想法,狹路相逢勇者勝——僅此而已,如果對方選擇開火,那他才會動用最後的底牌。
剩下的交給時間卻定奪。
他站在船頭,注視着布里亞諾斯人艦隊的方向,而帝國以無聲的沉默應對他的目光——大約過了一分鐘,方鴴忍不住揚了揚眉毛,開火併不需要如此長的準備時間。
他不由看向一旁的嘉芙蓮,女海盜也輕輕一挑眉。
帝國人已經回答了一切。
他們終於喪膽,‘角鸊鷉’號最先開始轉向——距離半空裏,一千米不到,那巨大的船身開始徐徐轉向島嶼的一側,還能行動的翼帆船也紛紛四散逃竄。
布里亞諾斯人在前方為他們讓出一條路來。
一抹笑意綻放在方鴴臉上。
他以手扶着船舷,令一旁的嘉芙蓮有些訝異地看了過來,上上下下打量了這個小不點一眼,她視角的餘光仍注視着那些帝國人的艦隊,但心中卻升起一絲莫名的情緒。
“我先前小看你了,”嘉芙蓮開口道,“看來沒人比你更適合去聖休安,那裏一定有你的一席之地。”
“我不會當海盜。”
“那裏也是冒險家的樂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