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杜恆言捧着漆匣謝過貴妃娘娘。
劉修儀送了一套紅寶十二樣頭面,楊修儀拔下了發上的鑲寶雙層花蝶金簪,笑道:「這支簪子,小娘子若喜歡便留着,不喜歡便賣了,怕是也可換不少地契呢!」
杜恆言聽到「地契」二字,微微垂了眼,屈膝行禮道:「淑儀娘子說笑了,言兒定當好生收藏!」
楊淑儀看着杜恆言微微僵直的手,嬌笑道:「都說你是個憊賴小娘子,怎地在宮中倒這般端莊知禮,想來這小娘子的憊賴性子,嚇一嚇便也治好了!」她說的半真半假,底下夫人、小娘子們都附和着笑。
杜恆言握着那支明顯是中空的花蝶金簪,退回到了趙氏那一張長几的末端,桌上的魚片微微結了一層薄油,卻是吃不得了。
杜恆言正對着吃不得的薑汁魚片發獃,上頭貴妃娘娘邀請眾家小娘子上去展示才藝,接着便見一位位小娘子半羞澀半優雅地起身,或跳一闋舞,或彈琴。
見到諸位小娘子皆有備而來的樣子,杜恆言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宮宴上的小娘子都是要上前表演的。
大皇子眼下已經十六歲,按照慣例可以有正妃一位,側妃兩位,另還可有太子嬪、良娣、良媛若干。怎麼著,這一回也要選出四五位出來吧。
杜恆言正餓得忍不住捂着肚子的時候,又見宮人提了食盒過來,一道膳湯一品官燕,御菜五道:砂鍋煨鹿筋、雞絲銀耳、炸鮮貝、八寶兔丁、玉筍蕨菜,杜恆言眼巴巴地看着那道炸仙貝放到了杜婉詞身前。只好扒拉着自個跟前的一道兔丁,一道蕨菜。
杜婉詞似乎是感受到杜恆言的目光,將半杯茶碰到在那一盤未動一箸的鮮貝上,半杯茶都倒了進去,立即油汪了一盤,身後服侍的宮女忙上前將鮮貝端走,又給杜婉詞重新換了茶杯。
杜恆言默念,不吃不會死,跳起來罵就不一定安全了!
再看向大殿中間,竟然已經到了陳語冰,她今個着了一身青煙紫綉游鱗拖地長裙,挽着兩指來寬的晚煙霞紫綾子如意雲紋披帛,坐在大殿中優雅地彈着一曲《梅花三弄》,音色錚錚,如溪水一般緩緩流淌。
陳語病的古琴向來在書院裏便是數一數二的,此時看她這般安靜地坐着彈古琴,輕勾慢剔抹復挑,竟也十分嫻雅淑靜,與往日裏跟在杜婉詞身後抹黑她的小娘子,判若兩人。
杜恆言記得,這陳語冰是看中了肅王府的趙延平來着,她是龍圖閣大學士的女兒,但是肅王府貌似並沒看中她的意思,不然陳語冰也不會天天巴巴地跟在杜婉詞身後。
杜恆言不由去搜另一個幫凶李菁的身影,發現那小娘子正躲在自家娘親身後,小臉憋的通紅,生怕別人看到她一般。
陳語冰一曲畢,上首的沈貴妃望着杜婉詞笑道:「怎地婉婉今個到現在還不上來?婉婉今個是要壓軸嗎?」
杜婉詞隨即起身道:「臣女備了一支凌波舞,還請貴妃娘娘過目。」這話是朝着沈貴妃說的,杜婉詞一低頭的瞬間,眼睛帶看了一眼對面的衛氏,卻見衛氏正垂眸喝茶,心頭不禁微微有些失落。
彤玉公主笑道:「每年宮宴,婉詞姐姐都拔得頭籌,玉兒可等了婉詞姐姐好一會兒了!」
劉修儀攬了公主過來,道:「好好地宮宴,你莫要再添亂,不然你爹爹怪罪下來,我可不幫你擔著!」
