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第 102 章
--
翌日,太后出宮為皇帝祈福,江阮親自將太後送上馬車,看着太后的車駕離去,然後便去了崇華殿。
祁燁看到江阮,臉上帶着明顯的震驚,“你怎麼還在宮裏?”
江阮冷笑一聲,“陛下覺得皇后不在宮裏,還要在哪裏?難不成好是要被別人用迷藥迷昏,送到寺廟裏去嗎?”
祁燁被她說的啞口無言。
江阮連看他一眼都不看,轉身出了前殿。
祁燁看向一旁的鄞湛,語氣不怎麼好,“朕吩咐你的事你做了嗎?”
鄞湛無奈,“主子,皇後娘娘她...太聰明了,她似是料到主子會做些什麼,那些飯菜茶水她都是自己親自動手,還要旁人替她吃過喝過她才用的,屬下實在是無法下手。”
祁燁直直看他半天,鄞湛被他看得毛骨悚然,摸摸腦袋結結巴巴,“屬,屬下...先告退了。”說著迅速轉身飛快的跑了。
祁燁眉頭微微蹙起,無聲的嘆了一口氣。
*
本以為花琰還要三日才能回到宮中,沒料到花琰加緊趕路,提前了一天便回了宮。
鄞湛等不急去宮門口迎他,到崇華殿的路上,鄞湛將事情的經過同花琰大致上說了一遍。
花琰雖接到侍衛的報信說漓兒中了毒,其餘並不是很清楚具體的情形,聽到鄞湛的敘述,不由嫌棄的看了他一眼,“莫要胡說,這醉美人之毒早就絕跡了,這世上不會有第二個人還有此毒。”當然是除了他這個神醫。
“我何時同你開過玩笑,漓兒中的確實是醉美人之毒,這些時日都是三十六弟在給她喂自己的血,所以才保了一條性命。”
“喂自己的血?”花琰皺眉看他一眼,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加快了腳步。
崇華殿偏殿的卧房內,漓兒此時是清醒的,雖然臉上看起來並不是很好,但是精神尚好。
花琰一看到她的臉,神色便凝重起來,快步走上前,手搭在了漓兒的脈上。
江阮看到花琰,重重的鬆了一口氣,花琰回來了,她的心也就定了,所有人都覺得,只要花琰在,世上便沒有任何的疑難雜症,這個被大家平日裏打趣的庸醫,是這個世上真正的無所不能的神醫。
殿內無人說話,大家都在緊張的看着花琰,花琰診了好半天,才疑惑的開口,“你們說這些日子,漓兒一直在飲用小三十六的血?”
“對,墨漾說,中過醉美人之毒且痊癒的人的血便是醉美人最好的解藥。”江阮道。
“娘娘的意思是說小三十六中過醉美人的毒且被人治好過?”花琰眼中迸發出一抹奇異的複雜光芒。
“應該是...”江阮有些不確定,“我也是如此問過墨漾,可是墨漾並沒有明確回答過我。”
花琰不住的搖着頭,小聲嘀咕着,“不可能,醉美人之毒無人可解,怎會有人中了毒還完好的活在這世上?”
花琰這般想着,腳下步子已經往外邁去,“小三十六在哪裏?帶本神醫去見他。”
花琰方啟步,便正好與從房外走進來的人四目相對。
墨漾被丫鬟扶着,他本是來為漓兒放血的,沒料想花琰竟提早了一天回來。
看到花琰,墨漾清亮的眸子不由猛地一縮,身體也忍不住顫了一下。
花琰也看到了墨漾,方才還猶平靜的臉瞬間不好看了,墨漾唇瓣慘白,面色發青,腳步虛浮,他是醫者,一眼看過去,便知這人命不久矣。
“你們為何要讓他放這麼多血,不知道這會害死他嗎?”花琰平日裏一向嘻嘻哈哈,臉上連正經的表情都沒出現過幾次,更何況此時震怒的樣子了。
大殿內的人包括江阮都沒有說話,確實是他們沒能阻止墨漾。
花琰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墨漾身邊,伸手去握他的手腕,墨漾猛地後退一步,嘶啞着嗓子低聲道,“別碰我。”
花琰握了個空,眉頭越發蹙了起來,直視着他,話語之中也帶上了三分冷厲,“小三十六,本神醫知道你向來不待見我,但是事關你的性命,你就不能委屈一下?”
