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2 真相
神元一百二十三年的這個夏天，猶如這過去的百餘年一樣平平淡淡。
修真者們苦苦提高着自己的修為，世俗之人碌碌於那屬於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偶爾遇到糾紛，去神宗派駐在各地的執法處，總能得到最公正的處理。坐落在神元大陸的神宗，取代了曾經的天元宗，徹底成為了這個世界的主宰。神宗宗主曼舞神女的傳奇，也開始不知不覺間在坊間流傳。
有人說她是神的後人，傳承了上古神人的智慧；有人說她是仙尊的女兒，大起大落之後終於洗盡鉛華，得成大道；還有人說她自幼貧苦、資質平庸，在經歷了諸多苦難之後，才終於踏上了人生巔峰……
不論是修真者還是世俗人，總是喜歡這些傳奇故事的。
所以，不僅僅是曼舞神女，即便是她的左膀右臂石方和沐靈，以及座下四大重臣李紀周、秋葉、楚定山和陳百花，也會被無聊之人編排一些蕩氣迴腸的故事。或真或假，也無從證實。
這四大重臣，都跟一個人有關。那人就是大前門的周元生。據說，陳百花曾經愛慕於周元生，而楚定山，跟周元生是齊名的煉丹宗師，兩人也算得上好友。而李紀周則是周元生的記名弟子，秋葉又曾經得到李紀周的指點。
《伏魔志》中記載，魔主陸野接受上任魔主陸北斗的傳承之後，曾經收下周元生為弟子，並且建立大前門。再後來，大前門背叛仙界的仙尊，大前門眾人隨魔主陸野殺上仙界，周元生也在其列，最終因為仙界崩潰而亡。
周元生是魔主傳人，而李紀周等人，又跟周元生關係匪淺。曼舞神女，怎麼會重用這樣的人呢？很不合理，但應該合理。作為世界的主宰，神女的做法，必然是永遠正確的。
所以，《伏魔志》的作者很詳細的描述了當年的真相：其實陸野在建立大前門之前，神女就已經悉知了他的陰謀，所以便派出了最信任的部下周元生前去“卧底”。而周元生跟隨陸野進入仙界，就是為了趁亂偷襲陸野。
盛行於世的《伏魔志》中記載的故事，一直是許多人茶餘飯後最喜歡談論的。這本被譽為“修真界正史”的史書，以魔主陸野的人生軌跡為線索，一步步揭開了一個蔓延數千年之久的陰謀。裏面各種爾虞我詐和跌宕起伏的故事中，最受人歡迎的，莫過於魔主陸野的風流韻事了。
書中記載，魔主陸野，為人虛偽而狡詐，乖戾而多淫。他的妻子，本是個名叫林滅天的其丑無比的男性魔頭。迫於陸野淫威，變身為女子，供陸野淫樂。陸野的養母蘇琴，更是與陸野勾搭成奸。在大前門建立之後，陸野看上了飛雲宗宗主的那個極為漂亮的兒子沈天馳，隨即殺了飛雲宗主，虜了沈天馳，而且，沈天馳那個年邁不堪的母親邊月，也沒能逃脫陸野的魔爪。陸野的淫行，不僅限於人類，就連狐狸、龍、鳳之類的生靈，也沒能倖免。
最讓人津津樂道的，莫過於陸野與冰仙子在雪域冰原中大戰三百回合的故事，以至於每當世人談及冰山雪原，總會有種“猥瑣淫穢”之感。
放下手裏的《伏魔志》，林小舟面如沉水的瞪了艷無雙一眼，“這就是你帶給我的禮物？是想氣死我嗎？”
艷無雙笑道，“我實在是好奇，這本書的作者，怎麼就把我給忘了？我也被陸野給睡了的。”
林小舟剜了艷無雙一眼，想羞辱她一番，話到嘴邊，卻又忍住了。
她注意到，艷無雙的笑眼中霧氣蒙蒙。
咬了一下嘴唇，林小舟又看向天瓊洛。剛剛喂她吃下了丹藥，不知道效果如何。
天瓊洛無力的一笑，說道，“善者無惡念，惡者無善行。善者必無善不行，惡者必無惡不作。這便是世人心態。古往今來，盡皆然。我不看即知，書中的曼舞等人，必然是大善大仁之輩。”
艷無雙笑道，“你們太久沒有出門了，可知那曼舞，是何許人也？”注意到兩人看過來，艷無雙才笑道，“曼舞……就是甘藍。”
