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等杜恆言用了一碗小米粥出了明月閣,已經是半個時辰后了,到了府門,並沒有看見阿寶的身影,正奇怪着,便見杜婉詞從裏頭走過來,着了一身交襟窄袖襦裙,臂上挽着四指頭寬的紫色白花披帛,目不斜視地從杜恆言跟前走過,步履舒緩,彷彿站在她跟前的杜恆言是透明的一般,眼見着她上了候在外頭的華蓋馬車。

杜恆言收回了目光,便見阿寶從院裏的假山後轉了過來,「阿姐,我剛看見她過來,就跑躲起來了!」

以前阿寶還不怕杜婉詞,近來杜婉詞越來越古怪,看她的眼神總讓她心裏荒涼涼的,小阿寶在小茶巷子裏頭過了好幾年窮困潦倒的生活,慣會看人眼色和趨利避害,遠遠見杜婉詞過來,就跑躲起來了。

杜恆言牽起阿寶軟軟的小手,囑咐道:「一會到了東宮,可切莫再亂跑。」

小阿寶歡喜地點頭應下,她還挺喜歡去東宮,就是不知道這一回能不能碰到楚王府的那位哥哥。

東宮書房裏頭,趙元益望着面前十分平靜的子瞻,急道:「人可一會就要到了,眼看杜恆言和慕俞就要下定了,別怪我沒提醒你,你現在爭取,還來得及,你那副《梅花綉眼圖》,她可和當朝大儒管濂先生並排放着的,現在京城士子都在打聽鳳竹公子是誰。」

張憲望着宮女端上來的茶,右手成拳,微微抵了嘴,輕咳了兩聲,苦笑道:「殿下,今時不同往日了。」

趙元益急的從書桌後頭轉了出來,「怎麼就今時不同往日了,她不過收了慕俞的細帖子,還沒下定呢,再說便是下定了,也不算什麼,不還沒娶回去嗎?」

見子瞻不說話,又道:「我可和你說,恆言人看着疏淡,心腸卻是熱的,你看她在外頭對阿寶不也不正眼瞅一眼,可你也知道她多疼惜阿寶啊,所以,即便她平日裏沒有正眼看你一眼,你也不必介懷……」

子瞻輕輕瞥了趙元益一眼,垂眸道:「殿下,若是子瞻得了不治之症呢?」

正要反擊張憲的太子殿下,剛一張口,忽地愣住:「你說什麼?」

「前兩日太醫局的太醫們又給卑職進行了會診,說是無性命之憂,卻不宜有子嗣。」

張憲面上勉力保持着平靜,心口卻感覺好像已經縮成了一團,疼的心好像是空的。

他那日下湖救恆言后,一直高燒不退,胸中氣滿,喘息不變。太醫們多日束手無策,官家知道后,讓太醫局進行會診,說是一種癆病,所幸在初端,尚無傳染之慮,但若是治好,卻不知要花費多少年。

他怎麼忍心耽誤恆言,如果治不好呢?林承彥雖比他年幼幾歲,卻也是潔凈的君子,恆言和他一起,也定不會受委屈。

趙元益尚在凌亂中,外頭小黃門來報,「殿下,杜家小娘子已經進了東宮,由人帶過來了。」

趙元益立即上前兩步,道:「子瞻,你的病暫且不好說,太醫誤診也是有的,可是恆言這邊親事迫急,你不妨與她直說,讓她自己判斷。」趙元益說道這裏,深深地看了一眼張憲,輕聲道:「子瞻,你若是退一步,便是一輩子了!」

