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惡鬼
約克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去教堂做禱告了。
六年?七年?還是更久......
他對女神的信仰早就隨着他的獨女嘉芙蓮死去而消失不見了。
約克仍然記得體弱多病的妻子在彌留之際央求着他,求他絕對要讓他們的女兒快快樂樂地長大,不要讓她受那些苦難了。
他其實更想隨着妻子一起前往那個世界,一個人去,太孤單了......
但,他怎麼能讓摯愛的妻子失望?
於是,妻子帶着他的承諾含笑離去。
嘉芙蓮成了他生活下去唯一的動力,亦是巨龍最後的珍寶。
他放棄了刀口舔血的賞金獵人生活,帶着年僅六歲的女兒來到了這座名為象牙鎮的小城。
這裏很好,氣候宜人、民風淳樸,雖然這裏的神官還有貴族們和其他地方一樣的貪得無厭,但,怎麼說呢,他們至少知道要留有餘地,所以這裏的平民們生活的還算安穩、幸福。
約克做起了老本行,菜販子。他老子、他爺爺、他太爺爺都是幹這一行的,只有他這個不肖子孫自以為有點體術天賦當起了賞金獵人。
一個人帶着女兒一邊還要工作,日子過得比較清苦,但還算過得去。嘉芙蓮也很懂事,七八歲就開始幫助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務了,在神學院裏的成績還是名列前茅的。
每當有人提起他的女兒,他的臉上總是帶着一抹自豪的笑容。
這就是我們的孩子,我沒有辜負你的期望,她很優秀,既繼承了你的美麗聰慧又繼承了我的健康。
時間過得很快,嘉芙蓮十二歲了。
她以優秀的成績被推薦去了小鎮上的教堂實習,不出意外的話,他這個菜販子世家的後代就該出現一個年輕的女神官了。
那一年可以說是約克這輩子最幸福的幾段時光之一了。
一整年裏,笑容在他那張黝黑、粗糙的臉上從來都沒有消失過一秒,連睡夢裏都帶着。
就在他以為女神的光輝終於照耀在他身上的時候,嘉芙蓮失蹤了。
悄無聲息、毫無徵兆!
教會的執事大人被派來問詢他,為何嘉芙蓮自從神誕日之後就不再去教會了?是否是生了重病。
一瞬間,美夢破碎了!
嘉芙蓮已經有兩天沒回家了,他以為、以為嘉芙蓮有什麼事情如同往常那般在教會裏過夜。
那一天,菜販子瘋狂了!
他把那個老不死師傅教他的追蹤技能全部拾起,現在他才發現,原來那些他以為已經遺忘的技能一直都在。只等一個合適的機會,再為主人效力。
一連七天,約克把所有蛛絲馬跡全部調查了一遍。
終於,他找到了。
找到了嘉芙蓮的屍體......
漆黑、惡臭、污穢的下水道里,數不清的肥嫩驅蟲在嘉芙蓮本該光潔的肌膚上爬來爬去。
還有幾隻老鼠,使勁地啃食着嘉芙蓮美好的軀體。
不!不該是這樣的。
嘉芙蓮應該是穿戴着一身潔白的神官袍,聖潔、美麗地站在女神面前禱告,感謝女神帶來的光輝。
而不該是這樣,身無寸縷地躺在陰溝里被這些黑暗中的生物大快朵頤。
一瞬間,約克崩潰了。
他痛恨,痛恨自己!痛恨世界上的一切!!
為什麼自己只是個菜販子,如果自己是教皇,如果自己擁有超凡級的實力,那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如果!如果自己沒有來到這座小鎮,也許事情就不會發生了!
他怨恨自己的師傅,如果他沒有教會自己這些本領,也許自己就見不到這一幕了,而是抱着一線希望繼續尋找着嘉芙蓮。
然後,愧疚、仇恨、自責吞噬了他。
第八天清晨,約克抱着嘉芙蓮殘破的屍體回到家裏,拒絕了所有朋友,一個人為她舉辦了葬禮。
在那之後,約克又回來了,還是如同往常那般工作、生活。只不過比以前沉默了很多。
連對這件案件的進展也漠不關心。
開始,他的朋友們還以為約克會瘋狂,畢竟他是那麼地愛着他的女兒,他唯一的珍寶。
但,約克就像是忘記自己有這麼個女兒一樣,如同過去一樣地生活,還有了個時不時出去旅行的愛好。
於是朋友們鬆了口氣,遺忘或許對他來說會更好一些。
只有約克自己知道,他從未遺忘,只是在默默地磨刀、等待。
不管兇手是誰,我都會把他的四肢打斷!然後讓他在陰暗的下水道里哀嚎着死去!!
等待、積蓄!
約克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所謂的不老葯就是仇恨!
他已經年近四十,但體力卻從未下降半分,甚至還隨着體術等級的提升而不斷進步。
因為他不允許身體的每個細胞在復仇之前鬆懈半分!
隨着時間的流逝,他已經越來越接近真相,但是越調查就越發現層層迷霧下的真兇實力之強,勢力之大。
機會只有一次,一旦失敗他就會被兇手身後的勢力瞬間吞沒,甚至連水花也揚不起半點,他必須小心、小心再小心。
今夜,或許正是最後一環線索現身的時候。
嘈雜的酒館裏約克看着喝着白蘭地臉上已經通紅的蘭德里神官心中默默想道。
作為最低等的後勤神官,他是沒有資格參加教堂里的那場晚宴的。
明明論起資歷來他只比特蕾莎差一點而已,他可是在這座小鎮、這座教堂任職了三十年!
