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剛一拉開,身子一讓,一陣大風吹了進來,幾滴雨水吹到杜恆言的臉上,她用肥嘟嘟的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心頭感慨,看她這一身肉,想來家裏日子尚寬裕。
門口進來一位身形瘦削的婦人,她拿着的那頂油紙傘比自家的要新上幾分,水珠十分歡快地從上頭滑落,她從懷裏拿出一個藥包遞給秋容,「陳大夫說,再喝上兩日就好了!」
杜秋容忙接了過來,塞進懷裏,一邊要拉着這嬸子進來坐。
嬸子回道:「不了,這般大的雨,我家花花一人在屋裏頭呢!」
杜秋容十分歉意地道:「也是我這回賒的太多,陳大夫不肯再賒了,勞煩阿莫了,這葯錢怕是得等我這一批綉活做完才能還上。」
杜秋容的窘迫聲被屋檐上的雨珠打得零零碎碎,杜恆言隱約聽那嬸子道——
「你先照顧好言兒,葯錢回頭再說。」嬸子頓了頓,又道:「這兩日錢夫人可曾來找過你麻煩?」
杜秋容搖頭,「倒是不曾,自從言兒落水後,錢夫人再不曾來鬧過。」說到這裏,她咬了咬唇。
嬸子點了點頭,默想了一會,還是湊到杜秋容的耳邊道:「我家花花說,那日言兒是被一個路過的娘子推下去的!」見她瞬間臉色煞白,嬸子嘆了口氣道:「阿容,錢家你可千萬別進去,那大婦兇悍,抬出來的娘子有多少個了,你先進去吧!別淋了雨染了風寒。」
大門又關了起來,杜恆言望着迴廊上的雨幕,微冷的風,讓她渾身一抖,打了一個噴嚏。
杜秋容這才看到女兒起來了,皺着眉喊道:「廊上風大,言兒進屋去!」一邊喊着,一邊又不放心地摸了摸懷裏的葯,撐着油紙傘跑了過來,泥水濺在她的裙擺上,「哎呀,言兒,你是不是被風吹着了?」
杜秋容着急地一把將女兒抱進屋,進了屋裏頭才將人放下來,又是探額頭,又是摸臉。
杜恆言一轉身,抱着她的腿,將臉埋在她的裙擺上,眼淚不受控制地流。
她真的穿越了,遇到了一個很善良的小小娘親。
等杜恆言吃完葯,也已經大致弄清楚,她好像穿越到一個和宋朝極其相似的地方。
她姓杜,名字和現代一樣,名字叫恆言,今年才五歲,她是幾日前與小夥伴偷溜到鎮上西邊玩,一不小心被推進了河裏,幸好被路人及時救起來。
杜恆言住了幾日,發現家裏只有她和娘親,有一次她含糊地問了一句,「娘,我爹呢?」
娘親半天沒有反應,像是沒有聽見一般,許久才淡道:「言兒沒有爹!」
娘親當時的語氣十分淡漠,完全不像往日裏那個柔婉可親的娘親,杜恆言自此閉嘴不敢再問,只模模糊糊地覺得自個兒的身世似乎有些古怪。
這一日晴天,東邊的太陽爬上山頭那邊的雲層時,杜恆言便醒了。
看着床邊這一世的娘親,不過二十有四,比她上一世的年紀還小,想到她這些日子衣不解帶地照顧生病的自己,實在辛苦,便躡手躡腳地自己穿好衣裳,套上小鳳蝶鞋,邁着小短腿,去廚房裏舀水洗臉。
灶台收拾得十分整齊,碗櫃裏有三排,幾隻碟子、三隻碗,兩隻像是常用的,以及三雙筷子。櫃枱下面是幾個像是裝醬菜的老罈子,蓋得十分嚴實,上頭還壓着磚塊。
廚房的小方桌上有一隻陶罐子、兩隻陶瓷水杯,陶罐子外頭結結實實地編織着一層草繩,想來是這個朝代的水瓶。
杜恆言個子矮,構不到水瓶,就用葫蘆瓢舀了一勺水到臉盆里,小心翼翼地端着往房裏走。
一隻腳剛邁出廚房的門檻,便發現杜秋容慌慌張張地從迴廊上走來,她只着了裏衣,隱約露出裏頭藕色的小衣,領口露出一片雪白肌膚。
杜恆言暗念,娘親即便在現代也是大美人一枚,可惜這般早早地便生了孩子,這孩子還沒有爹。
看見自個兒的一瞬間,她發現娘親的眉頭忽地鬆開。
杜秋容三兩步過來幫她端了臉盆,一手牽着她的小手道:「下回言兒可不許一聲不響地離開娘,娘一醒來沒看見言兒,可嚇壞了!」
娘親一直溫溫柔柔的,杜恆言頗喜歡,這麽幾日她已經從初始的震驚中慢慢反應過來,此時彎着眼睛天真地笑道:「言兒知道了,言兒再也不嚇唬娘了!」
杜秋容捏了捏言兒的小臉,心口有些酸澀,輕聲道:「言兒乖!」
杜恆言見杜秋容整日心裏頭像壓着石頭一般,十分憂心,娘親還這麽年輕,便是被辜負了,也合該重新找個好郎君過日子的。
杜秋容並不知道眼前五歲的女兒在盤算着什麽,起身去給女兒熬粥。
杜恆言跟着過去,猛一看見米罐,心頭一涼,早上她以為是裝醬菜的一排罈子裏,最外面一個竟然是米罐,它就算裝滿了也就十來斤,此刻看着粗估也就兩三斤左右。
看着娘親碗裏青白色的米湯,杜恆言心事重重地喝着她那小半碗較濃稠的粥。
她原先見自個兒長得白白胖胖的,以為家中至少不缺糧,沒想到竟如此貧困。
杜秋容見女兒看過來,勉強笑道:「言兒不用擔心,娘親今日便出去將綉活賣了,得了銀錢就給言兒買肉吃!」
杜恆言仰着臉點頭,露出一個沒心沒肺的傻笑,心已經跌到了谷底,所以這個家的經濟來源,是娘親的綉活?