天瓊洛呆了呆，搖搖頭，道，“是誰都不重要了，能把這世界治理的井井有條，也算不錯吧。”
艷無雙點點頭，伸手搭在天瓊洛脈門上，眉頭緊蹙在一起。
丹藥確實起了一些效果，但卻是杯水車薪。
如果當年天瓊洛沒有因為保護自己而受傷，她應該至少還能再過數百年，而此時，生機耗盡，重傷未愈……
艷無雙笑道，“還好，多少有些效果。”
天瓊洛應了一聲，臉上露出疲憊之色。
“你好好休息。”艷無雙起身離開。
林小舟又給天瓊洛倒了水，天瓊洛卻苦笑道，“不喝了，喝多了麻煩。”
“喝吧，嘴唇都幹了。”林小舟道，“沒關係，我和我那個蠢貨夫君一樣很變態的，最喜歡欣賞一些特別的畫面。”
天瓊洛忍不住輕笑了一聲，微微欠身，稍微喝了一些水，看着林小舟，道，“謝謝。”
林小舟沒有吱聲，放下茶碗，走了出去。
院落里，不見艷無雙的身影。林小舟遲疑了一下，走出家門，一直來到自家的田地邊，才看到正蹲在地里拔草的艷無雙。
艷無雙的肩膀聳動着。
林小舟聽到了輕微的抽泣聲。
走過去，剛要開口，卻聽到艷無雙惡狠狠的說道，“滾開！”
林小舟嘴角一抽，道，“我不明白，我哪裏得罪你了？”
艷無雙哽咽着，回頭看向林小舟。“我心情不好，想罵人！罵別人不合適，只能罵你了！”
林小舟走過來，輕輕攬住了艷無雙的肩膀，道，“你啊，莫不是變成了女子，就不會像男人一樣想事情了？好歹也是經歷過大起大落的君王，怎麼就這麼想不開了？”
艷無雙深吸了一口氣，道，“想不開？呵呵……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什麼？”
“我曾經親過他。”
“誰？！”林小舟一瞪眼。
“你知道的。”艷無雙大笑一聲，繼續拔草。
林小舟漲紅着臉，惡狠狠的盯着艷無雙的背影，怒道，“你也知道的，以我現在的本事，要殺你，易如反掌。”
“嗯，你動手吧。”艷無雙道。
林小舟哼了一聲，站起身來，抬頭看天。
無數歲月以來，這天，似乎永遠是這副德性，怎麼看，也看不出花花來。
良久，林小舟道，“讓你活着受罪，更好。”說罷，轉身回家。
對於艷無雙正在打理的田地，林小舟沒有任何興趣。
修行是為了什麼？歸根結底，不過是為了更好的活着。既然自己已經是超級高手，為什麼還要在這裏隱居？為何還要像個普通的世俗人一樣擺弄那一畝三分地？隨便去殺幾個修真菜鳥，總比種地來的輕鬆！
“你的殺氣很重！”艷無雙叫住了已經走出了三丈之地的林小舟，“不要惹是生非，洛的身體不好，經不起折騰了。”
林小舟站定，道，“放心，我只殺些菜鳥就是了。”
“常從河邊過，哪有不濕鞋？不要心存僥倖！你若害死了天瓊洛，怎麼對得起陸野？”艷無雙站起身來，回頭怒視林小舟，“若非洛，你和我早就死了！”
林小舟咬着牙，“為了她，更應該做點兒事情了！總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她死掉！想要救她，需要更好的藥材！你找到的那些藥材，有些都發霉了！怎麼可能有用！”
艷無雙毫不退讓，“這裏人煙稀少，修真者更是寥寥無幾，所以我們才能安生的活着。你若是出去惹事兒，被人認出來，我們倒是無所謂，天涯海角都去的，洛呢？！”
林小舟一時無語。
天瓊洛的身體狀況奇差，稍一折騰，可能就會死掉。
若非因為天瓊洛的狀況，她們也不會隱居在這個貧瘠的山村了。
“總不能眼睜睜的看着洛死掉！”林小舟恨聲說道。
艷無雙冷笑，“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還關心起旁人的死活了？你就是自己在這呆膩了，才想出去轉轉，別找什麼為了救洛的借口了。”
“是！我就是這麼想的！”林小舟怒道，“管你們死活！”言畢，竟然直接瞬移而去，消失無蹤。
