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 太平王

270 太平王

深邸,高牆。

太平王府門口,門房縮在屋裏,雙手不停的搓着,依然擋不住凍得滿是凍瘡。

外面傳來馬蹄聲,門房有些意外。

這冷清了不知多少年的太平王府,平素並無人會來。擋不住好奇,門房探出頭來,便看到幾匹棗紅大馬,竟是直接跨門而入。馬上領頭之人,身穿甲胄,十分威武。

“呦!”門房驚了一下,趕緊迎了出來。“邵將軍!您……”

沒等門房把話說完,那邵將軍便狠狠的在門房腳邊抽了一鞭子,雖然沒打在他身上,卻也嚇得他連連後退。

“廢話少說,俞王呢?”也不等門房搭話,邵將軍直接打馬前行。

落魄王府的門房,哪裏敢得罪手握實權的將軍,門房不敢阻攔,撒丫子就跑。不消多時,俞冰便由門房領着迎了上來。

“嘿嘿嘿!”看到俞冰,邵將軍笑了起來,“傳聞說太平王姿色絕艷,如今看來,果然名不虛傳啊。”

俞冰不認得此人,但聽門房說了,這位邵將軍,如今任職外城禁軍指揮史,深得聖寵,輕易不好得罪。

陰沉着臉,俞冰道,“將軍來此,所為何事?”

邵將軍大笑着翻身下馬,一直來到俞冰面前,肆無忌憚的在俞冰身上掃了一眼,意味深長的笑道,“近日火氣厲害,特地出來散散心,消消火。這不知不覺間,就來到俞王這裏了。素問俞王姿色絕佳,身材更是近乎完美,如今看來,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

俞冰擰着眉頭,臉色漲得通紅。看着面前這個新得寵的將軍,俞冰羞憤難當。新帝登基二百餘年來,修真者落敗,世俗人當道。曾經高高在上的修行者,終於成了被世俗人肆意碾壓欺凌的螻蟻了嗎?

此一時,彼一時。

世俗之人,似乎特別喜歡欺負羞辱還在這塵世間苟延殘喘的修行者。

邵將軍捏着下巴,看着俞冰,一臉淫笑。“嘖嘖,怎麼臉紅了?害羞了不成?哈哈哈,這神情叫什麼來着?唔……嬌艷欲滴。”說著,他伸出手來,捏住了俞冰的下巴。

俞冰憤怒的一把打開邵將軍的手,嬌聲斷喝,“放肆!我縱然落魄,也是這天鳳王朝的太平王!豈容你放肆?上下尊卑都不懂了嗎?!”

啪!

邵將軍竟然抬手給了俞冰一個重重的耳光。常年習武之人,手上力道十足,直接打得俞冰嘴角滲出血來,一側臉頰頓時紅腫了起來。

“哼!”邵將軍重重的哼一聲,“給臉不要臉的東西!上下尊卑?老子今天就讓你知道知道什麼是上下尊卑!”說著,直接走過來,跨在了俞冰身上。

一旁,王府下人又驚又怒,想要上前,卻聽嗤啦一聲,邵將軍帶來的士卒,拔出了佩刀。那些下人,何曾見過這等場面,頓時一個個面無人色,後退數步。

“哈哈哈!”邵將軍大笑着,伸手去撕扯俞冰身上的衣服,“聽聞你這活了不知道多久的太平王,還是個雛兒,本將軍今日也算是嘗個鮮……”說著,他猛然一驚,一個倒翻,離開了俞冰。

這個時候,一把未出鞘的劍,從俞冰身上掠過,砰的一下,撞在了一棵樹的樹榦上。劍未出鞘,卻也深深的陷入了樹榦之中。

邵將軍冷着臉看過去,咬牙怒道,“林傷兒!”

林傷兒遠遠看着邵將軍,“滾!”

邵將軍臉上陰晴不定,惡狠狠的瞪了一眼依舊癱坐在地上的俞冰,狠狠的啐了一口,轉身離去。經過林傷兒身旁之時,邵將軍想要放聲狠話,可注意到林傷兒冰冷的眼神,這才悻悻然的哼一聲,出了王府。

下人將俞冰攙扶起來,看着俞冰紅腫的臉頰,貼身丫鬟,嚶嚶抽泣起來。

林傷兒走過來,看着俞冰,嘆一口氣。

俞冰呵呵的笑了一聲,之後變成了大笑,笑着笑着,眼淚簌簌。笑的夠了,她怒視林傷兒,“你這個卑賤的龍仆!本王不需要你來獻殷勤!”

