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 庾亮

王琳琅瞪大了眼睛，掩飾不住驚訝。索性她是小孩子，略有失態旁人也不會多想。

阿衍會意，低頭答道：“曉得了，我回去一定轉告郎君。”

看來阿衍經常充當雷氏和王恬之間的傳話人。但更讓王琳琅吃驚的是雷氏看上去柔柔弱弱，性情恬淡，居然對當朝的局勢這麼敏感，甚至可以說了如指掌。

她真的只是個在家帶髮修行的居士嗎？

王琳琅覺着自己誤會了什麼，說好了做低伏小，被逼出家，性情淡薄的雷氏，真的是她想像的那個樣子嗎？

雷氏接著說道：“庾亮如今是中書郎，領著作事務，又與皇長子交好，如今晉王加冕已有月余，皇太子卻未立。

庾亮的妹妹是皇長子妃，庾氏一族都綁到了皇長子這條大船上，這個時候庾氏宴請，其中用意，不用揣度，有心人自然也會想着立儲的事。

所以你回去商量下阿恬，看看他怎麼說，夫人不讓大郎家的去，就是怕被人做文章，恐怕這是郎主的意思。長媳是宗婦，一言一行都會被看做王氏的意向，與其如此，不如派次媳去，既全了庾氏的顏面，也不會平生事端。”

阿衍悉心聽着，聽罷對雷氏行禮受教：“謝您提點我。”

雷氏還是淡淡的笑意，說話慢慢悠悠，波瀾不驚：“這算什麼提點，只是在深宅大院久了，比你多吃了十幾年飯而已。”

王琳琅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眼珠子別亂轉，看來雷氏能在王導的後院有一席之地，靠的不是一味的隱忍退讓，更有審時度勢眼光。

這樣聰慧的人，與王導在私宅豢養的美姬有本質的不同，卻因妾室身份，要在這一方佛堂，下半輩子與青燈古佛為伴。

究其原因，還是雷氏的兩個兒子都太出色。不管王導是如何不喜歡王恬，可是王恬生就得一表人才，武藝超群，棋藝冠絕興中，如果不是性情桀驁，不屑於與士族來往，聲名肯定更盛。

而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雷氏的另一個兒子王洽，比王琳琅年紀還小，日後也頗有盛名，母以子貴，雷氏雖然是妾室，曹氏才是王恬和王洽的嫡母，但是血濃於水，曹氏對她表面安撫，實際忌憚非常。

阿衍又跟雷氏細細講了王浩近日的功課如何，講了玖玖飲食起居，挑了幾件家中趣事，總算在雷氏寡淡的表情中看到了微微笑意。

二人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阿衍不敢逗留太久，她是來拜見正房婆婆曹氏的，在雷氏這裏停留的時間比在曹氏那裏還久，未免讓人不喜。

雷氏也清楚其中關節，沒有留她。阿衍行禮告退，帶着琳琅在不到午時的時候，就離開了府邸。

中間說話的時候，曹氏曾經讓人來問，阿衍要不要留下用午飯，說到底只是客套話。阿衍不知道該不該答，還是雷氏對她示意拒絕。

曹氏的人走後，雷氏才告訴阿衍：“夫人最近忙着在給大郎君祈福，前些日子請了位高人，說郎君命里有劫，夫人這些日子就四處拜佛求神，未必有空招待你。”

阿衍心裏明白，只有雷氏這個王恬的親娘才會這麼為自己打算。雖然雷氏不是自己正經婆婆，但是卻是對自己來說最可靠，最值得信任的長輩。

王琳琅卻在心裏吐槽，這位高人算的可真准，王悅可不是死的早嘛，走在了王導前面，讓王導白髮人送黑髮人，哭了自己長子的喪。

阿衍帶着琳琅回了螭園，沒想到在門口看到王恬的車駕。王恬平時是個沒定性的人，有的時候遊盪在外十天半個月都不回家，有的時候天天在家練武下棋，沒有人跟他對弈，他就自己跟自己下。

除了阿衍，誰也不知道王恬什麼時候又會消失不見。

阿衍很驚訝，顯然她也不知道王恬為什麼會在這時候回來。不過正好，要找他有事。

阿衍迎了上去，王恬罕見的從車裏下來，而不是騎着馬。平時一身落拓的人，今天峨冠博帶，淺綠的服色，襯的整個人的氣質都溫和起來。

“這麼早就回來了。”王恬跟阿衍打着招呼，不耐煩的伸了伸手，撥開大袖。他平時為了練武方便，經常一身胡服。從來不穿時興的衣服。

王恬又摸摸王琳琅的發頂，開着玩笑：“怎麼個子長得這麼快，是不是偷吃了。”

阿衍嗔怪的打掉王恬的手：“瞎說什麼呢，沒個正形。”

王琳琅的個子確實長得很快，比同齡的女郎高出半個頭，過不了三五年，很快就能跟阿衍一樣高了。

三人說說笑笑進了門，王琳琅回了自己的小院，阿衍拽着王恬說話去了。

王琳琅不用聽也知道怎麼回事，三個點要問清楚。一是庾亮與皇長子交好，是否有參與立儲之心；二是以琅琊王氏權傾朝野之勢，這時候是否站邊；三是此次宴請，阿衍到底應該如何應對。

而王琳琅卻要繼續埋頭想她的事。看剛才王恬盛裝而行，她猜測今日可能是見了什麼重要人物。能讓當朝宰輔之子小心對待的場合，還真不太多。

聯繫到前日桓溫來訪，今天是不是王導和溫嶠見了面呢？

不出所料，六月之初，建康城中遍傳劉琨坐下長史溫嶠來使，衣冠南渡之後，士庶莫有不想歸家者。如今得知劉琨，段匹磾等將領還心懷晉室，遣使來訪，讓來自北方的士族莫名的對手握重兵的原晉室的刺史，都督，將軍多了幾分期待。

很快，溫嶠得以覲見晉王司馬睿，朝野觀望，時間在六月朔望。

而花不等人，庾氏的賞花宴賽六月初三，阿衍當日一早，就帶着琳琅前去赴宴。

說到底，潁川庾氏不是什麼一等一的豪門貴胄，庾氏最早聲明顯於世的先祖是東漢庾乘，是縣衙一名門卒，身份低微，受到東漢名士郭泰的提拔才發達起來。

如今庾氏的當家庾琛，官不過丞相軍諮祭酒，如果不是他的長子庾亮，自十六歲就被東海王司馬越徵辟，晉室南渡后，又被後來又因討伐華軼有功，受封都亭侯。被皇長子司馬紹引為布衣之交。庾氏家族的影響力尚與王氏相差甚遠。

但論庾亮的名聲，可以說是當世少有匹敵的名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