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當然好意思啊!
智械管理局有沒有滋陰補陽的偏方誰也不知道,但植髮這檔子事肯定是不歸他們管的,更不用說給一隻還沒禿頂的哈士奇植髮。
入夜後,太陽圖騰的火焰微弱了下來,安石將手背在身後摸來摸去,半晌,竟然掏出了一整套野外露營裝備,休斯圍着傳教士轉來轉去,也沒找到那件似乎能掏出所有東西的口袋。
“明天見!”
安石對休斯擺着手,說完便鑽進帳篷睡覺了,閑逛的人群也陸續回家做飯。休斯往自家窗戶的方向望了望,發現漆黑一片,就知道李默肯定去了方舒家裏,順帶還忘了他出門前只能玩一小時的規定。
果然愛情是盲目的,被愛情支配的人類自然也是盲目的,盲目到一男一女里,男人忘了自己曾經生死相交的異種夥伴,女人差點丟了自己的寶貝女兒。
休斯一隻狗在廣場上跑過來滾過去,蹲在掃地機械人身上當雕像,又和裝着人工智能的公園柵欄擺了許久的鬼臉,直到柵欄上的全息笑臉因為內存不足,表情逐漸扭曲,休斯才放棄了繼續捉弄它們。
玩夠了,休斯扭頭再看向窗戶,還是黑的。他全身癱瘓般地側卧在太陽圖騰下,螺旋劍穩當地插在地板縫隙里,明滅通紅的劍刃就像夏天吃過的草莓味冰糕。
人造太陽落日前(火星整體是被氣象機械人昊天二型完全覆蓋的,新人類平常看到的太陽其實是全息成像),有人問安石,為什麼螺旋劍上的火焰看上去至少有上千度的高溫,走近卻感受不到絲毫溫度,安石低眉順眼,說螺旋劍的火是最初之火,是宇宙希望之光,有人性的一切都不會受到最初之火的傷害。
這話放到外面或許還有人相信,但法蘭小區住的都是高端人士,最次的也是被驅逐的地心人,比如未婚先孕的方舒。
所以,懂行的人立馬戳破安石的神棍謊言,螺旋劍其實就是一柄能量轉換型納米機械人的集合,集束陽光打上去全都被納米機械人吸收了,騰起的火和刺眼的光都是掩人耳目的特效而已,而且這種高效的能量轉換納米機械人就是余火機械人的低功版本。
一聽是余火機械人的削弱版,所有人馬上就像吃火鍋不小心燙傷舌頭一樣,吸着涼氣退後了好幾步,就算安石拿着聯邦專門澄清過的文件,證明螺旋劍不具備和余火一樣強行改變人類生命形態的能力,也沒人願意再靠近螺旋劍。
“那麼,直接舔螺旋劍會不會更好吃呢?”
作為一隻狗,休斯確實覺醒了自己的“人格”,但他還是搞不懂當時人們認真後退幾步的顧慮,不都說了螺旋劍很安全嗎?有什麼好怕的?嘴裏彷彿蕩漾起酸酸甜甜的橙汁果肉味兒。
休斯將舌頭擠出口腔,藍眼睛瞄向帳篷里的人影,安石已經進去一動不動兩個小時了,除非他是某種軟殼水生龜,那麼按照常識來看,安石肯定已經徹徹底底睡熟了。
刺溜~~~
螺旋劍上的火焰一瞬間碎成片縷,又瞬間合攏,休斯的舌頭在空中甩出殘影,他心滿意足的舔舔鼻子,起身樂呵呵地向樓上跑去。
晚上十點多,李默回來。休斯趴在家門口已經醒來睡着三四次了,負心主人絮絮叨叨地解釋說回家的路上堵車了,又碰到小孩子迷路,沒辦法才忘記給他開門的,休斯偏頭翻起白眼,信你才有鬼了,方舒家和李默家直線距離也就七八百米,小孩子迷路自有小區的環衛機械人帶回家,用得着您一個享受聯邦政府退休禮遇的前科長操心嗎?
為了彌補過錯,李默親自在廚房動手做了一鍋肉骨頭湯后,才回卧室睡覺。
休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感覺家裏的氣溫高了點,熱的狗舌頭通紅。
快步跑回餐廳,跳上椅子,順爪撕碎管家不知道什麼時候換上的新蝴蝶結,張嘴準備大快朵頤時,休斯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好熱。
熱到哈士奇都顧不上啃肉骨頭,長舌頭完全伸出,瘋狂地散着熱氣,管家走過來冷言冷語地建議去陽台吹風緩解體熱。
休斯一想也是,跳下椅子剛想移動,沒想到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覺。
管家在陽台沒等到休斯,端着一大盆肉骨頭湯返回餐廳,發現了四平八仰躺在地板上的昔日對頭,他冷靜地探了探休斯的鼻息,穩定而灼熱,沒有生命危險,對照大數據庫信息,很像中暑或者感冒,核心邏輯判斷“休斯生病的事件”等級不足以覆蓋“主人已經休息的事件”,於是管家把休斯抱到長廊之後,便轉身散成客廳的窗帘,進入了待機模式。
而陷入昏迷的休斯,卻根本不知道周圍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能有很輕微的觸感。昏了之後,似乎是過了很長時間,才恢復了聽覺。
四周充斥着比以往更細密的聲音,有人的喊叫聲、呼救聲、哭聲,也有動物的鳴叫聲,其中不時還響起“小朋友,你好呀!我們來做朋友吧?”的詭異女音。
休斯試圖睜開眼睛,視野又退化成了黑白兩色,一團超新星爆發般的光點在眼前晃來晃去,除此之外,其它東西都看不真切。
“我不會是要死了吧!”