林傷兒也不着腦,只是看着俞冰。

大雪紛紛,很快落滿了兩人的肩頭。

終於,俞冰嚎啕大哭,又一次癱坐在雪地里。

林傷兒站在她面前,一言不發。

俞冰哭了很久,才道,“凈土……不存在嗎?真的不存在嗎?賀寒蟬!一定是在騙我!”

林傷兒呼出一口氣,蹲下來,伸手拭去俞冰臉上的淚水,輕聲說道,“心安,即凈土。”言畢,轉身離開。

門外,侍從遞來坐騎的韁繩,抬眼看着林傷兒,道,“主上,為了一個落魄的太平王,得罪邵家,好嗎?”

林傷兒回頭看了看太平王府,嘆氣道,“當年,她待我,總算不薄。”

……

雪終於停了。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幾隻老鴰,在樹梢之間哇哇的叫,撲騰着,震落一片片積雪。

林小舟站在山洞口,揉了一下額頭上被陸野砸出來的傷口,心裏那個憋屈。

幸虧自己是修行之人,縱然被禁絕了靈力,但身體素質還是要異於常人,不然啊,這一石枕下來,自己的腦子,早就開花了。

“夫君,你在這等着,不要亂跑,我去尋點兒吃的。”林小舟叮囑道,“千萬別亂跑!這山中多有凶獸,遇上了麻煩的。”走到山洞口,林小舟又有些不放心,乾脆把腰間短刀拔下來,丟給陸野,“要是遇到麻煩,你就喊我。這山野空曠,我也不會走遠,總是能聽得到的。”

陸野答應了一聲,見林小舟離開,這才撿起地上短刀,守着火堆,看着林小舟嬌小的身影在深深的積雪中艱難前行,不由眉頭蹙起。

這個惡毒的女孩兒,真的是自己的妻子嗎?

陸野怎麼也想不起任何東西了。

看一眼洞口處那具已然被凍得僵硬的死屍,陸野心中忽然有些懼怕起來。這空蕩蕩的山洞,廖無人煙的山林,莫名的帶着一種死一般的寂靜。

肚子裏咕咕亂叫着。

縱然靠着火堆,雙腿和腳趾依然有些僵硬的感覺。

天寒地凍,連那火堆,似乎都要凍成冰塊了。

陸野實在是有些撐不住了。不僅僅因為寒冷和恐懼,還因為對林小舟的陌生。這個自稱是自己妻子的女孩兒,實在是一點兒印象也沒有。想起她殺人時的殘忍,陸野更是心有不安。

或許,她只是用花言巧語先穩住自己,自己跑出去喊幫手了。

又想起林小舟對着死屍舔嘴唇的模樣,陸野猛然間想起了“食人族”這個詞彙。

還是趕緊跑吧!

陸野不再猶豫,直接就撒丫子往外跑。

厚厚的積雪,辨不清道路。

半個時辰之後,陸野不幸被一隻捕獸夾夾住,費勁了力氣把獸夾掰開,腳腕上,已經血肉模糊。陸野疼的冷汗直流,雙手攥着傷處,一時間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天地之間,一片慘白,身上的皮襖,又是獸皮做的,想要扯一塊破布包紮傷口都辦不到。

尋摸了一根枯樹枝,想要藉此當做拐杖繼續前行。只是,枯樹枝太脆,地上的積雪又太滑,陸野摔倒了幾次,終於筋疲力盡。

靠在一棵大樹的樹榦上,回頭注意到自己一路走來的深深的腳印,陸野痛苦慘笑。遠處,一個黑色的人影,正在靠近。

陸野努力想要站起,想要繼續逃命,可試了幾下,之後便放棄了。

垂死掙扎罷了。

腳受了傷,跑不動了。

很快,林小舟尋着腳印找來,看到臉色蒼白,腳腕上血淋淋的陸野,林小舟沉着臉,什麼也沒說,直接走過來,想了想,又把陸野的短刀拿回,插在腰間。之後直接將陸野背在身上,艱難往回走。

陸野注意到,林小舟的肩頭的獸皮襖上,有明顯的野獸的抓痕,血水滲出來。

“你……”陸野張了張嘴,道,“受傷了?”

