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廉欣娉的兒子初一在八月初一滿周歲了,抓周時廉如意沒有去,因為她也臨近產期,頂着個大肚子,哪兒也不能去。
產房是一早就備好的,接生婆子也早就請好了,寒梅連人家祖上三代都查得門兒清,唯恐有半分閃失。
伺候在廉如意身邊的丫鬟嬤嬤更是如臨大敵,處處都小心翼翼,廉如意身邊伺候之人,從沒有少於四個人的時候,連掌管着小廚房、並不時常露面的董嬤嬤,最近都不時的來廉如意麵前晃晃。
就是住在豐怡園的趙耀,一天也要向小陶問上好幾遍王妃可好。
廉如意自己倒不像姊姊生產時那般緊張,除了對慕容御一日比一日更濃的思念,她心中倒是十分平靜,只是每每到了晚膳之後,雲溪春杏等人陪着她散步時,她總會默默看着低垂到水中的垂柳出神,抑或是看着湖面上暢遊的大雁發獃,心中不經意就想起某一日慕容御陪她散步至此時的情景。
慕容御走了以後,廉如意一次都沒有哭過,因為雲嬤嬤告訴她,如今孩子已經大了,和母親血脈相連,是能感受到母親情緒的,如果母親傷心難過、痛哭流涕,腹中的孩子也會煩躁不安,鬱郁不歡。
所以即便心中思念似海深,廉如意也時常掛着淡淡的笑,希望腹中孩子能感受到她的笑容。
八月十五這天,壽王府雖然也準備了月餅,卻沒有什麽過節的氣氛。男主人都不在,月圓人不圓,有什麽可慶祝的?
廉欣娉一早想到妹妹這裏定是冷清,便拉着林仕元,抱着初一,一起來陪妹妹過節。
晚膳時候,廉欣娉正勸廉如意吃塊月餅時,廉如意卻忽然捂着肚子,呻吟起來。
「是開始痛了麽?快,扶你們家王妃到產房去!」廉欣娉扔下月餅,立即起身一邊扶住妹妹,一邊吩咐道。
因為有林仕元在場,所以他們本是坐在外院花廳之中的,產房安排在內院正院裏,距離不近。
寒梅雲溪一聽就慌了神,架着她們家王妃就要跑,恰巧遇上端着月餅前來的董嬤嬤,趕緊攔住她們。
「別慌別亂,從開始痛到生下來得有好些時候呢!」
寒梅雲溪點點頭,見董嬤嬤態度鎮定,也跟着平靜了不少。
廉如意已經冒了汗,痛得說不出話來。
「王妃,您覺得怎麽樣?還能走麽?」
廉如意點點頭,有寒梅雲溪一邊一個的攙扶着,她自己稍微用點力也能慢慢向前走着。
「能走便慢慢走着,稍微活動一下,孩子倒是能出來得快些!陣痛便是會一陣一陣的痛,痛得狠了別堅持,歇一會兒,能走再走。」董嬤嬤十分有經驗的說著。
董嬤嬤說話聲音沉穩,語調也緩和,讓在場人的心都平穩許多。
把林仕元和初一扔在花廳,廉欣娉讓雲溪在一旁跟着,親自扶了妹妹,緩步向內院走去。
廉如意疼得臉色發白,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卻沒有呼痛,心中竟也莫名生出一種興奮之感來。
孩子要來了!她和慕容御的孩子就要到來了!她等了十個月、懷了十個月的寶貝,如今終於要到她身邊來了!
廉如意走到產房,產房中的一應事物都已經準備好了。
接生婆子將廉欣娉請到外面,仔細檢查了廉如意的宮口,口氣輕快的說道:「宮口開得很好,王妃再忍一忍,待會兒奴婢說用勁兒時,王妃再使勁兒。若是覺得沒力氣了,就將那參片含上一片。」
廉如意無力的點點頭,從前院走回來,往日覺得十分輕鬆的路程,今日卻是格外艱難,似乎要耗盡她的力氣一般。她在床上躺了好一陣子,體力漸漸恢復時,下腹卻是猛烈的疼了起來。
接生婆子說道:「好了,王妃使勁兒!」
廉如意牙關緊咬,蓄滿力氣,按着接生婆子的指示用力。
廉欣娉在產房外急得團團轉,當初自己生初一的時候不知道,如今才知曉守在外面一點也不比在裏面的人輕鬆,單是心裏的這份焦急就難以言說。
豐怡園的趙耀也如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慕容御這小子這時候不守在府里,倒是把這一攤子事都擱他肩上,他能幫得上什麽忙?還不是跟着乾着急!等他回來一定要好好收拾這小子一頓!
