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管先生一句「近來學業如何」卡在了喉嚨里,拈鬚問道:「可是家中有緊要事兒?」
林承彥作了一揖道:「啟稟祭酒大人,學生要回去成親。」林承彥眼裏的喜意燦然生輝。
管先生見他滿面春風的模樣,不由想起自個當年成親的時候,多問了一句:「是哪家的小娘子?」
「回祭酒大人,是杜將軍府上的言小娘子,婚期定在了五月初六,祭酒大人若是有閑暇,還請祭酒大人移步寒舍吃一杯水酒。」
若是別人,自不會敢開口邀請管先生,畢竟管先生的身份在哪裏,是趙國士子心中無法攀越的高度,可是林承彥是林老相公的嫡孫,在國子監中又一直頗受管先生的讚譽,是以,林承彥開口相邀,管先生不作遲疑地點頭道:「自然是要去的。」
竟果真是杜府的小娘子,先前他便聽自家夫人和他嘮嗑過,要說京城中最熱門的兒媳人選,非杜家的那位言小娘子不可,不僅張家和林家兩位小衙內都看中了,且張樞相和林老相公搶兒媳婦和孫媳婦都搶到陛下跟前了。
放眼滿京城,百來年也出不了這麼一樁新鮮事兒,一個戴罪之官的女兒,竟還這般搶手,前朝不比後宮,那可是議論家國大事兒的地方,一個未及笄的小娘子的親事竟成了王侯大臣們爭論的對象。
管夫人在外頭聽了八卦,回到家來,興興頭頭地,一五一十地倒給夫君聽,倒是讓管先生也好奇了起來,眼望着跟前的小郎君傻呵呵像撿到金元寶的模樣兒,一時對於這杯水酒竟有幾分期待起來。
嘖嘖,張憲可是太子殿下跟前第一得意人,日後必然高居相位,竟也敗在了慕俞手底下,且還是不顧臉面地搶到陛下跟前的小娘子。
林承彥聽管先生應下,再三作揖拜別了管先生,他還要去找同窗們給他在婚禮的請柬上手繪一小幅丹青。
按阿言的意思,是要湊九十九張,寓意長長久久。
管先生看這傻小子興興頭頭地走開,背影頗有春風得意馬蹄疾的勁兒,年輕時候的壯志豪情似乎都在眼前翻滾了一下。
林承彥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才,難得是心性純直,又不過分愚忠、愚孝,諸事拎得清,這樣的人註定了要做清官的,可是某種程度上,他並不希望林承彥日後進官場,「青燈十年習文武,只為賣於帝王家」,他不希望林承彥走這一條道。
李菁收到恆言的花箋,興沖沖地要去杜家,被李夫人給攔住了,李夫人上頭三個兒子,只得這麼一個女兒,平日是十分寶貝,也縱的李菁不像旁家的貴女那般循規蹈矩,安安靜靜的,整日裏好惹事生非。
先前和肅王府一系的女孩兒交好,她還頗為頭疼,沒想到後頭和杜家的言小娘子好上了,她心裏倒寬一些。
他們這般只一人在朝中做官的人家,根子淺,不求大富大貴,只求平平靜靜地過日子,若是一朝惹了是非,可沒人能搭救,也無人可以去依靠,可偏生一老一小都好惹是非,李夫人平日裏頭疼不已。
可是這一老一小倒是頗合脾氣,二人狼狽為奸,壓根不聽她的,老的更聽了小的話,去告上了昭城公主,那可是肅王爺的女兒。
李夫人心口疼了好些天,眼見着杜將軍被放出來,她的心才定一點,她家老小可全是為了杜家,若是出了事,杜家總得拉拔一把吧。
現在看着杜家兩位小娘子一前一後都有了歸宿,自家這個傻囡囡還整日裏四處蹦躂,也不收收性子,京中哪家的夫人願意要這麼個性子的兒息婦。