但沒有背景,又缺少手腕的他仍舊只是最底層的神官。
今夜,鬱郁不得志的他又被晚宴這事情狠狠地刺激了一下。
連一個小村子裏的神官都有機會參加,他為什麼就沒有機會,特蕾莎那個老巫婆實在是太瞧不起人來了一些!
“哈。”蘭德里一口氣把白蘭地灌下去大半杯。
他嘟囔着,含糊不清地說道:“老約克,你說我是不是看起來很好欺負?”
“怎麼會呢。”約克大叔搪塞了一句。
但是喝醉的蘭德里沒聽出來,又自顧自地說道:“喬治村的那個小子,乳臭未乾就坐上了神官的位置,憑什麼呀!老子混了三十年才只有這個位置!”
醉酒的蘭德里連平日裏舉止有理的外皮也撕去了。
幸好的,作為後勤人員,不常露面。所以並沒有多少人認識他這位神職人員。
因為喬治村的神官是特蕾莎的外甥,蠢貨......
約克抬了抬眼皮,看了看蘭德里的狀態,心道火候應該就差一點,再給他添把火。
“噓,小聲點,被教堂里的人聽去了怎麼辦?特蕾莎大人生氣了你這位置還要不要了?”
“管他的!老子今天就是要說個痛快!”蘭德里忽的一下站起來,引的酒館裏的一些人頻頻側目,好在酒館裏人聲嘈雜,注意到的人並不多。
“七年前那位大人來了我沒有位置!現在又來了還是沒我位置?喬治村的小子都去了,我這個教堂老人反倒是沒有位置!憑什麼!”他又坐下。
七年前,約克眼帘半垂,閃電在他的眼睛裏一閃而逝,他的女兒正是在七年前遇害的,難道真是......
“媽的,真當我好欺負?逼急了老子,老子把他們的底子都報給審判會去,咱們同歸於盡!”蘭德里又灌了一口酒,狠狠地說道。
“哦?什麼黑材料,難道七年前發生過什麼特殊的事情?不會又是什麼貪腐吧?”約克刻意引導他。
“哼,貪腐案,審判會的老爺們手底下都不幹凈,這種事情報上去也只是石沉大海,有個球用。當然是比貪腐案嚴重百倍的事情了!”
“什麼事?”約克追問,聲音裏帶着一絲顫抖,他感覺到了!真相在向他招手!
蘭德里完全沒有注意到約克眼中那駭人的光芒。
此時,酩酊大醉的蘭德里早就遺失了最後一絲理智,他也忘了,那件事的被害人的父親正是這位!他可以和任何人說,但就是不能和眼前這位說。
但是,他醉了。
蘭德里嘴角揚起一絲鄙夷的嘲笑:“哈,什麼事?我們敬愛的特蕾莎主教,還有她手下兩位虔誠的副主教,居然當起了皮條客、老鴇!那個原本前途無量的可憐女孩,是叫什麼名字來着?凱、凱琳?哦,對了,是嘉芙蓮。”
約克的手緊緊捏住了酒桌,貴賓席特製的大理石桌面居然被按地微微下陷。
蘭德里完全不曾注意到約克的反常,只是絮絮叨叨、含含糊糊地繼續說著:“那可憐的小女孩,才只有十三四歲吧,被她平日裏敬愛的特蕾莎嬤嬤下了葯,送到了那位大人的床上被肆意玩弄了整整一天。”
“那位大人名字叫什麼?”約克聲音平靜,如同暴風雨前的寧靜。
“叫什麼?就是今天教堂接待的那位唄。那老頭子表面上看起來挺和藹的,誰知道那麼變態,那小女孩被送出來的時候滿身傷痕,奄奄一息的,就剩半條命了。光這樣也就算了,本來那女孩還有的救的,大概是為了斷絕後患吧,他指使着特蕾莎直接把人滅口了。”蘭德里醉地連話也顛三倒四的。
“......”約克低着頭,渾身微微顫抖。
“聽說後來那女孩的父親找到她了,可憐啊,找到的時候那女孩身上都爬蛆了,他父親是叫......”蘭德里因為酒精而遲鈍的大腦終於是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他小心翼翼地把目光移到約克臉上。
一張和所有靠力氣吃飯的人一樣的臉,黝黑、滿是滄桑。
但是平靜、異常平靜。
就是這樣的表情,卻讓蘭德里狠狠得打了個激靈,酒意消散大半。
“蘭德里,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但你......”約克拉長了聲音。
蘭德里咽了口唾沫,獃獃地望着他,顫抖着問:“我、我什麼?”
“為什麼不幫一幫她呢?”約克直視着他,眼裏散出攝人的光芒。
“我、我......”蘭德里從沒想過,一個他印象里憨厚、有點小聰明、冤大頭的小農民會露出這種、這種恐怖如深淵惡鬼的眼神。
蘭德里想用神術保護自己,只有用神術才能帶給他一點點安全感。
可是約克那雙粗糙的大手卻比他更快一些。
“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這是蘭德里聽到的最後的聲音,隨後,他的心臟一痛,就此長眠......
約克付了錢背着像是喝醉了酒的蘭德里離開酒館。
月光下,他的影子似乎被點點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