艷無雙呆了一下，眼看着林小舟消失的地方，微微閉眼，兩滴清淚順着臉頰滑落。無心繼續干農活，她回到家裏，來到天瓊洛的房間裏，“她走了。”
天瓊洛微微一笑，道，“我的身體不好，但感知還在。你不該跟她頂的，她的脾氣……呵，你也該走了，不用守着我。”
艷無雙在床沿上坐下來，道，“我會想辦法救你的。”
“不用。”天瓊洛道，“活了這麼久，早就夠了。更何況，到了我這般修為境界，生機斷絕，已經沒有什麼回天之力了。”說著，天瓊洛又嘆氣道，“只是……小舟的性子……若是她出了什麼事兒，我怎麼對得起陸野。”
“洛祖……”艷無雙一時間竟是不知該說什麼才好。猶豫了一下，才道，“總不能照看她一輩子。”
“是啊。”天瓊洛無力道。
“陸野死了，再也沒有人能管得住她了。”
天瓊洛看了艷無雙一眼，看着她死寂的充斥着絕望的眼神，心中忽然一痛。
自從當年劇變之後，艷無雙好似變了一個人。曾經溫婉而理性的她，脾氣越來越差，整個人也越來越消沉了。
良久，直到艷無雙起身要離開的時候，天瓊洛忽然叫住她。“其實……”待艷無雙轉身看來，天瓊洛才說道，“其實，陸野沒有死。”
艷無雙錯愕的瞪着眼睛，看着天瓊洛。
“海龍王，本名龍悅。她將鳳羽給陸野，讓陸野涅槃，其實是一個陰謀。鳳羽原本屬於一個叫鳳天陽的鳳族高手，他是龍悅的戀人。陸野利用鳳羽涅槃，就會擁有鳳天陽的記憶，而鳳天陽的記憶，也會逐漸佔據主導，最終使得陸野變成鳳天陽。”
艷無雙淚如雨下，嘴唇蠕動着。片刻，她的傷心，變成憤怒。漲紅着臉，咬着牙，艷無雙怒聲道，“這麼大的事兒，他都不告訴我！他從來都不信任我！”說著，艷無雙怒極反笑。“我真是個蠢貨，竟然愛上了一個從來都不信任我的狗東西！”
天瓊洛搖頭，呼出一口氣，“他特別叮囑我，一定不能把真相告訴你和林小舟……”
“一介凡夫俗子，得三美眷顧，何其幸也，何其悲也。不論成敗，就此為止吧。你們，好好活着。我……今生對不起你們，來生——希望不會再有來生了。”
“不要告訴艷無雙，我相信，她一定會去西疆找我。她一生蹉跎，該過些平淡的生活了。也不要告訴林小舟，讓她恨我，比讓她念我更好。”
“其實，我與你，相處的時間反而最久。你的情義，我何嘗不知。可惜，我卻什麼也給不了你。我發現，我這一生，並沒有做什麼事情，反而傷了太多人的心。”
一百多年過去了，陸野當年的話，猶在耳際。
不知何時，艷無雙已經癱坐在地上。良久，她抬起頭，看着天瓊洛，急道，“只是記憶被抹去，他沒有死！那……我們……”
天瓊洛慘然一笑，卻沒有說什麼。
艷無雙呆了呆，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他……累了。”
他累了，想要好好休息了。
他總是個心軟的，不忍心讓愛他的女人再為他去拚命。
“老娘更累！”一聲斷喝，從院落里傳過來。倏地，林小舟瞬移至屋內，惡狠狠的盯着天瓊洛，道，“我就知道你有什麼事情瞞着我！”說著，林小舟一把將癱坐在地上的艷無雙拽起來，一臉嫌棄的說道，“好歹曾經也是個男人，瞅瞅你那娘們兒德性！”
把艷無雙扔在床上，林小舟又道，“那個混蛋騙了你，你不恨他嗎？！”
“恨……”艷無雙神情落寞，有些不確定的說道，“恨吧。”
“恨一個男人的話，怎麼才能解恨？”林小舟問。
艷無雙有些茫然的抬起頭，看着林小舟，試探着問：“殺了他？”
“當然不是。”林小舟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敲了一下艷無雙的腦袋，“恨一個男人，最解恨的辦法，就是睡了他的女人！”
“啊？”艷無雙一臉錯愕。
天瓊洛嘴角一抽，有些哭笑不得。
