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章 水下有許多錢
船上最忌諱說淹啊、翻呀的,小遠叔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
方小亮的心頭蒙上了一層陰雲,他看着方遠翻身下河濺起的波浪一層層向周圍擴散,漸漸消失,嘆了口氣把船繩系在了船頭鋼筋圓環上,然後雙手抱頭蹲着發獃。
真不該嘴饞吃那袋雞蛋糕呀,要是小遠叔出了事,叔婆(方遠老媽)能饒得了他,還不要把他渾身骨頭給一根根敲碎了?
太陽整個跳出東方,陽光熱辣辣的,照着這個滿臉憂愁的少年。
……
……
一進水裏,方遠就醒悟了,他抱着石頭下河絕對是個傻到家的主意。
浮力絲毫不能妨礙他的下潛,在水裏,他是魚,不,比魚還自如。
表層的河水是透明微黃的,幾米深后水的顏色開始逐漸變黑。
方遠鬆開手,石塊緩緩翻騰往下,他腰一扭,身子在水裏劃出優美的弧線,雙腳擺動,箭一般射向潭底。
也不知究竟下潛了多少米,水中漆黑一片,冰涼刺骨,方遠全身毛孔都在收縮封閉,發出細微的“知啦咋啦”聲。
也許是小半個豬頭提供了足夠的熱量,肚子裏升騰起一股股暖流,一會後就不再感覺冷了。
黑暗中,方遠的視力比在淺水層還要好,他看到用細鉛絲紮好的鐵條,亂七八糟的堆積在潭底,堆得小山似的。
潭底呈鍋底狀,這是個巨大無比的鍋子,要是把水燒熱,足夠他們新圩村一村人在裏面泡澡。
方遠在潭底緩緩走動,水壓彷彿不存在,他的呼吸依然很順暢,眼睛也沒有壓迫感。
有一個碗口粗的漩渦從鐵條堆的縫隙鑽出來,筆直向上,開口越來越大。
方遠走近,好奇的伸手。
媽呀,裏面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拉他,險些把他整個人扯進去。
方遠慌忙撒手,退後幾步解開腰間的繩子,打了個活扣,去捆紮鐵條。
一捆鐵條大概有二百多斤,藉助水的浮力,他勉強能抬起一頭,活扣順着一頭滑進去,到中間位置再勒緊,方遠拉了拉繩子,很滿意的搓了搓手。
這一堆鐵條山,怕是有四五萬斤,楊度鐵廠的廢鐵收購價好像在四五毛左右,就按四毛算,十斤四塊,一百斤四十塊……一萬斤是四千,五萬斤就是兩萬塊!
“嗬嗬嗬……”
好多好多錢呀,方遠開心的傻笑,嘴邊泛起一個個大水泡,水泡升起一小段就一個接一個破裂,發出沉悶的“噗噗”聲。
趕緊幹活,恐怕方小亮在船上等的要哭了。方遠拉着繩子,奮力向上游去。
一個蒲扇樣的黑影向方遠掃來,速度極快,方遠下意識的低下腦袋一躲,黑影擦過他的前額,把他的腦袋拍的一陣“嗡嗡”響。
還來呀,什麼東西?
方遠左躲右閃,避開了黑影的好幾下攻擊,等到腦袋不暈了,這才看清是一條扁擔長的大青魚。
乖乖,這麼大的青魚有六七十斤了吧,都快成精了。
方遠聽大人們說起過,青魚在水裏的力道很大,就算是二十多斤的青魚,一甩尾就能拍暈一個大人,要是讓它拍到胸脯上,肋骨也會被拍斷。
青魚老兄,打個商量,我真不是來搶你地盤的。
起先,方遠躲得很狼狽,好幾次差點就被魚尾巴掃到,慢慢,他遊刃有餘了,還能時不時的去抓魚尾巴、摸魚腦袋騷擾。
青魚老兄,我不難為你,快點滾開!你守着一堆鐵幹嘛,又不能吃!
方遠沒有心思繼續和青魚鬧着玩,他摸了一個鐵條,抽冷子狠狠給了魚腦袋一下。
這一記打的有點猛,青魚劇烈的抽搐起來,肚皮朝上沉到了潭底,好一會才翻過身。
大概察覺到方遠這隻巨型“青蛙”不大好惹,青魚尾部一甩,逃了。
……
……
機帆船上。
方小亮不是急的要哭,他真的哭過了。
他恨自己嘴饞,要吃雞蛋糕;也恨自己貪心,想掙十塊錢一天。
所能想到的神仙,他一個個求過,當看見漩渦里泛起大股混濁的黃水,這個可憐的少年徹底崩潰。
“喂——小亮,傻站着幹嘛,趕緊拉繩子!”