李夫人這些夜裏愁的都合不攏眼,眼看着女兒又要往杜家跑,苦口婆心地勸道:「菁兒,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該學學女紅收收性子了,再這般下去,娘的頭髮都要愁白了!」
李菁卻是將自個收拾好,帶着蓮兒仍舊要出門去,笑嘻嘻地道:「娘,哥哥們說等過些日子便要換一座大院子,您不用愁着哥哥們娶了嫂嫂,女兒沒地兒住,我可是要在家住一輩子的!」
李夫人聽到兒子要換宅子,心頭不由翻了一點喜意,還是皺着眉訓女兒道:「說什麼傻話,你好好一個小娘子,不嫁人,不是平白讓人嚼舌根子。」
李菁兒笑道:「那娘,您給女兒選一選哪家的小郎君好,女兒都聽您的!」
說著,卻是乘着李夫人不注意,一溜煙地從側邊跑了過去,身後的女使蓮兒忙道:「夫人,奴婢去跟着小姐。」
李菁兒出門的急,也沒能讓家中備馬車,準備到朱雀門外租個馬車,惦記着阿言喜歡吃朱雀門外的零嘴,黨梅、棖元兒都包了一些,又到前頭的朱家食肆買了一包鹵豬蹄,交給蓮兒拿着,自個咬着一串糖葫蘆。
許是冤家自來路窄,就等着蓮兒去租馬車的片刻功夫,薛清漣由薛夫人和家中僕婦陪着正要出朱雀門。
兩下遇見,薛清漣瞬時便恨得紅了眼,家中鬧賊那事,雖然沒有證據證明是杜恆言和李菁做的,但是她那一段時日,唯在南北涮鍋店做了那麼一件出閣的事兒,不是李杜二人,又是誰呢?
薛清漣對薛夫人道:「娘,您若是希望女兒安安分分地坐在去祝家的花轎中,今日便替女兒報了被污衊的仇,女兒日後再是不情願也會忍着,受着!」
薛夫人心頭聽得一顫,伸了手要抱着長女喚一句「心肝兒,你這話真真的傷為娘的心啊,娘又何嘗想這般委屈你……」
薛夫人話未說完,便在長女冷淡的眼神中窒了聲,尷尬地收了帕子,瞥了一眼正在路邊吃糖葫蘆的李菁,無動於衷地道:「外頭的可是李家的小娘子?」
薛清漣面上的嘲諷直刺刺地對着對面的薛夫人,「原來娘也查過李家,可是為何並沒有替女兒出頭呢?」
薛夫人瞬時紅了眼:「漣兒,你也是娘的心頭肉,娘何嘗不疼你,只是你妹妹在東宮,殿下發了話,你讓娘又能如何?」
太子許了老爺,不會虧待薛家,漪兒會是四妃之首。
只是,殿下希望,漣兒的事不要影響到漪兒的名聲,漣兒最好能早些嫁出去。
雖然那人只是一個秀才,可是杜家的小娘子許的不也只是個秀才,再者,漪兒好了,自然也會拉漣兒一把,以漣兒眼下的名聲,除了低嫁,也只有進庵廟。有薛家和漪兒在後頭撐着,漣兒的日子日後也不會太難過。
可是長女不懂他們的心思,薛夫人也無法子,當今之計,卻是讓漣兒安生地嫁到祝家去,平息了京城裏頭的風波。
薛夫人黯聲道:「那是李御丞府上的小娘子,你莫太過分了,說吧,你要做什麼?」
薛清漣淡漠地看了娘親一眼,當下吩咐了兩位僕婦,道:「將那紫衣白裙的小娘掌摑二十下,喊二十聲賤~人、女昌婦。」
薛夫人不由皺了眉:「這是薛家的馬車,上頭明晃晃一個‘薛’字,若是被李家知道是薛家所為?」
「娘,您是要女兒親自動手嗎?」薛清漣毫無顧忌地對上了薛夫人的眼睛,滿是諷刺與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