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相信他內心已經有答案了,他聽我說完,說了『看來這葯正常人還真吃不得』這句話,可見他至少有幾分贊成齊御史服藥後亂性致死的結論。」吳暇玉低垂眼眸,把自己的分析說給父親聽,「不過我隱隱覺得他似乎並不想結案,爹,三叔那邊有消息嗎?我哥在獄中怎麽樣了?受刑了嗎?」
「據說連夾棍都沒上就暈了,潑了冷水弄醒,問什麽說什麽。」
「暈倒是對的,免得受苦,這麽看的話還好。」哥又不是寧死不屈的忠臣,犯不着和錦衣衛硬碰硬。
「爹今天叫你來是因為……」看到二房家的吳美玉又病倒了,害怕女兒擔心哥哥安危傷了身體,本是打算安慰女兒的,不想女兒比他還冷靜,吳敬仁道:「家裏的事兒你不用擔心,保重身子就是了,等你哥哥這樁事解決完也該為你準備婚事了,好了,你回屋去吧。」
「是。」
許氏族弟的朋友正是穆錦麟奶媽羅氏的兒子李苒,幾杯酒下肚,吹噓起和穆錦麟的關係毫不含糊,按照他的說法,穆錦麟做的樁樁件件壞事都有他的相助,兩人關係極為要好,連他李苒補的這個錦衣衛校尉用的三十兩銀子都是穆錦麟幫他出的。
既然關係這麽好,約出來吃個飯自然不在話下,很快李苒派人告訴吳家說初五晚上穆大人有時間,場所他都幫着想好了,就在邀月樓,能私下見到從三品的錦衣衛高官,吳家千恩萬謝,就是地點真選在月亮上也得照去不誤。
吳敬仁和吳敬信早早到了邀月樓,把整個三樓都包了下來,有名的歌姬點了四人,就等貴賓到場。
比約定的時辰晚了足足半個時辰,一身便裝的穆錦麟才姍姍來遲,坐下便笑道:「吳太醫客氣了不是?約晚輩出來說話何必這麽大排場?」
吳敬仁是個本分的太醫,平素只懂看醫書、研究藥材,人情世故多有不通,這時瞠目結舌、啞口無言,忙看向三弟吳敬信。
吳敬信則陪笑道:「大人在上為國操勞,我等致敬是應該的,穆大人別跟我等客氣了。」
穆錦麟輕笑一聲,摸了下鼻樑,「我今天不想談公事,最好談些別的,當值是公事,離開衛所還是公事,任誰也受不了。」
不談公事、不談澄玉的事,那請你出來干什麽?
吳敬信面上溫笑道:「我等理解,大人一路而來怕是該餓了,我吩咐傳菜了。」
穆錦麟輕輕點頭,「也好,就是不知我今晚胃口如何。」
那幾個歌姬隨菜品一起入室,得了許可,朱唇輕啟彈唱起來,曲子唱得纏綿悱惻,不過聽慣了這些曲子的穆錦麟只覺得這些女人黏黏答答、油油膩膩,遠不如前幾日在吳家見過的吳暇玉清爽乾凈、惹人憐愛,不,不對,眼前這幾個女人的姿色哪配和吳暇玉比,根本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不施粉脂的釉白色無瑕美人豈是濃妝艷抹的庸脂俗粉能齊肩的。
「吳暇玉,無瑕美玉,原來是這個意思……」
李苒離他最近,聽他嘴裏念念叨叨便瞥向吳敬仁和吳敬信,那意思是你們知道大人在說什麽嗎?
