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吃了天書
好一場杯酒刮脂膏的宴席！
酒過三巡，各族長便告別離席。帶着疑惑而來，帶着沉重而走。前面剛經歷三年旱災，能倖存活命就已經謝天謝地了，如今還要修個什麼北帝廟！
“丟那媽！”離開衙門后，何瞎子惡狠狠地啐道。
汾江河分叉之後，將佛山分成長嶺陂、來往橋和唐吉三塊地。其中長嶺陂不僅靠近汾江河，還背對着西江，是佛山最為富庶之地。所以長嶺陂的何家與孫家很快就湊齊了李大人的三千兩任務。
至於佛山另外兩塊地，來往橋和唐吉頓時陷入了窘困境地。
來往橋的陳家由族長出面，向鄰縣籌借銀兩，拖了兩個月終於拿出三千兩。而受旱災影響最大的唐吉，村民們都餓得臉顯病黃了，哪還能拿出錢來？李大人不斷施壓，小吏做起事來便不擇手段，沒錢就收糧，沒糧就抓人，沒人就推牆倒屋。作為唐吉的大族，葉家被鬧得雞犬不寧、一地雞毛。
那場宴席之後的第三天，大雨終於止住了。又過了兩個星期，何家和孫家的銀子送來；兩個月後，來往橋的陳家終於湊齊修北帝廟的善款；倏忽半年已過，唐吉還在一拖再拖。葉家族長和幾個鄉紳被抓了起來，由衙門的小吏去收錢。
某夜，天朗月明。兩個小吏正穿過田野，月光把他們的身影拖長，打在稻禾之上。
“這稻子長勢不錯，今年有個好收成。”左旁的小吏說道。
另一人聽了，伸手輕扶稻穗，“旱災算是過去了。”
“嗯，能活下來真好。”
“可別忘了，修北帝廟的善款還沒湊齊呢。只要修好了北帝廟，咱們年年都有好收成，不用再挨凍挨餓了。”
“對！這可是大好事啊，那些刁民就是不懂。”
說話之間，他們來到了孤零零的坐落在葉家村邊鄰的茅草房。這房主子姓李，半年前剛添了一個小男孩，取名李忠。
小吏偷偷翻過竹籬，三步做兩步的搶到門前，一邊踹掉爛木門一邊喊道：“今天不交錢，把小孩抓走！”
屋裏悄無聲息。當他們取出火摺子時，才發現屋裏空無一人。
“撲街，讓他們跑了！”
“嘿嘿，他們能跑到哪去？”另一小吏冷笑道。
……
長嶺陂，何家村。
村尾的六婆，遠近有名的接生婆。半年前幫族長接生，運回來五石白米，惹紅了左鄰右舍的雙眼。
六婆給自己留下一石白米，剩餘的全兌換成糙米，每天熬兩大桶粥救濟災民。
不僅有長嶺陂的村民，甚至遠在唐吉的災民也聞名而來。有的還拖大帶小，一家子趕過來。六婆知道時世艱難，旱災剛過，新的稻子還沒長成，心裏想着能幫就幫吧。
“每人只有一碗。”六婆見這男子剛分了一碗粥，現在又跑過來要粥，便開口說道。
男子面帶飢色，胸前顯露出猙獰的骨架。他聽六婆這麼一說，黝黑的臉上頓時發熱，只好訕訕離開。
六婆見他的背影，突然於心不忍，想叫住他。
“六婆，我要粥。”一個小孩遞過破碗，眼巴巴地叫道。
“哦哦！這是你的，我可憐的孩子。”六婆晃過神來，繼續分粥。她用眼角餘光留意適才離開的男子，但見他走到一棵大樹下。
樹下坐着同樣面黃臉瘦的婦女，她正給懷裏的孩子喂粥。男子出現時臉上的疲憊突然掃開，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笑意，不知講了什麼話，逗得婦女也笑起來。
“原來有一家子呢。”六婆看在眼裏，心裏揪揪得頗不好受。她把分粥的工作交下，手裏端着兩碗粥走向他們一家。
“來來來，喝粥吧。”六婆還沒走近，便熱情地招呼他們。
男子是樸實的農民，不太會表達感情。見到六婆的舉動，眼圈都是紅了，可嘴裏吐不出兩句話，來來去去都是“謝謝，謝謝”。
當晚，六婆把他們一家子安頓下來。
三更天時，月已西沉。長嶺陂籠罩在寂靜的夢鄉之中。兩道黑影匆匆走過，路旁棘刺灌木叢里的蟲鳴戛然而止，待人影走後再度響起。黑影從村頭摸到村尾，徑直來到劉婆家。趴在院子裏睡懶覺的大黃狗警覺來客，便汪汪吼叫起來。可犬吠聲剛起，就突轉為嗚嗚哀鳴，原來其中一名小吏用長棍給它來了一下。
但這幾聲犬吠足以驚醒男子。他弓彈而起，下床想看看發生何事時，大門便突然被撞開，迎面衝進兩個大漢，牢牢地把他摁倒在地。
“殺人啊，殺人啊！”婦女見丈夫被人放倒，幾乎是出於本能地發出尖叫。床上的嬰孩似乎也察覺到了危險，顯出尖銳的哭聲。
由於六婆平日裏照顧左鄰右舍，所以當她家傳出動靜時，都紛紛披衣下床。此時天已明亮，只是露水未去，略顯寒意。大家一起呼朋喚友，加上都是同個村子的，很快聚起二十來人，把六婆家圍了裡外三層。
有人急匆匆地跑到何瞎子家，給族長報個信。
……
何瞎子家，內院。
東方破曉時，何瞎子已經在外院的觀星台上打坐。他雙手不時變幻着結印，嘴裏念念有詞，突然睜開雙眼，喝道：“氣來！”
此時東方極其艷紅，隱約有紫氣浮動，當何瞎子說出“氣來”時，縹緲無形的紫氣竟然一絲一縷地進入他的眉心，他的眼瞳隨之忽紫忽紅，詭異之極。
“收。”良久之後，何瞎子吐出一口濁氣。他從觀星台下來，拍拍手掌，門外靜候的丫鬟便端着熱湯進來。他用熱湯洗凈臉上因運功而逼出的污漬，頓時面冠如玉，不像年過半百之人。
“老爺，外面有人求見。”
何瞎子走出內院，朝着大門趨步而去。來報信的人一見到何瞎子，便大喊道：“族長，大事不好啦！六婆出事啦！”
何瞎子眉頭緊皺，臉色拉了下來。
來人看到族長臉色變化，才想起他不喜別人大呼小叫，尤其是大呼小叫之後還沒把事說明白的。他連忙補充道：“衙門的官人來抓六婆，聽說殺了人。”
何瞎子深知民性好大，經常把小事誇大，所以聽到“殺了人”，多半是沒這回事。但可以肯定，六婆家出了事。他吩咐富貴帶上家丁莊客，直投六婆家來。
何瞎子前腳剛帶人出門，夫人便後腳匆匆從屋裏趕來。她問丫鬟：“老爺呢？”
“老爺往六婆家去了。”丫鬟答道。
夫人朝着門外張望，見何瞎子已經走遠，急得左右為難。但見她嘴裏碎碎念道：“小炎把天書吃了，天書被小炎吃了。”
不知她是心急小炎呢，還是心急那本天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