楊淑儀看着玉兒撅着的小嘴,想起了自個留在那條窄巷裏的寶兒,忍不住柔聲笑道:「玉兒這般伶俐,陛下何曾捨得怪罪過,姐姐莫要嚇玉兒。」
楊淑儀這話說的真心,劉修儀含笑略過,一同看殿中已翩然起舞的杜婉詞,殿中起了玉笛、羯鼓、琵琶聲,這一段舞顯然是杜婉詞排練了許久的,連樂伎都是從杜府帶過來的。
杜恆言夾了一箸蕨菜,暗嘆這估摸才是正經的汴京貴女該有的排場。
一曲畢,杜婉詞已微微出了一層薄汗,面色紅潤地看着自家娘親,昭城郡主含笑點頭。
沈貴妃微微莞爾道:「婉詞的舞姿這些年越髮長進,今個聽這羯鼓,倒讓我想起來,好些年沒聽劉妹妹敲這羯鼓了。」
劉修儀善羯鼓,當年一手羯鼓名動京師,可做到「頭如青山峰,手如白雨點」,惹得還年少的陛下前去觀望,自此帶入了宮中,寵慣一時。
她當時在街頭討生活打羯鼓,更多地是以色引人眼球,並不是十分光彩的事,劉修儀生平最恨別人提起,此時已然面上起了冷意。
趙萱兒卻不待見沈貴妃藉著自家女兒的由頭打壓劉修儀,淡道:「修儀娘子照顧公主和陛下哪還有這般閑暇功夫,臣妾也記得當年貴妃娘娘待字閨中時尤擅五十弦,也已多年未曾聽過了。」
趙萱兒說完似笑非笑地看着沈貴妃。
所謂羯鼓,還是五十弦,不過都是小娘子們未出閣時為自己的姻緣加一份籌碼而做出的努力罷了,在皇家貴女昭城郡主的眼裏,沈貴妃嘲笑劉修儀操弄羯鼓,不啻於五十步笑百步。
沈貴妃臉上的笑一時有些僵住,她竟不知道,這趙萱兒時隔今日,竟然還不將她放在眼中,當真以為背靠肅王府這個大樹,一輩子無憂?忍着不快,笑道:「我一時看得熱鬧,倒忘了,可不是嗎!」
杜婉詞坐回位中的時候,明顯是帶了氣的,一口灌了已經涼了的茶水。有杜恆言珠玉在前,她這凌波舞即便再出眾,也很難有艷壓全場的效果。
趙萱兒按下了女兒要添茶的手,淡淡喚了一聲:「婉婉!」
杜婉詞渾身一激靈,忽地反應過來自己還在大殿中,面上的不忿頓時消散了去,又是一張端莊典雅的笑模樣。
杜恆言捂着咬到了一顆麻椒的嘴,暗嘆杜婉詞這一身換臉的本事,真是越來越爐火純青。
對面的衛氏見阿言眼睛時不時瞄着別人桌上的炸鮮貝,側首準備喚宮女來將她的一份送過去,驀地想到趙萱兒還在,自己倒不好抹了趙萱兒的臉面,免得阿言回去多受一份苛責。
衛氏卻是心中暗念,既是喜歡吃鮮貝,她讓自家那小子暗地裏多送些過去便是。
亥時正,宮宴才散了,杜恆言跟着趙萱兒、杜婉詞甫一出宮門,便見着宣德樓門外張憲站在一輛華蓋馬車旁,像是來接衛氏。
杜婉詞立時忘記了先前殿內的不愉快,歡歡喜喜地喚了一聲:「憲哥哥!」
張憲略略點頭:「杜家妹妹!」這一個「杜家」卻不知喚的是哪位?
宮門外頭此時陸陸續續出來好些人,趙萱兒不由皺了眉:「阿言,還不上馬車,要留在宮門過夜不成?」
杜恆言垂首從張憲身前走過,獨自上了後頭一輛馬車。
杜婉詞這時才意識到有許多人看着,對張憲略眨了眨眼,跟上了她娘。
張憲望着已經放下車簾的后一輛馬車,右手不禁微微捏成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