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一章
【正文開始】
五月鳥語花香,蝴蝶紛飛。
一隻斑斕的彩蝶順着支開的菱花木窗飛進屋子,好看的翅膀撲閃幾下,便停落在了它喜歡的一處,收攏了顏色艷麗的翅膀,不再亂動,似乎是一副享受的樣子。
沈嫿肩頭一癢,懶懶翻了一個身,不用睜開眼睛,她也知道估計是蝴蝶又把她當花兒采了。
冬日還好些,一到初夏,她身上便會有女兒香散出,味道淡時似悠悠茉莉,濃郁時如夜來香荼蘼,尤其是睡覺后微有細汗冒出,整個屋子就像開滿了花朵,香氣瀰漫,常常擋不住蝴蝶誤入香閨,擾了清凈。
沈嫿並不打算理會,她實在有些疲憊,想繼續睡覺。她從杭州來到京城,足足行了兩個月的路程,期間又因為水土不服,病了半個多月,一眾跟隨的侯府侍從才知道沈家雖然家道中落,沈大姑娘倒是個嬌滴滴的小姐身子,受不得半點委屈。
她途中生病是真,但兩三日就好利索了,只不過瞧那些婆子丫鬟懶散輕視沈家,便故意在船上多拖了幾日病情,耗的一群吃飯住慣北方習俗的下人叫苦不迭,再不敢輕視沈嫿,只想盡心儘力的伺候讓她快些好起來繼續上路,更多的則是被沈嫿的一身嬌氣震懾住了。
沈嫿知道,那些侯府下人見慣了京中貴女,若她在路上寒酸畏縮,這些下人便會有恃無恐,甚至覺得自己高高在上。
如今沈嫿這般折騰了半月,便是讓這些下人意識到,小姐就是小姐,落了水的鳳凰也不可能是山雞,沈家雖家道中落,那也是小姐。
沈嫿嬌不嬌氣自己不知,但她並不是得理不饒人的性子,見他們有所收斂,才「病怏怏」的上了船。
一個月的水路,半個月的馬車顛簸,終於在昨個夜裏進了城,半夜三更侯府的總管事迎她入府。
蝴蝶不飛不動,沈嫿越發懶的趕它走,丫鬟紅玉卻從外室蹬蹬的跑進來,揮着一把描金繡花的蒲扇將彩蝶扇走,隨後揉揉發酸的眼睛笑着道:「姑娘,您繼續睡會兒吧,我給您瞧着。」
沈嫿累,她自己帶來的丫鬟估計更累,心疼她便不想睡了,讓紅玉伺候自己洗漱起床。紅玉應了一聲,給自家姑娘遞鞋梳發,沈嫿瞧床面前擺着雙陌生的櫻色繡花鞋,鑲了一圈飽滿的珍珠,說不上來什麼心情。
紅玉解釋,「剛才侯府的丫鬟送的珠釵衣物,我瞧姑娘還睡着,就沒讓打擾,那邊傳話說辰時用飯後,讓姑娘穿戴好去老夫人那見見人。」
沈嫿若有所思的點頭,鞠水洗臉,接過紅玉遞來的干帕子,坐在鏡子前將一頭長長的黑髮撥弄到身前,歪着腦袋自己拿了梳子順發,就像往常在沈家晨起一般閑聊,「除了侯府的丫鬟還有他人來過么?」
紅玉是個知心人,懂自家姑娘的意思,他們千里迢迢從江南來到京城,無依無靠,侯府是過世夫人的娘家,也是姑娘唯一的親人,沈家落沒不假,老爺是沈家獨子,到了姑娘便沒了香火延續。
老爺和夫人相繼去世后,沈家沒有男丁持家,姑娘那時候還小又是守孝期間沒法許人,就獨自撐起沈宅,秋冬衣衫厚重的時候,姑娘就穿上老爺年輕時的長衫,扮作男子去官衙公辦縣堂做先生的助教,乾的是又累又辛苦的雜活兒,掙來的錢總算能維持府中生計。