蘭苑裏的廉葭葭哀嘆着大過節的一點過節的氣氛都沒有也就算了,連月餅也不送上來一盤給自己。諸多抱怨之中,也發現了王府今晚氣氛似乎有些不同,她卻是不知廉如意已經發動之事。
直到月上中天,才聽得產房之內接生婆子的歡喜之聲傳出來——
「出來了出來了!是個小世子!恭喜王妃賀喜王妃!」
產房之外的廉欣娉也長長吐了一口氣,此時才發覺自己的衣衫竟也汗濕了。
她抬手抹了抹額上細汗,準備進產房裏,卻忽的聽聞接生婆子驚呼——
「還、還有!」
什麽還有?還有什麽?廉欣娉大驚,就要往屋裏沖,推開門卻被守在裏面的寒梅攔住。
「大姑奶奶別慌!王妃懷的是雙胎,還有一位沒有出來!」
廉欣娉聞言愣住,獃獃的看了看屏風之後的人影,就被寒梅給請出了產房。
生一個已經讓廉如意耗盡了力氣,聽聞接生婆子說還有一個,差點陷入昏厥的她立馬清醒過來,口中又含了參片,幾番喘息,總算積蓄了些許力氣。
好在這第二個孩子見哥哥已經離開母親的肚子,也急着要到外面的世界看看,沒用多久就出來了。
「王妃,王妃,是兩位少爺!」寒梅含着淚,不知是笑的還是哭出來的。
廉如意拉起寒梅被她咬出了一排牙印、還帶着血絲的手,喃喃道:「辛苦你了……」隨即便昏睡過去,連兩個兒子嚎啕大哭的聲音都沒影響她入睡。
待廉如意再次醒來的時候,兩位小少爺已經擦洗乾凈,裹在柔軟舒適的襁褓之中吃得飽飽的,呼呼睡起大覺了,她也被人收拾乾凈,抬回了卧房躺着。
廉欣娉還沒走,正守在床邊看着兩個孩子,柔柔的笑着,見她醒來,立即問道:「口渴麽?要不要喝點水?」
廉如意點點頭。
寒梅馬上倒了水來,廉欣娉起身接過,廉如意被寒梅扶了起來,廉欣娉把水送到她嘴邊,她便就着姊姊的手,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
待喉頭那種乾渴的感覺被壓了下去,她便探頭去看在她床邊放着的黃花梨木搖床里的孩子。
兄弟兩個並排躺在床上,閉着眼睛睡得正香,小臉兒只有拳頭般大小,像小包子一般皺在一起。
廉如意伸出手很想摸摸孩子的小臉,卻又怕吵醒他們,笑着將手收了回來。
廉欣娉見妹妹的樣子,也掩嘴而笑。
廉如意看着窗外已經發白的天色,這才想起來,「姊姊,你一夜都沒回去?」
廉欣娉搖頭,「不打緊的,相公抱着初一已經回去了,我再陪你一會兒。」
「不用了,這麽多人在這兒守着呢,孩子已經生出來了,我也沒事了,姊姊快回去吧!」廉如意催促道。
廉欣娉又看了看搖床中的孩子,一夜不見初一,也不知初一有沒有鬧,心中記掛著兒子,且見妹妹一切安好,便起身離開了壽王府。
天色還早,廉如意見兩個兒子睡得香,看了一會兒只覺眼皮沉重,也再次睡了過去。
待天色大亮之時,壽王府上下一派喜氣。
家僕們走路都覺得腳步輕鬆,以往壽王不在那種沉悶之感頓時不見了。
廉葭葭十分奇怪,這是壽王打了勝仗,要回來了麽?
壽王確實打了勝仗,不過離回來卻還很遠。
宮中的皇帝此時手中正拿着前方傳來的捷報,壽王大敗蜀軍,將被蜀軍侵佔的威州及平陽郡都收了回來。
皇帝看着捷報,心中既有欣慰亦有擔憂。四弟果然是人才,武功高強,見聞廣博,文韜武略皆屬上乘,如今帶兵打仗,表現亦是不俗。如果四弟能一直為他所用倒還好,倘若四弟存了異心,自己要失去一個兄弟不說,還失去了這麽一員大將,實在可惜。
正當皇帝在心中感嘆之時,皇帝身邊的太監張淼進了御書房。
「皇上,昨夜壽王妃生產,誕下雙子,母子均安。」張淼躬身稟報說。
皇帝從捷報中抬起頭,略作思量,點點頭,「這是好事成雙啊,壽王從前方傳來捷報,壽王妃又誕下雙子,好事好事!」
張淼正要退出去,卻聽聞皇帝又喃喃說道:「四弟在前方為朕剿滅叛軍,四弟府中,朕自然應當多為照顧……」
張淼偷偷抬眼看向皇帝,卻見皇帝又低下頭來,視線落回捷報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