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大家貴女的「行莫回頭,語莫掀唇」在自家主子這裏是一點可行性的影兒也沒有,就說今日,朱雀門外頭,那許多的人,她一個小娘子跑的比女使都快。
杜恆言吃完了糍糕,捏了捏紫雲微鼓的臉頰,道:「你去好好識字,這個給你吧!」說著,卻是從書篋里將那一包胡桃塞到了紫雲手裏。
紫雲目光微頓,望着手裏墨色的荷包,心裏湧上一些莫名的滋味,轉瞬,便見自家主子又沒了蹤影。
杜恆言一日沒來,發現學舍裏頭今個的氣氛格外的詭異,薛清漪和陳語冰的位置空着,武月皎還沒來,李菁見她進來,微微笑了一下。
杜婉詞垂了頭,像是沒看見一般,杜恆言想起昨個小黑娃說的話,望了望杜婉詞的臉,見她臉上光潔如往昔,絲毫沒有巴掌印,心裏稍微安了一點。
「阿言,阿言!」武月皎一進學舍便朝着杜恆言奔來,「阿言,今個早上和你一起的小郎君是誰?」
武月皎的聲音不大不小,杜恆言瞬間覺得整個學舍里的女孩兒都朝她看來。
杜恆言見武月皎面色潮紅,十分興奮的模樣,頓時想到慕俞今個裝扮一身後,頗有翩翩佳兒郎的模樣,心裏忽地一突,自顧自地將書從書篋里拿出來,不明所以地搖頭道:「哪來的小郎君,你說的是誰?」
「就是那個,冰藍色雲錦緞袍的?」武月皎不死心地比劃着那小郎君的身高、身段兒。「臉上紅撲撲的,眉目疏朗,還站在你旁邊給你遞油紙包呢!」
杜恆言不由斜睨了武月皎一眼,她怎麼覺得,武家小娘子像是跟了她好一段兒,武家不是在外城嗎?
武月皎睜着一雙丹鳳眼,又是期待,又是煩亂地看着杜恆言。
杜恆言許久才「哦」了一聲,「那是問路的!」
「啊?問路的?」武月皎明顯不信地重複了一聲,可是杜恆言說是問路的,她也不敢反駁,怏怏地去了自個的位子。
這一節課是沈夫子的丹青課,只見沈夫子命女使抬了一盆自己疊的盆景過來,中有數石壘成了一座小山,邊上像懸崖的地方有一棵亭亭玉立的松樹,一枝一節,七枝到頂,皆盤旋出枝。下頭一些小石頭上長着細菖蒲,一點一點,綠茸茸的,十分隨意地覆在兩三塊石頭上,那裏色是白色,外頭像是留着許多黃色的細沙,倒辨不清楚本來的顏色來。
沈夫子是沈貴妃族中的一位娘子,在閨中便以壘石、剪枝出名,後來嫁入范家,夫婿在澶州之戰中負箭亡故,替亡夫守滿了三年孝,便到了清桐書院來任教,素來沉默寡言,卻每每對着石頭、樹枝這些,欣欣然有喜色。
此時沈夫子淡淡地朝着舍中眾位女學生望了一眼,輕啟丹唇道:「疊石成山,栽花取勢,要大中取小、小中見大、虛中有實、實中有虛、或藏或露、或淺或深,你們知道要點是什麼嗎?」
沈夫子疏淡的眼睛堪堪移到了心不在焉的杜婉詞面上:「婉詞,你來說一說。」
杜婉詞立即站了起來:「如夫子所言,學生以為,該是‘周回曲折’四個字。」
沈夫子微按了按手,示意杜婉詞坐下,眼睛掃到正襟危坐的杜恆言時,帶了一些暖意:「恆言,你覺得呢?」
杜恆言「啊?」了一聲,她丹青課向來不好,她都快以為自己審美有問題了,可是對着沈夫子融融笑着的眼睛,只得硬着頭皮道:「學生以為,該是耐心,壘山、剪樹並非一朝一夕的事,譬如學生這種性子,疊山就為難的很。」杜恆言說完后兩句,面上微微有些尷尬。