墨漾呼吸有些急促,短促而清冷道,“不能。”然後推開丫鬟,自己蹣跚的要往外走。
花琰急了,伸手去拽他的衣衫,墨漾身體本就虛弱至極,哪受得住他這猛力,踉蹌一步,往門框上倒去。
花琰見勢不妙,想要扶住墨漾,卻受不住墨漾的重量,摔倒在地,而墨漾倒在了他身上。
花琰顧不得自己身體上疼痛,伸手去摸墨漾的脈,這世上竟有人能治好醉美人之毒,他不信。
墨漾好似早就察覺到他的想法,用盡全力將他推開,花琰不想放棄,兩人不由纏作一團。
江阮看不過去了,上前扶起墨漾,將墨漾護在身後,“花大夫,墨漾若不想讓你給他診脈,你便不要為難他了,你先給他開個藥方,讓墨漾好好休養一番吧。”
花琰看着墨漾,墨漾垂着眸,因為身體虛弱又耗費了太多氣力,身體忍不住的顫抖着,還出了一臉的冷汗。
花琰也不忍心再逼他,只沒好氣道,“我是大夫,我不給他診脈,如何開藥方?”
“墨漾是失血過多,花大夫不如先開個補血的方子吧。”
花琰重重哼了一聲,走到桌邊坐下,一邊開藥方,一邊道,“漓兒的病情此時算是穩住了,醉美人之毒有些棘手,我需要些時日,但是這段日子,小三十六絕不可再為漓兒放血,聽明白了嗎?”
“好。”江阮扶着墨漾,應了聲。
墨漾聽到此話卻是抬頭望向花琰,聲音平淡,“神醫打算如何醫治?”
“我自有我的方法,不需同你多言。”花琰尚生着氣,頭也不抬的寫着字。
“是嗎?醉美人之毒無人能解,神醫應當是根本便沒有解毒之法吧?”
花琰抬頭看他,眉目間淡淡的,“誰說醉美人之毒無人能解?他們都是庸醫,我是神醫,自然有我的辦法。”
墨漾輕輕喘了一口氣,沒有揭穿他的謊話,“神醫應當知道,我的血是最好的解毒的辦法,漓兒的毒已經解了大半,只要再堅持四五天,這毒便可以完全的解了,這是最好的辦法,不是嗎?”
聽到墨漾的話,殿內眾人的心都猛地一沉,墨漾的身體根本就已經無法承受了。
花琰與墨漾靜靜的對視了半天,終於開了口,“本神醫今日就告訴你,我一定能夠醫好她,一定能。”花琰的話說的很用力,似是在給自己的一個篤定的信念。
墨漾垂在身側的手蜷縮了一下,還想說什麼,花琰已經起身,目光是從來沒有過的冷淡,“鄞湛,把墨漾給本神醫帶下去,好好看着,實在不行,就把他綁起來,反正不許他再出現在本神醫面前。”
鄞湛看了一眼花琰,又看了一眼墨漾,花琰從來不見他們的名字,向來都是阿大,阿二,今日第一次喚他們的名字。
鄞湛走向墨漾,“三十六弟,回房吧,花爺自然有他的想法,你還是好好養病吧。”
墨漾垂着眸站在那裏片刻,終於轉身離開。
花琰轉身看向江阮,握緊了自己的手,“娘娘,您放心,我一定會解了漓兒的毒的。”那一年他救不了她,同樣的事情他絕不會允許發生第二次。
*
祁燁悄悄出了宮,並不在宮中,江阮有些話想問他卻無法問,想要討個主意,可是他人今日又回不來。
夜越發深了,江阮思前想後,終究是放心不下,起身去了墨漾的房間內。
墨漾躺在床上,睜着眼睛看着床幃上的流蘇發獃,桌上放着冷掉的飯菜與湯藥。
小丫鬟聲音裏帶着哭腔,“娘娘,無論奴婢們怎麼勸,墨侍衛就是一口飯菜不吃,湯藥也不喝。”
江阮擺擺手讓她們下去,然後走到他身邊坐下,輕聲道,“你要不要喝些水?”