趙知縣與老爺是舊時,常常幫襯,才得以瞞着身份去縣堂做活,姑娘相貌出眾,誰知趙知縣是個人面獸性的偽君子,幫後輩是假,色心是真,擾的姑娘不得安寧,虧的姑娘態度強硬,礙着名聲趙知縣才有所避諱收斂色心,可暗地裏幾次使壞差點毀了姑娘的清譽。
沈家搖搖欲墜,今年尤其的不好過,熬到三月,京城侯府忽然來了人說要接姑娘入府住,姑娘在杭州是呆不下去了,趙知縣逼的緊,主僕二人便收拾行囊,將宅子暫時託了鄰家看管,悄悄的隨着侯府的人去京城,姑娘這三年來過的多苦多累,只有她這個近身丫鬟知道。
姑娘一定是希望侯府能有親人來看看她罷,昨個夜裏太晚,還能說都都睡下了。
可是這一早上……
紅玉眼圈紅了,垂着眼眸替姑娘失望的搖搖頭,不敢表現的太明顯,沈嫿卻無謂的笑了,只是紅玉低着頭並未及時瞧見。
再抬眸時見自家姑娘拿着梳子慢悠悠的,甚至略帶懶散的順着長發,眼神有些漫不經心,不知道在想什麼。
紅玉怕姑娘初來侯府心思重,趕緊接過她手中的梳子替她挽發,「姑娘可別難過,不必介意,興許是府中的規矩與咱們江南不同,夫人,姑娘們還都未起身子,我剛打水的時候,聽幾個丫鬟議論說起來,說侯府兩年前也接來了一位表小姐。」
「與姑娘境遇相似,還要年長姑娘一歲呢,是老夫人二女所出,也就是咱們夫人的姐姐,那位表小姐的父親在邊關,二夫人去世后,老夫人不忍心讓表小姐受苦,便將她從西北接到侯府住。」
「吃穿用度都是按照府中嫡小姐的月例發放,都說老夫人可是當嫡孫女疼愛的,咱們姑娘同那表小姐一樣與老夫人是一脈所出,血濃於水,又是新入府,姑娘脾氣好,樣貌嬌俏,老夫人和侯府夫人一定也會萬分疼愛姑娘的。」
說完已經替沈嫿挽好了一個清新脫俗的髮髻,紅玉笑着看向鏡子裏面的人,她詩讀的不多,就聽着外面唱曲的念時記住兩句,眉如翠羽,膚若凝脂,腰如束素,齒如含貝,用在自家姑娘身上一點也不為過,姑娘樣貌出眾,無需特意打扮已經傾城,如今又來了侯府,將來在京城選個好人家定是不成問題的。
紅玉欣慰了一瞬,就呀的一聲叫了出來,「姑娘脖子上什麼時候出了疹子?!」
沈嫿聽到「疹子」,毫無半點吃驚,摸了摸脖子讓紅玉不要驚慌,自己對着鏡子仔細一看,疹子有些已經蔓延到耳朵周圍,紅紅的一片,因為先前頭髮遮着不容易看到,現在都挽了起來,就明顯了很多。
她剛才還在猶豫要不要將身上的疹子去掉,疹子發出是因為她塗了特製的藥膏,現在手裏捧着的瓷瓶就是解藥,只要她在發疹子的地方塗一塗,雖然說今日不會完全見好,但也不至於更嚴重,再發到臉上。
過個一日就全消下去了,這種葯還是她在途中遇見一個江湖郎中,停船上岸時用唯一的錢買的,路上又悄悄的在手臂窩處試驗過,才敢真正用的。
而侯府的態度她已經瞧的很明白了……
有些事情紅玉不知道,但是沈嫿心裏清楚。
紅玉是沈嫿六歲那年被沈家買來的,與沈嫿一般年紀,伺候多年只知道夫人是侯府的三小姐,可紅玉並不知道夫人與蕭氏侯府並無血緣關係,只是養女而已,沈嫿就更不是他們的親外孫女了,又怎麼能像那位也失了娘親的表小姐一樣被人疼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