早飯剛吃完,杜秋容正在洗鍋子,又有人在敲門。
杜恆言自告奮勇地邁着小短腿跑去開門,院門的門閂比她還高些,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慢慢構上門閂。
外頭的人似乎十分不耐煩,儘管杜恆言說著「來了,來了」,還是一個勁地叩着門。
及至杜恆言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開了門,一陣濃郁的脂粉味兒撲面而來,一個打扮得十分妖嬈的婦人望着杜恆言,笑道:「哎喲,言兒呀,你娘呢?」
她頭上戴着的金簪在陽光下閃耀,晃得杜恆言眼暈。
見她戴着兩隻金戒指的手伸過來要捏自己的臉,杜恆言本能地往後退一步,警惕地看着這婦人,一邊往屋裏大喊道:「娘!」
廚房裏的杜秋容聽到女兒急切的叫喚聲,忙趕了出來,看到來人,眼皮跳了跳,勉強笑道:「柳嬸子,您怎麽過來了?」
被稱作柳嬸子的不速之客,一雙小眼睛首先將杜秋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那眼神有着一股說不出的怪異,被看一眼便如被黏上了什麽,看得杜秋容渾身發毛。
杜恆言見娘親十分不自在的模樣,默默站在了一旁。
只見柳嬸子揮了揮帕子,笑道:「大妹兒,我聽說你在陳大夫那裏賒了好些葯,是給言丫頭喝的吧,你說言兒這小模樣長得多俊俏啊,放在原來老杜家,那就是明月鎮上最富貴的小姐。」
杜秋容臉上露了些苦笑,「嬸子說笑了,您要是沒事,我就不多留了,我今兒個還得出去找活做呢!」
柳嬸子一聽這話,「哎喲」一聲,拉起杜秋容的手仔細看了一下,道:「妹子,錢員外那頭可還眼巴巴地等着你回信呢,這回連錢夫人都點了頭允許你進門的,不是我說,大妹兒,你說你這麽不清不楚地帶着一個女娃子,外人的閑言碎語你還沒聽夠不成?錢員外對你可是真心實意的,人家說了,會拿言丫頭當親女兒養呢!」
柳嬸子雖是態度懇切,可是言辭里的鄙薄之色溢於言表,說到這裏,她靜靜地看着杜秋容。
這麽一會兒,杜恆言已經看出來,這是個媒婆,還是不討人喜歡的媒婆。
杜秋容將手抽了回來,淡道:「嬸子說笑了,秋容本來就是杜家的丫鬟,哪兒攀得上錢老爺?」
「瞧妹子說的,嬸子和你說句掏心窩的話,妹子便是不為自己着想,也得想想言丫頭是不是?你看言丫頭這小臉餓得這麽瘦,你只要一點頭,言丫頭以後可就是錢家的小姐了,莫說綾羅綢緞穿不完,言丫頭這般聰明,以後肯定會在錢家學堂里媲美一眾姑娘。」
杜秋容聽到後面幾句,忍不住看了眼女兒,眼眸幽深,她自個兒打定主意要一直守着,可是女兒呢?
雖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可是但凡那大戶人家求娶的小娘子,是「才」與「財」都要兼得的,言兒跟着她,受盡了白眼不說,待到及笄,才和財都不可能有的。
杜恆言見娘親眼裏漫上來一層凄涼,趕緊過去拉着她的手,大聲道:「娘,言兒腦袋疼!」
她才不會讓娘親去做妾,她也不需要入學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