一輩子與杜恆言無緣了。

趙元益見子瞻眼裏掠過震動,心頭微嘆,出門去接了杜恆言,見到阿寶也在,立即亮了眼睛,上前牽着阿寶道:「我帶了好些小玩意過來,你隨我去看看。」

杜恆言奇道:「難道殿下是特地讓恆言帶阿寶過來?」

趙元益緩緩搖了頭:「恆言,我是替子瞻邀你來的,你進去吧,書房裏外,我都清理了,不會傳出有損你名聲的事,你儘管放心。」

在趙元益的地盤,杜恆言確實是放心的,可是她不覺得她有和張憲單獨見面的必要。

趙元益看出她的不願,側仰着頭,望着萬里無雲的天道:「恆言,他這些年為你做的,明裡暗裏,我都看在眼裏,你該給他一個機會,就算,告別故人?」

趙元益的臉上有未加掩飾的傷痛,杜恆言心頭一糾,不覺便點了頭,其實她一個現代姑娘,並不糾結這些,細想來,她自己也是想與張憲說些什麼的吧。

紫依說,那一日她落水,張憲也跳了下去,在水裏找了她很久,然後險些栽倒在了湖裏,還是太子殿下發現不對,派人下去救了上來。

趙延平搶納她為妾,他單槍匹馬闖到了趙萱兒的郡主府上,原本他要闖的還是肅王府。

當時阿翁將他二人的兩張細帖子都擺在她跟前,她猶豫了許久,選了慕俞的,那日讓李菁兒陪她到肅王府,也是擔心張憲會攔了她。

太子帶着阿寶便守在了書房外頭,這裏許是平日裏頭趙元益會見幕僚的地方,正中掛着一副孔夫子的圖,兩排各四張椅子。

杜恆言和張憲各坐在兩排第一個椅子上。

杜恆言一進來便有些拘束,臉上微微發燙,道了一句:「多謝張衙內下湖救恆言。」

她的眼睛大又明亮,因為羞赧,兩頰浮上一層淡淡的暈紅,從東窗照進來的日光,閃在她光潔細膩的額上,張憲一時不願意移眼。他多想肆無忌憚地看一次,日後那許多不在有希翼的時光,他或許要慢慢回憶今日的每一個細節。

他從太醫口中得知得了什麼病以後,便一心想再見她一面,求了太子殿下,說是在她為人婦之前,再看一次,光明正大地看一次,不是遠觀,不是遙想。

對面的人一直沉默,只是盯着她看,杜恆言心下不覺有些羞憤,待起身,卻聽對面的人道:「聽聞恆言收了慕俞的細帖子,不知插簪沒有?」

杜恆言想,她合該與張憲說開的,「已經插簪了。」又低眉道:「我不想對你說些什麼感激的話,折辱你的情意,但是,事實上,我卻是沒有想到你會為我做這般多。」並且,做到了不惜命的份上。

假如她只是一個旁觀者,她想,她也會為張憲所感動。

張憲心間好像有些麻木,緩聲問道:「你為何抽了林家的細帖子?」

「我想,慕俞更適合我吧,慕俞的理想並不是拘在一處做官,為百姓謀福祉,他似乎在每一個位置上,都可以奮力找到存在的意義,子瞻,我不是甘於困居后宅的女子。」杜恆言原先慌亂的眸子中,漸復清明。

而張憲,張子瞻,他自幼的使命卻是輔佐君王,成為一代明君下的賢相,這是他的人生,他註定並為之努力的人生。

慕俞卻是和她一樣的人。

她說的坦率,給出了一個張憲從未想過的緣由,她不準備困居后宅,也不想久待京城,她要找一個願意並且可以陪她一起出走的人。

等於放棄仕途。

四世三公是張家一直以來的理想。

張憲胸中氣息停滯,對上杜恆言抬起的一雙瑩潤的杏眸,啞聲道:「多謝恆言告知,」右手從從綉着雲紋的廣袖中掏出一隻小荷包,遞給杜恆言道:「希望你能收下。」

昔日分外洒脫的一雙桃花眼,此時看着杜恆言,只剩祈求。

杜恆言心頭也有些不是滋味,猶豫了一會,還是接住了,小小的織錦軟羅荷包,杜恆言拿在手中,感覺是一對耳墜子,張憲似乎一早就準備好的,杜恆言輕聲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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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宅小閨秀 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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