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錯哪裏了?」
「不該抓小耗子。」
「為什麽不該?」
「因為……娘會生氣……」
「娘為什麽會生氣?」
「因為……抓小耗子……」
吳暇玉惱然糾正,「是因為老鼠特別臟,帶着很多讓你生病的東西,娘不讓你抓全是為了你好,懂嗎?」
穆毓澤想想道:「我錯了,以後再也不這樣了……」以後抓住什麽千萬不能給娘看。
她還是覺得不對勁,可孩子錯也認了,並保證以後不這樣做了,她還能怎麽樣?孩子還小,犯了錯得給他改正的機會,她完全不認同「棍棒底下出孝子」這句話,動輒打罵的話,會把親情打碎。
這時方氏也在一旁勸道:「行了,孩子還小,他都知道錯了,就這樣吧,別計較了。」
吳暇玉將兒子拽到自己面前,這一次語氣溫柔,「你想想,你要是病了的話,你爹該多擔心你,娘該多擔心你,以後做什麽事得先想想關心你的人。」
不提他父親還好,一提穆毓澤更蔫了,玩着手指悶悶的道:「爹怎麽還不來接咱們?不要咱們了嗎?」
一見兒子難過,吳暇玉便笑道:「傻孩子,你爹不要誰也得要你,他現在忙着,等忙完了就來接咱們了,所以你要乖乖的,否則等你爹來了發現你調皮搗蛋,該不接你回去了。」
「那澤兒乖……」
想到穆錦麟,她不由得難過起來,不知他一個人在京師過得怎樣了,這個新年他怕又是一個人孤零零的過的吧,還有蘇家的案子什麽時候能辦完,他什麽時候才能接自己回去?
東廠的人來過後,她立即派人回去給穆錦麟報信,將前因後果都說了,可卻遲遲沒有回信,不知他是將這件事處理完了,還是這件事給他製造了麻煩,將他纏住了。
午飯時,吳澄玉在太醫院坐班沒回來,吳敬仁一頭扎在配藥房裏不出來,於是唯有吳暇玉和母親以及大哥的媳婦趙氏一起簡單用飯。
這趙氏祖上據說給太祖皇帝把過脈,最厲害時有人做到過太醫院院判,只是後來子孫不濟,醫術不精,成祖遷都時趙家沒有榮幸跟隨,一直留守南京,基業雖然不大,可勝在懸壺濟世的時間悠久,提及趙家也是無人不知的,而趙家有心巴結新來的吳家,將模樣性格都好的嫡女嫁給吳澄玉做妻,兩家往來慎密,一起發財。
這位趙氏雖是女子,不能出門問診卻醉心醫術,在自己小院內建了一個暖房,裏面養着許多珍奇的藥材毒物,和吳澄玉很是般配,而她性格也和吳澄玉有幾分相似,慢悠悠的不愛說話,從不挑事鬧事,一心孝敬公婆。
所以身為婆婆,除了自己丈夫糟心讓人心寒外,方氏的日子過得極是舒心,可對比起大房家的福氣,二房吳敬義家就差遠了,先是得到女兒身死的消息,後來吳美玉的母親許氏竟抑鬱生疾,一病不起。
這日下午方氏叫上女兒一併去許氏房裏坐坐、聊聊天,見到許氏的時候,她半卧在榻上,唇無半點血色,硬擠出虛弱的笑容道:「大嫂,你們來了,我起不來了,沒法,咳咳……」
方氏趕緊坐下,「她二嬸,好好休息吧。」
吳暇玉心裏不是滋味,說到底二嬸的病都是因為她覺得吳美玉死了所致,可自己又不能將吳美玉沒死的消息說出來。
「暇玉,幾天不見,你好像清瘦了。」許氏苦笑,「你千萬保重身子,別像我……像我一樣,咳,咳……」
「二嬸,別說了。」吳暇玉單膝跪在床沿上給嬸子順背,手拍在瘦弱的脊背上,彷佛再大力些就能摧折它一般。
許氏握住侄女的手,虛弱的笑,「那我不說了,讓我好好看看你……看着你就好像美玉回來了……」
方氏聽得難受,眼圈一紅就要落淚,這時瑪瑙進來找她,說外面來客人了,她趕緊道了一句:「暇玉,好好陪你嬸子說話。」便急急出了門。
「你美玉姊姊當初有蘇家這門親事,別提我們多高興了,卻沒想到這個是鬼門關,我們還高高興興把她往裏送……」