“啊?小遠叔,你上來了!”
方小亮擦擦眼睛,歡喜的像要飛起來,把滑輪扯得呼呼生風。
方小亮在船頭拉繩子,方遠在水裏扛着鐵條往船邊靠。
“小亮,再加把勁,穩住、穩住!”
方小亮使出吃奶得勁拉住繩子,身子快要和船頭平行。
鐵條捆一頭高高翹起靠在了船邊。
“嗨!”
方遠用力踩水,肩膀一頂,“轟隆——”鐵條捆栽進了船艙。
“小遠叔,剛才可把我嚇死了,你在龍王潭待了這麼長時間。”
“我說過水淹不死我。”方遠靠着船艙喘氣,指着鐵條問,“估估看,有多少斤?”
“起碼兩百五十斤。”
那就是一百塊錢了,方遠心裏充滿了從未有過的滿足和愉悅,他的身體也是愉悅的,儘管有些累,可渴望着更累,就像是鐵塊,渴望鐵鎚的不斷錘鍊。
早上的豬頭太帶勁了,看來以後還得多吃肉,只歇了幾分鐘,方遠渾身又充滿了勁頭。
太陽高掛正南方時,船艙里已經堆了十幾捆鐵條。
機帆船開動,目標楊度鐵廠。
方遠打了一桶水,躲在船尾竹棚下用肥皂擦洗身子,他很納悶,明明在水裏泡了一上午,怎麼身上還有餿臭味?
“小遠叔,你抽煙?還是紅塔山!”
看到方遠從乾淨褲子口袋裏摸出一包煙,方小亮驚叫起來。
紅塔山,十塊錢一包,整個新圩村能抽得起紅塔山的,只有小包工頭福根叔一人。其餘人家除了辦喜事、過年,買上幾包招待客人外,平時是捨不得抽這種高檔煙的。
“好好把你的舵。”方遠打了方小亮腦袋一下,“去鐵廠賣鐵,上貨的給幾支,上得快;稱重的給幾支,就不會隨便扣分量。懂不懂?”
“小遠叔,你腦袋真靈光!”
我腦袋靈光?方遠啞然失笑,他能考上普通高中也是祖宗保佑,正好到錄取分數線。老爸有時和他開玩笑,說他腦子隨他媽,要是像他就好了,他好歹也是個老高中生。
難道他突然開竅了?
……
……
紅塔山的威力果然非同一般。
他的船排在第三號,可上貨卻是第一個。
稱重的小老頭,耳朵上夾了一支,嘴上叼一支,磅秤打的挑不出一絲毛病的公平。
“小夥子,鐵是河裏撈的吧,這錢掙得不容易。”
“老師傅,我們就負責開船,鐵是我爸他們幾個大人撈的。”
“白莽河河槽里撈鐵,”小老頭嘖嘖嘴,“小夥子,不是我嘴臭,這真是玩命的錢。”拿起筆在單子上寫了個數目,遞給方遠,“一共三千一百二十斤,北面辦公樓二樓財務科拿錢。”
河槽算個屁,我們是在龍王潭撈的。方小亮嘴巴動了動,剛想開口顯擺幾句,就被方遠一把拖走了。
“哎,小遠叔,這鐵明明是我們在龍王潭撈的——哎喲,你幹嘛打我。”
方小亮摸了摸生疼的腦袋,一臉委屈。
“你傻呀,我們這點年紀下龍王潭,人家鐵廠不怕出事?你要說出來,看明天他們還會不會收鐵!”
“嘿嘿,小遠叔,你真聰明!”
……
……
三千一百二十斤,收購價四毛五一斤,一共一千一百零四塊!
方遠走在楊度街頭,感覺人似乎在飄,他的手在褲兜里攥緊一把鈔票,手心裏是熱熱的汗。
天藍的可愛,陽光熱的可愛,叉腰罵大街的胖大嬸可愛,嬉鬧着從他身邊擦過髒兮兮的小屁孩們也是那麼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