林小舟似乎很生氣,她緊繃著嘴巴,也不吱聲。

雪路難行,林小舟又太過瘦小,摔了好幾次,才算是回到山洞裏。把陸野丟在乾草上,林小舟檢查了一下陸野的傷勢,便又出去。

陸野注意到,山洞裏,多了一隻黑瞎子。

真是詭異。

這麼一個嬌小的女孩兒,總不能徒手打死了一隻黑瞎子吧?

不消多時,回來的時候,手裏抓着一把亂糟糟的乾草。把這些乾草揉搓在一起,再用火燒成灰。草灰之中,帶着一股莫名的清香。

小心翼翼的將草灰敷在陸野的腳腕上,林小舟這才鬆一口氣,之後脫下身上的皮襖。肩頭血淋淋的。她直接把內里的衣服也脫下,就那麼光着膀子,開始給自己上藥。深可見骨的傷口,自然是極為疼痛的。林小舟咬着牙,斜了陸野一眼,發現這傢伙的腦袋轉到一旁,視線卻又在努力的瞅過來。

注意到林小舟的視線,陸野趕緊極力把頭轉向一邊。

“哼!”林小舟冷然一哼,也不答話。收拾了傷口,穿上衣服,便開始收拾那隻黑瞎子。

熟練的把熊皮扒下來,再開了膛,割下肉來,架在火上烤。

陸野看着林小舟的側影,沉吟良久,說,“謝謝。”

林小舟撇撇嘴,道,“別再拿石頭砸我就行了。”

陸野乾笑,“抱歉啊,我……我好像真的失憶了,什麼都記不起了。”

林小舟看向陸野,微微一笑,那充滿戾氣的雙眼,變得柔和起來。“我們相識於很久很久以前,那個時候,你是個傻子,我……是個瘋子……”

……

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

雪水消融,萬物復蘇。

林小舟看着居住已久的山洞,竟然有些不舍。

陸野輕輕攬住她的肩膀,“走吧。”

林小舟應了一聲,跟着陸野,一起下山。

“夫君,真要去落煙山嗎?很遠的。搞不好,要走上許多年。”林小舟說。

“我想去看看。”陸野說,“路上順便看看能不能遇到名醫,說不準,能讓你把孩子生下來。”

“嘁!這世俗名醫,沒用的。”林小舟道,“依我看,能幫得上忙的,大概只有芊羽了。可惜,那小賤人已經死的透透的了。”

“也說不準啊。”陸野道,“試試看再說吧。”說著,陸野忽然訕訕一笑,“男人真的能變成女人?感覺怎麼這麼玄乎。”

“真的,我還能騙你啊?”林小舟悻悻然道,“我跟你說,芊羽、艷無雙和天瓊洛,都是男人變的。以前啊,她們都是摳腳大漢,變態玩意兒,遇到她們,可得離遠點兒。”

“呃,你不是說她們都已經死了嗎?怎麼還能遇到?”

“啊……哈哈哈,我是說遇到她們這樣變身的。”林小舟感慨道,“夫君,你是不知道,這世界變態透了,很多看起來很漂亮的女子,其實以前都是男子。”

“那你呢?”

“我?”

“你是男人變的嗎?”

“當然不是。”林小舟極為認真的說道,“我這麼溫婉可人,怎麼可能是男人變的。我要是男人,能給你生孩子嗎?”

“嗯嗯,我信你了。”陸野笑了起來。

兩人結伴而行,風餐露宿,倒也不覺得辛苦。

一直趕了兩年路程,終於在第三年的盛夏時節,到了天鳳帝都。

……

太平王府。

有林傷兒的庇護,俞冰的日子,還算過得。雖然作為一個王,日常用度十分緊巴,甚至還不如一般莊戶的生活,但俞冰並不在乎。

雖然未必如傳聞中說的那樣,她已然發瘋,但整日裏要麼痴痴傻傻的坐在花園裏發獃,要麼就是嘀嘀咕咕的念叨着什麼“凈土”,看起來,也跟發瘋沒什麼太大的差別了。

這一日,門房忽然來報。“王上,外頭有一男一女求見。”

坐在窗下,看着外面景緻發獃的俞冰,好似根本就沒有聽到門房的話,只是依舊獃獃的發愣。

門房嘆氣離開,片刻,復又回來。“王上,那男的說,他叫陸野。”

俞冰哆嗦了一下,轉臉看向門房。“陸……陸野?”