林小舟竟然開始脫衣服，“來來來，咱們大戰三百回合。”
天瓊洛苦笑着無力的抬起手，按住林小舟的手腕，道，“別鬧了，沒人對你一個孕婦有興趣的。”
林小舟原本憤怒的臉，呆了一下，伸手按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哼聲一笑，“孕婦？那混蛋就沒有什麼話，留給他的孩子嗎？就不擔心孩子的死活嗎？”
“呃……沒有。”天瓊洛道，“先穿上衣服吧。”
艷無雙提了一口氣，似乎心情也恢復了一些，乜了林小舟一眼，道，“就是，又沒啥看頭。”說著，竟然還挺了挺胸。
林小舟臉色一紅，惱羞成怒，“看我給你拍平了！”說著，就撲了上去。
兩人在床尾打鬧着，吵吵嚷嚷的要翻天了。
天瓊洛臉上洋溢着笑容。
她看得出來，艷無雙和林小舟，很開心。
自己到底還是沒有遵守自己的承諾，把真相告訴了她們。
不知道陸野會不會恨自己。
呵……
那個有些婦人之仁的傢伙，想來是恨不起來自己的。
畢竟，自己好歹跟他也算是夫妻——至少在時之殤里是這樣的。
唉……
累了。
真該休息了。
天瓊洛輕聲嘆氣，嘴角帶着笑，輕輕閉上了眼睛。
啪——
有人拍了一下天瓊洛的臉。
天瓊洛無力的睜開眼，看到了林小舟一臉不懷好意的神情。
吃了一驚，天瓊洛虛弱的想要搖頭，才發現自己連搖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自己早該死了，只是一直在苦苦支撐着。
現在，似乎一切都“完美落幕”，自己也該死了。
沒有了精神的支撐，她意識到，自己的人生，就要走到盡頭了。
林小舟臉上帶着壞笑，伸手捏着天瓊洛的下巴。“看樣子真的要死了。”
一旁，艷無雙紅着眼睛，哆嗦着嘴唇，道，“怎麼辦！”說著，聲音就哽咽了。
“哭什麼哭！真是個娘們兒！”林小舟厭煩道，“想要續她的生機，看樣子真的沒什麼希望了。她能活到現在，就是靠着強大的精神力量罷了。”
“你想說什麼！”艷無雙急切的說道，“你有什麼辦法，就趕緊做吧！”
能有什麼辦法？
天瓊洛看得出來林小舟臉上的自信和陰損，但卻怎麼也想不到自己還有什麼辦法能夠繼續活下去。
活死人么？
林小舟和艷無雙，又不會這種手段。
她不指望了，也不介意現在就死去。
人生終有盡頭的。
她微微閉上了眼睛……
耳畔，林小舟的聲音越來越輕，最終什麼也聽不到了。
整個世界，恍若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林小舟說，“夫君那個蠢貨，若是知道你也死了，一定會很傷心的。我倒是有個辦法，不是讓你活着，而是讓你……很痛苦的，你要忍着……”
十二魔骷印！一朵桃花開！
時隔多年，林小舟再一次拿出了她的成名絕技。
這個殺人如麻的小魔頭，從來都不甘心失敗！哪怕只有一線希望，她也會不擇手段的達成目標。
十二魔骷的靈影，在林小舟背後祭出。
一旁，艷無雙也不是泛泛之輩，立刻就明白了林小舟想幹什麼。
她臉色一變，驚道，“別跟我說你要把她祭煉成魔骷！”
“當然不是。”
艷無雙不解。
“我是要把她的整個身體都祭煉了，而不僅僅祭煉腦袋。”林小舟臉上顯出一絲猙獰，“洛！你要撐住！這種事，很痛苦，你的元神，會經歷煉獄之苦，最終意識徹底消亡，成為我的奴僕！”
“你瘋了！”艷無雙想要阻止林小舟，剛出手，卻被一顆魔骷攻擊，不得不往後退卻。魔骷尖利的嘯聲，震得她頭皮發麻。她怒視林小舟，“你有多恨她！竟然要她生不如死！”
“活着！才有希望！哪怕會不如死掉！”林小舟咬着牙，眼睛濕了。她手中靈訣變幻，猛然打在了天瓊洛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