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章 一切有點異乎尋常
打死拳教師,淹死水葫蘆,這話一點不假,水鄉孩子會水,可周邊十里八鄉每到夏天總有小孩被淹死。
方遠見過淹死的小孩,他們渾身慘白,肚子鼓鼓的。
撈上來后,大人會拎起他們的腳,倒背着在曬場上跑;還有一種辦法,找一個鐵鍋倒扣在地上,把他們肚皮擱在鍋底,左右搖。
他們吐出了肚子裏的水,可還是沒能救過來。
“我死了,誰會背着我跑?老爸大概是跑不動的,老媽有力氣……呼——”
方遠的腦子裏閃過無數畫面,他終於憋不住了,呼出了一口氣。
“咦?我能呼吸?”
隨着不由自主的一呼一吸,河水被方遠吞咽,又吐出,漸漸呼吸自然起來,在河中就跟在岸上一樣,根本沒有憋悶的感覺。
方遠的身子慢慢浮出水面,他神色茫然,像是在做夢。
……
……
“汪汪!”
阿黃跳下河,奮力向河中央的方遠遊去。
“小遠?小遠在河裏!”
方文化叫了一聲,跟着往河裏一跳。
“啊呀,我的兒呀!”
張菊芬一屁股坐在泥地上,雙手拍地,雙腳亂踢,哭嚎起來。
她也想跳河救兒子,可水鄉的女人都懂,不會水去救人那是添亂,到時候兒子救不上來不說,還會害了老公。
方文化游到方遠身邊,伸手揪住他的頸脖,阿黃也用頭拱着方遠的身子,一人一狗合力把方遠拖到了岸邊。
張菊芬輕輕一拎就把方遠提溜到了河堤上,她緊張的看著兒子,試了試鼻息后,一把死命摟住,放聲大哭:“傻孩子,你跳河幹啥?你是媽身上掉下的肉,還不如一台破電視機嗎?”
臉貼在油膩的圍裙上,嗅着溫熱的豬肉腥臭味,方遠的心慢慢落了地。
……
……
堂屋的燈明晃晃的。
長台上原本擺放彩電的地方,只剩一個繡花的電視機罩子。
方遠坐在飯桌前,竭力控制自己不往長台看,可總是忍不住要偷瞄幾眼。
張菊芬好像忘了電視壞了這一茬,說話的聲音也比以往低了許多。
方文化時不時插科打諢幾句,想讓這彆扭的飯桌氣氛自然一些。
阿黃自以為有功,忘了要等到主人們吃完飯才能進堂屋的老規矩,早早就敢圍着飯桌打轉。
它伸出濕噠噠的舌頭,討好的舔着方遠的腳跟,等到方遠不耐煩的一抖腿,它又受驚似的一閃,然後擺出一臉的諂媚和委屈,好像它一直就是小主人最忠誠的夥伴。
如果仔細看它的眼神,就會發現,阿黃眼睛中還有疑惑、驚懼和敬畏,當然,方家三口人也沒誰會無聊到去觀察一隻狗的眼睛。
“小遠,把這給阿黃,它今天可是大功臣。”
張菊芳從湯盆里撈出一塊帶肉的大腿骨。
方遠接了,三口兩口啃光了肉,“當!”把光溜溜的骨頭往阿黃面前一扔。
“小遠,你不是不吃肉么?”
看着腮幫子鼓鼓,滿嘴油光的方遠,方文化很是奇怪。
“是呀,以前叫你吃肉跟逼你吃藥一樣,難不成今天受了驚嚇,胃口開了?”張菊芬揉揉方遠的腦袋,把他的頭髮弄得像個亂雞窩,“多吃肉好,瞧你十七歲的大小伙了,長的還沒你小姨家讀初一的表妹高。”
嗯?對呀,他打小就不吃肉,聞到肉味會反胃,怎麼今天莫名其妙的啃光了一塊大骨頭?