吳敬仁早駭出一身冷汗,聽一個惡棍念叨自己女兒的名字,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只好裝作聽不懂,端起半杯酒咬着杯沿,戰戰兢兢的看穆錦麟。
「吳太醫,我聽說遲代山的孫子身體不大好,沒幾天活頭了,你把女兒嫁給這種人是怎麽想的?」穆錦麟漫不經心的問。
「這……其實小女身體也不大好,稍受驚嚇就會大病幾日,我這個做父親的歷來不敢深說,養成了她刁蠻的性格,所以許配給遲公子或許是我們吳家對不住人家。」
「是嗎?可那天她見了那陣仗依舊能應答如流,我可看不出半點羸弱來。」
「穆大人一身正氣,小侄女當然不怕了。」吳敬信趕緊岔開話題,端起酒杯,「來,穆大人喝酒……」
穆錦麟推開他的酒杯對吳敬仁道:「你把好端端個女兒嫁給短命鬼,有你這麽做父親的嗎?」
吳敬仁尷尬的道:「穆大人說的是,只是婚約早在五年前就定了。」
李苒在旁邊笑道:「哈哈,大人今個說不說公事,果然不說公事,偏挑人家的私事過問。」乾笑了兩聲,被酒水醉倒的頭腦清醒了不少。
穆錦麟是個天塌了都不管的人,除了他自己,什麽時候關心過旁人的幸福?李苒便立即懂了,端着酒杯搖搖晃晃的走到吳敬仁身邊,拍了拍他肩膀,語重心長的道:「咱家大人這麽關心你的女兒,你該知點趣,就把婚約消了吧,另尋個好丈夫疼她。」
話說得如此明白了,可吳敬仁仍然不想聽懂,「李校尉說的有道理,是該為女兒選門好親事,可是太醫院同僚中有兒子、孫兒的只有遲院使的孫子年齡合適。」
李苒道:「怎麽?就打算在太醫院一棵樹上弔死了?」
吳敬信眼看事態失控,朝那幾個歌姬使了個眼色,鶯鶯燕燕們立即放下琴具,笑盈盈過來斟酒,有個眼尖的拉過李苒勸酒,他是個見漂亮女人就走不動步子的人,立即笑嘻嘻的等着那歌姬給他斟酒。
這時就聽穆錦麟冷笑一聲,「真是個不識趣的老東西!」筷子一甩,起身就走。
李苒驚的嘴巴微張,當即瞪了吳敬仁一眼,道了聲:「不識趣。」也急急的跟上了穆錦麟的步子。
坐在屋內的吳家兄弟就聽一行人將樓梯板踩得喀喀響,不多時便徹底安靜了,傻愣愣坐在椅上的吳敬仁側頭看了眼弟弟,「該怎麽辦?」
吳暇玉是哥哥的女兒,吳敬信無論如何也說不出獻出侄女給禽獸這種話。
吳敬仁呵呵傻笑了兩聲,突然起身朝樓下奔去,到了酒樓前正見穆錦麟準備蹬馬離開,忙上前拽住馬韁大聲道:「定是這裏的酒菜不合大人胃口,如果大人沒盡興,不如到我宅上繼續暢飲?」
穆錦麟仰着下巴,淡淡的說了句:「既然你有心,那好吧。」然後對身後的隨從們道:「你們可以先回衛所了,李苒你跟我一起去。」
李苒樂呵呵的應道:「是。」
這時吳敬信打樓上下來,聽到這番話心裏不是滋味,但是既然大哥允許了,他這個做弟弟的只能奉上笑臉,歡迎穆錦麟夜入吳家大宅。
夜已深,吳家都準備休息了,突然聽說吳敬仁和吳敬信兄弟把錦衣衛同知穆錦麟這個時候弄到家裏來了,全家上下立刻重新穿衣戴帽在大廳站好,拜見穆大人。
穆錦麟掃了圈沒看到想見的人,臉端得老長,李苒心領神會,皺眉朝吳敬仁使眼色。
吳敬仁到了家看到一家老小,剛才那股衝勁消退了大半,這會冷靜了,後悔起自己的莽撞來,這大晚上把這尊瘟神請到了家裏,要是不滿足他的無理要求如何送的出去?手心手臂都是肉,這世上哪有為了救一個孩子把另一個孩子搭進去的父母。
「吳太醫不是請我來吃酒的嗎?那有什麽好酒好菜都端上來吧。」穆錦麟意興闌珊,懶洋洋的說。
吳敬仁騎虎難下,只得硬着頭皮命令廚房熱菜端酒,等酒水來了,穆錦麟小抿了一口就把酒杯擱下了,看樣子是味道不滿意,不打算再飲了,然後撐着下巴盯着吳敬仁看,看得吳敬仁滿頭冷汗。
此時穆錦麟悠悠的道:「令郎的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說大,畢竟齊御史拿了藥方是準備獻給皇上的,吳太醫想必知道他這個人平時最愛鼓弄丹藥,曾獻過藥方給孫閣老,使孫閣老洗之復起,上面對他關注的人不少,如今他死得蹊蹺,死因多少人盯着呢,可巧你們吳家背運,好心辦錯事,惹上了這門官司。
說小,他不按照令郎的吩咐,服藥後行房自己找死,他的死和令郎關係不大。」
李苒在一旁附和,「調查清楚便出了文書,令郎即刻出獄,不過嘖嘖,調查不清就說不定了,在詔獄裏關了十幾年、二十幾年的大有人在。」
吳敬信試探着問:「調查這案子有勞錦衣衛諸位了,缺查案的銀子大人只管直說,吳家一定會傾其所有,全力協助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