墨漾一動也不動,眸子似是有些放空,整個人像是失了魂一般。
江阮給他掩好被角,思索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我一直以為你是對漓兒情深意重,今日看來,並非如此。”
墨漾就那般躺在那裏,不言不語。
江阮輕嘆一口氣,“你不要花琰為你診脈,是怕他發現你的身份嗎?”
終於,墨漾冷淡的臉上有了一絲裂痕,微微側頭看向江阮,“娘娘知道我的身份?”
江阮點頭,“從我見你的第一面開始便有所懷疑。”她身形雖挺拔,樣貌也顯俊朗,但是江阮是女子,總歸會有些察覺。
後來,她跟在她身邊的日子越長,江阮也就越發確定。
更何況,祁燁怎麼會放一個男子貼身保護她呢?
“我一直以為你是因為愛慕漓兒,所以才會不顧一切的想要救她,而現在我卻發現,你對漓兒並沒有半點兒愛慕之情,反倒讓我有了一種你一心求死的感覺。”
墨漾再一次閉目不言。
江阮等了片刻,就在她以為墨漾不會再開口之時,墨漾說話了。
“娘娘,我有一事相求,希望娘娘能夠成全。”
“何事?”不知為何,江阮覺得墨漾整個人都有些不一樣了。
屋內又是沉默了片刻,才響起墨漾有些飄忽的聲音,“娘娘可知,其實我是一個異族人,我是玄蜀國的人。”
江阮雖有些訝異,卻也並沒有打斷她。
“玄蜀國的皇族有一個秘密的殺手組織,那些殺手養在玄蜀國的一個遠離城鎮的深山之中,那裏山巒隱秘,一般人根本就到不了。”
墨漾用她沒什麼感情的聲音敘述着這段關於她的往事。
“而這些殺手從小便被訓練的毫無感情,他們只有踩着同伴的屍首才能得以生存,他們存在的意義便是殺人,他們沒有自主性,更沒有選擇,他們唯一要做的便是聽從上面的命令,去完成他們的任務。”
“我從小便是在那裏長大的,那裏沒有父母,沒有親人,有的只有訓練與殺人,遇到他的那一年,我不過十歲,雙手卻已經站滿了鮮血,殺過的同伴和殺過的無辜之人,不勝枚舉。”
墨漾的聲音毫無波瀾,但說出的話卻讓江阮覺得既心驚又心痛。
“山谷里的寒潭裏長了幾株美人香,那花長在冰冷的寒水裏,卻開得異常艷麗,從我記事起,腦中便一直牢牢記得,我們這些人是不可以飲酒的,雖不知為何,但殺手最重要的便是聽從命令,絕不可違逆。”
“可是越是不解,也便越容易激發人的好奇心,不知是誰,發現了這美人香的秘密,偷偷給主上的飯食中加了酒,於是我們的主上便中了醉美人的毒,那時我們才知道原來這世上竟還有這種毒。”
許是說話的時間有些長,墨漾的聲音聽起來越發虛弱,可是她好似並不像停下來,“那時的他已經有了名聲,所以,他便被抓進了深山來為主上解毒。”
“我們不知這毒,可是主上卻是知曉的,醉美人之毒,無人可解,不要說解藥,便是見過中醉美人之毒的大夫都沒有幾個,所以他若想活,便需要有一個為他試藥的人。”
江阮雙手攥在一起,眼中無法抑制的浮上一絲悲憫,她已經猜到了。
“於是我便被強行下了醉美人之毒,成了那個試藥之人。”
以前刻意壓低的嗓音,今日沒有任何偽裝,聽起來帶着些女子的清婉,這般痛苦的過往,墨漾說起來卻帶上了一些柔軟與繾綣,彷彿那並不是什麼不堪回首的過往,而是讓人想忘也忘不掉的美好。
那時的他不過十七八歲,站在那裏,穿着一身素凈的衣袍,面目白皙,眼神清凜,乾淨的彷彿天上潔白的雲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