她聽聞沈夫子院中的盆栽,有些已經修剪了好些年,杜恆言自認是沒有這種耐性的。
不想,上頭的沈夫子甚為欣慰地點了頭,淡淡笑道:「恆言,這一盆花石便送予你了,可得好生照看!」
杜恆言不成想沈夫子竟然會這般大手筆,她以前看書知道一點古人愛在一花一石上破費周折地做文章,比如疊個石頭,都能磨個好幾天,講究色調比例,她當時還嘲笑古人定是沒有手機玩,才這般找活做。
她這一世雖在丹青盆景上不精通,也是知道,這麼一盆要弄成如今這般模樣,至少也得耗費一兩年的光景。
一時十分驚訝,連忙點頭,道:「謝謝夫子!學生定當好生愛護!」
現在望着這一盆花石,疏疏淡淡,一張小瓷盆里,別有洞天,竟也覺得頗有趣味了。
杜婉詞望着面上粲然生輝的杜恆言,微微低了頭,阿言這般聰慧,若是遇到了煩纏的事,定然能想到解決的法子。
如果,如果她找阿言呢?她會不會幫她?
杜婉詞想到這裏,心口微微跳,昨個杜恆言罵的那一句「畜牲」猶在耳邊,可是,杜婉詞更深刻地明白,如果不想法子逃過肅王府的掌控,她與憲哥哥,這一輩子便都沒有可能了。
冷不丁地,杜婉詞被腦子裏猛然冒出來的「憲哥哥」震驚了一下。蛾眉微蹙,又望了一眼面色紅潤的杜恆言,「萬一,她能救我呢?」
杜恆言一日裏打發了武月皎三次討問,一口咬定那個穿着冰藍色袍子的小郎君,就是個問路的。
下學的時候,以防武月皎糾纏,杜恆言十分利落地收拾了書篋,背上直接去前頭找紫雲。
卻不防聽到有人喊她:「阿言,等等我!」聲音有幾分澀,可是杜恆言還是一下子便聽出來,是杜婉詞在喊她。
杜恆言邁出去的腳猛地收住,扭過頭來,便見着杜婉詞站在自個座位上,面上又羞又怯,緊緊捏着絹帕的手,透出幾分忐忑與彆扭。
杜恆言望着杜婉詞,微微張了嘴,又不知道說什麼。
卻見杜婉詞十分敏捷地囫圇一下將書扔進了書篋里,提着裙子,三兩步趕到杜恆言面前,眼睛看着側邊的門窗,胸口猶微微喘氣道:「我和你一道,我有事和你說!」
杜恆言無可無不可,她與杜婉詞走到今天這一步,她自覺,二人只見沒有什麼好說的,除開昨個小黑娃的事是誤會,中間還有九年,九年,即便她大度一點,算作還孩童之間的欺辱。
她和杜婉詞之間,還隔着趙萱兒與小小娘。
二人到了書院門口,紫雲和翠微各站一邊在候着,見到二人一起出來,兩個女使都訝異了一下。
杜恆言道:「今個你們兩個一道回去,我和婉婉一道走。」
紫雲聽了這話,卻有些不放心,上前一步,防備地看了一眼杜婉詞,嘴唇微動,卻終在自家主子有些嚴厲的眼神下,應了一聲:「是!」接過自家主子的書篋,退後了幾步。
杜恆言側首看了一眼杜婉詞,淡道:「邊走邊說吧!」率先邁開了步子。
「阿言,昨天的事,與我無關!」杜婉詞不知道如何開口,淺淺地解釋了一句阿寶的事兒。
杜恆言點頭,「那我打你一巴掌,你為何不反抗?」昨個她打過去的時候,已經做好了和杜婉詞開打的準備,可是她一句話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