方遠也想不通,突然之間他會喜歡吃肉。飯桌上的蔬菜都是他愛吃的,可他嘗都不想嘗一口。
“香,真香!原來肉這麼好吃呀。”
方遠抱着大骨頭,胡亂啃着,他覺得他的身體就像個食肉怪獸,無比渴望肉食的填補。
在爸媽的目瞪口呆中,方遠以極快的速度一人啃光了一大盆骨頭,又用肉湯澆飯,吃了滿滿兩大碗米飯。
“小遠,悠着點,別吃撐了,你要愛吃,以後媽天天給你做。”
張菊芳臉上的歡喜,漸漸被擔心代替。
“我沒撐着,剛剛好。”方遠摸摸肚子,不好意思的笑笑,其實他還沒吃飽,鍋里的飯不多了,總不能讓老爸老媽餓肚子吧。
……
……
“阿黃,好好去守門。”
方遠把一堆骨頭全扔給了阿黃。
作為殺豬佬家的狗,阿黃對骨頭的標準一向很挑剔,沒肉的骨頭它從來不吃,叼了去只為換取同村母狗們的歡心。
扔一塊可以,扔大堆的沒肉骨頭給它,要是以前它肯定要嘟囔幾聲,以示不滿。可這次它卻歡天喜地的跑出跑進,把骨頭全叼在曬場前的小屋旁,尾巴搖的風扇葉子一樣,好像方遠給了它莫大的恩賜。
阿黃蹲在小屋前,眼神炯炯,耳朵豎的高高,一有風吹草動就吠叫示警,活像一條愛崗敬業的好狗,全然忘了一天之前,它還是新圩村最浪的公狗,從街上一回家,就跟在母狗屁股後面滿村子瘋跑。
“菊芳,你歇歇吧,明天還要早起。”
方文化一邊手腳麻利的收拾碗筷,一邊和妻子說,“明天下午街上停電,這肉還剩下不少呢。”
“要是能再添一台大冰櫃就好了,攤子一台,家裏放一台,就不用擔心停電嘍。”張菊芬嘆了口氣,“兩千五百多一台呢,家裏哪有這麼多閑錢?借大姐、二姐的錢這兩年一定要還了,你沒見過年回娘家,我大姐夫、二姐夫那臉黑的跟鍋底似的。”
“還了咱們也能輕鬆點。”
“輕鬆不了,這房子不用蓋了?過些年小遠大了,還要幫他張羅成家,哪一樣不要花錢呀。”
“哎喲、哎喲。”方遠從院子裏提了一桶井水,順着樓梯往上走,每天睡覺前給平台屋澆水是他的活。
看到方遠過來,夫妻倆不再談論錢的話題。
張菊芬指着屋外老老實實蹲着的阿黃:“阿黃今天改性了,乖乖聽小遠的話了。”
“這就說明,咱們小遠說話開始有分量嘍。”
方文化擠擠眼,夫妻倆一起笑起來,笑聲沖淡了今晚因兒子落水受的驚嚇和對未來的憂慮。
……
……
“嗤——”
一桶水潑下去,暴晒了一天的平台屋頂升騰起嗆人的白色水汽。
睡覺前不把屋頂澆透,房間裏就像個蒸籠,吊扇開着也睡不安穩。
一桶水潑光,方遠又去提了一桶。
耶,好像力氣比原來大了許多,以前他提水上樓,中途要歇個一兩次,今天一連拎了兩桶,也沒歇一歇,還不覺得太累。
瞧了眼自己麻桿似的胳膊,方遠有些納悶。
澆完水,匆匆洗了個澡,方遠躺在床上,無聊的盯着屋頂的吊扇,吊扇轉的越來越快,漸漸成了模糊的一團風。
方遠的眼皮沉重起來,一會後,響起了低低的呼嚕聲。
月關從窗欞灑進來,照着方遠的臉,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他臉上的肌肉在微微顫動,臉部骨骼也在悄然發生着奇妙的變化。
“格格格……”
他身體每一處關節都在細微的炸響,就像是調皮的小孩捏爆塑料泡的聲音。
方遠在做夢,夢中他一會是小魚,在水中自由的遊動;一會是小馬,在草原奔跑;一會是小猴,在茂密的森林攀爬跳躍;一會是小虎,在雪地伏擊野兔……
最後他成了一隻鷹,一隻沒有翅膀的鷹,他站在高高的峭壁巢里,一飛而下……
他奮力揮動胳膊,可地面還是越來越近……
“啊——”
方遠驟然驚醒,他大口的喘着氣,好一會砰砰亂跳的心才恢復平靜。
頭髮濕了,渾身上下就跟從水裏撈出來一樣濕漉漉的,鼻子嗅了嗅,一股難聞的餿臭味。
方遠翻身下床,套上拖鞋,輕手輕腳走出房間,經過大衣櫃邊上,無意中看了一眼櫃門鏡子,把他魂給差點嚇沒了。
鏡子裏有一雙幽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