“是的。”

俞冰嘴角抽搐了一下,沉默了片刻,道,“有請。”

不消多時,林小舟和陸野,來到了俞冰面前。

看着昔日“故人”,俞冰慘然一笑,“沒想到,你們還活着。”說著,俞冰斜了陸野一眼,又對林小舟道,“這小子,跟鳳天陽比起來,太丑。”

林小舟撇了一下嘴巴,道,“比你好看多了。”

俞冰訕笑,“你們來這裏,是想看看我有多凄慘嗎?”說著,又看了看林小舟和陸野渾身破破爛爛猶如乞丐一般的打扮,嘿嘿的笑了,“我再落魄,那也是太平王,比起你們,還是強上不少的。”

“不得離開帝都的太平王么?”林小舟挖苦道。

俞冰被林小舟的話堵了一下,臉色有些難看。

陸野拿手肘捅了林小舟一下,才衝著俞冰抱拳道,“我們來此,是找你幫忙的。”

俞冰冷笑,“幫忙?抱歉,愛莫能助。我這裏,用不了那麼多奴才。”

林小舟怒道,“呸!誰要當你的奴才!”

陸野道,“你有辦法,讓我恢復記憶嗎?”

俞冰啐道,“沒有。趕緊滾!這裏是太平王府,不是你們這等乞丐能進來的地方。”

“你!”林小舟怒極,“擺什麼譜!信不信老娘把你的王府一把火給燒了?”

俞冰哈哈大笑,笑了很久,才怒視林小舟,目眥欲裂,道,“都是你害得我!賤人!要不是你非要殺了鳳天陽!我怎麼會落得這般下場?!告訴我凈土在哪!對!凈土!凈土!”俞冰瘋了似的,跳起來,撲過來,一把抓住了林小舟的肩膀。

陸野推開俞冰,冷聲道,“你冷靜點兒!”

林小舟眼珠一轉,卻道,“你真的想知道凈土在哪?!”

俞冰瞪着眼睛,看着林小舟,良久,忽然無力的後退了幾步,重新坐下,苦澀一笑,“算了,凈土……不存在的。”

林小舟嘿嘿一笑,“其實……凈土真的存在。”

俞冰懶洋洋的斜了林小舟一眼,道,“你想坑我?”

“哪裏哪裏。我說的是真的。”林小舟道,“我夫君,知道凈土在哪。只要你讓他恢復了記憶,我們就帶你去凈土。”

俞冰啐了一口,罵道,“滾!這麼低級的謊言,也好意思拿出來?”

林小舟卻沒有滾的興趣,“曾經掌控輪迴,幾近往生的高手,你覺得,他沒可能知道凈土所在?”

“掌控輪迴?幾近往生?那是鳳天陽,不是他這個蠢材!”

陸野有些不爽,當面被罵蠢材,這太過分了。不過,對方是太平王,雖然落魄了,但想要收拾自己和林小舟,也不是什麼難事兒。陸野忍着心頭火氣,拉了林小舟,道,“走了。”

兩人走出了幾步遠,忽然又被俞冰叫住。

俞冰看到林小舟得意的表情,苦笑道,“我不是被你拙劣的謊言騙了,只是……滄海桑田,還能遇到故人……在這盤桓幾日吧。”

“嘿,放心,只要你幫我夫君……”

“不要再提凈土了。”俞冰搖搖頭,“我不信你。縱然凈土存在,你們也肯定不知。”說罷,俞冰又抬頭看着天,怔怔出神。

一個僕役,看到俞冰狀態,哀嘆一聲,小聲對陸野道,“二位,隨我來吧。”

林小舟又看了俞冰一眼,問那僕役,“這傢伙,常常這樣犯傻?”

僕役有些不滿林小舟的言語,但自家這個落魄的太平王,被人欺凌慣了,他也懶得說什麼了,只道,“聽祖上說,王上當年受了刺激,自女帝繼位的兩百多年來,她就一直這樣了,偶爾清醒,偶爾就……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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