休斯記起他有次和李默出任務,在犯罪現場發現了大量泡在血水中的完整狗皮,聽法醫說,這些狗都是倫理檢察院實驗失敗后的產物,基因鏈存在隱患,一兩年內就會崩潰,然後化成一灘水。
雖然已經活了四年,但休斯不確定自己是不是也存在類似的隱患,尤其最近還得了覺醒症,說不定是覺醒症引發的基因崩潰呢?
一個人影靠近,就算離得十分接近,休斯也看不清人影的長相,他的眼中只有那個絢麗的光點。
“銹色,羞死,你不要死!”聲音聽起來像方方。
方方怎麼到李默家裏來了?他們結婚了?方方要揪我的毛?
“這可不行,我不要當禿頭狗!”
休斯使勁想要站起來,他要逃跑,但依舊是徒勞,明明能感覺到四肢的存在,卻哪怕動動爪子都是妄想,這讓休斯有種被束縛在自己腦子裏的恐怖想法。
這種感覺又持續了相當長的時間,休斯發現眼前的光點越變越大,最後完全佔據了他的視野,一眼看去,白茫茫一片,看不到邊際。
接着,休斯聽到一個聲音。
“體征檢測完畢。”
“系統自檢完畢。”
“數據庫連接失敗,請稍後重試。”
……
又過了一會兒,聲音再次響起。
“數據庫無法連接,啟動脫機模式。”
一行燃着火的字出現在休斯所在的空白空間中,聲音提醒道:“請問是否開機?”
休斯看着眼前白光緩緩褪去,凝縮成“yes”和“no”兩個單詞,單詞背後,是虛化處理的現實場景。因為不能連結數據庫,他看不懂這兩個歪七扭八的奇怪文字代表什麼含義。
大約幾分鐘后,單詞倏地塌陷成最初的那個光點,然後向休斯撞了過來,隱約間,休斯彷彿聽到了剛才那個聲音喊了一聲“linkstart”。
休斯睜眼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一間寵物狗專用的灰白房間裏,房間角落擺放着一些醫用的儀器,四周瀰漫著一股子難聞的消毒水氣味。
屋子裏站着主人李默,方舒、方方,陳教授,以及窗口上蹲着的主子?
“媽媽,媽媽,休斯醒了!”方方驚喜道。
李默和方舒正在說話,聽到方方的聲音之後,扭頭一看,寵物籃子裏休斯已經茫然地站了起來。
“呀!休斯終於醒了?”
“還好,還好,嚇死我了,那坑爹管家機械人,早上我睡醒了才通知我休斯病了。”李默心有餘悸。
在休斯昏迷期間,李默發現后立馬抱着他直奔小區的寵物醫院,但十分奇怪的是,醫用機械人除了發現過高的體溫以外,就再也找不到任何生病的跡象,但休斯就是醒不過來。
後來實在放心不下,李默把方舒找來,又拉着陳教授去了一趟聯邦第一醫院,仗着長輩的面子請來了真人醫生,醫生給休斯做了分子級別的全面檢查,又調出了休斯腦內的納米機械群的交互頁面,這才發現休斯的電子輔助腦系統已經完全癱瘓,而且陷入了開機關機的死循環。
休斯的電子輔助腦是倫理檢察院技術應用科向智械管理局定購的聯邦特供版,就算陳教授幫忙,智械管理局走程序也要走半個月,李默一想反正自己也退休了,就同意了醫生移除電子腦的建議。
“回去之後,每隔三天注射一隻修復液和營養液,別讓狗生病,因為移除了電子腦,以後它可能會變笨,注意着點就沒什麼問題了。”醫生對李默囑咐道。
在寵物醫院又觀察了兩天後,方方抱着休斯離開了醫院,李默和方舒跟在身後一路有說有笑。
常年被人騎,今天竟然破天荒享受到了被人抱着走的超高級別待遇,休斯把下巴擱在方方的肩膀上,目光複雜地望着李默手裏拿着的一個小鐵盒,裏面裝着從自己出生就植入的電子輔助腦殘骸。
他很困惑,自己的意識難道不是來自電子腦?而是生物腦自主進化產生的?作為一條全身上下所有基因都是人工合成的哈士奇,這種幾率有多大?
餘光瞥了一眼視野右下角上網絡連結的圖標,一個醒目的×讓休斯懷念起自己說上網就上網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