「這不怪您,說到底是怪我,若不是我嫁進穆家,使蘇家想拉攏指揮使,也不會發生這麽多事。」
許氏嘆了聲,「怎麽能怪你,你也是身不由己,其實穆家也好蘇家也罷,要咱們家的女兒,誰能說個不字,我只怪我自己,當初沒讓你二叔答應梁安侯府,讓你堂姊去做妾,若是當初答應了,哪有後來的蘇家啊……」
正說話間,一個穿着程子衣,戴着純陽巾的少年撩開門帘闖進來,驚詫的叫了一聲:「姊,你怎麽還在這兒?」
這麽多年過去了,當年在祖父壽宴上哭鼻子的頑童吳璞玉,長成了個十來歲的少年郎。
「你這個時候不在學堂,怎麽到這兒來了?」
吳璞玉嘖嘖嘴,「先生病了,我回來給他抓藥。」
許氏道:「凈胡說,先生病了用你抓藥?」
吳璞玉哎呀一聲,「娘,直說了,我才不想去什麽勞什子學堂,我沒長考取功名的腦袋,我就想跟着我爹照看濟號,我看中了一本醫書,要買沒帶銀子,娘……」說著就坐過來朝他娘耍賴道:「給我碎銀子,讓我將那書買了吧。」
慈母多敗兒,吳暇玉就見二嬸許氏非但沒責罵兒子逃課,反而從枕頭下摸出一塊碎銀子交給吳璞玉,還告訴他道:「省些花,娘這裏的碎銀子也不多了,別教你爹發現了,啊?」
吳璞玉自小就被嬌慣得不像樣,在他看來母親給他銀子用是應該的,爽利的將銀子收下了就道:「那我去書攤了。」說完起身就走。
吳暇玉則與二嬸說了幾句話就找藉口告辭了,她疾步趕上吳璞玉道:「你娘因為你姊的事病着,你回來跟她說幾句暖心窩的話,安慰安慰她,啊?」
吳璞玉知道暇玉姊是指揮使夫人,惹不起,縱然心中不服,可臉上仍舊笑道:「姊姊說的是,我這不是急着去買書嗎?等買完回來就陪我娘說話。」
吳暇玉見他態度這般好,也只得道:「那你早去早回吧。」
話剛一出口就聽身後有人怒道:「你這是要去哪兒?又拿銀子去街口賭鬥雞嗎?」
吳璞玉被這吼聲嚇得渾身篩糠一般,慢慢轉身強笑道:「爹,我沒有,我是去買書……」
「少扯謊!你嵐玉哥親眼看到你在街口下注賭錢,還能有假?」吳敬義吩咐自己帶來的兩個小廝道:「去把少爺捆起來,關到柴房去!」
那兩個小廝聽了令就要上去逮人,吳璞玉一見事情不好,轉身就跑,那兩個小廝個子矮腿也短,撲了幾下竟沒逮到小少爺,吳敬義也顧不得斯文了,挽起袖子跟在後面就追。
一行人喊喊叫叫的往前奔去,看得吳暇玉是捏了一把汗,等她跟着出了小院的門,前方呼啦啦的圍着不少人,大家見她來了紛紛讓開,她就看到吳璞玉趴在地上,有一個人扭着他的胳膊,腳還踩在他後背上,那人的身形模樣極是眼熟,吳暇玉驚道:「相公?」
穆錦麟聽到妻子的聲音才鬆開吳璞玉的胳膊,讓吳敬義等人去捆。
吳暇玉揉了揉眼睛,確定不是自己的幻覺,「錦麟?」
穆錦麟也揉了揉眼睛,確定不是幻覺,「孩子呢?」
為什麽她小腹平平?李苒告訴他,吳暇玉可是孕相十分明顯的。
「在屋內讀書。」她高興的走過去笑道:「你來了他一定十分高興,咱們快進去吧。」
他搖頭,「不是說毓澤,是說你肚中的那個,你……你不是懷孕了嗎?」
「沒有啊,你聽誰說的?」
他趁人不備,在她腹上不甘心的摸了一圈,果然平坦得像個練兵的校場。
李苒這廝謊報軍情!
稍後穆錦麟回到房內,挺屍一般的趴在床上紋絲不動,穆毓澤坐在一旁擺弄他脫下來的無翅烏紗帽,戴在自己腦袋上,因為太大,遮住大半張臉,咯咯笑着對母親道:「好黑啊,看不到爹和娘了。」
吳暇玉將烏紗帽摘下來擱到桌上,「你爹還要戴呢,別擺弄壞了,咱不能玩了,啊?」
穆毓澤點點頭,又去拽他父親的手,「爹……騎高高、騎高高……」
穆錦麟將手一甩,有氣無力的道:「爹累着,現在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