叄
平王裴鐸謀反一事牽連諸多,皇帝迴鑾后立刻採取雷霆手段,每日都有一批又一批的人被拖去斬首,刑場的石板路都被血染透了,血腥氣過了七日還未曾散去,天京內人心惶惶,大臣們個個謹言慎行,天京的上空彷彿有一把鋒利的刀,壓得人人都喘不過氣來。
這可怖的氣氛彷彿並未蔓延到琅琊夫人的清芷宮中,她斜倚在胡床上,慢慢攪開一盞蜜羹,皺眉道:“這才四月,怎麼這樣熱?”
下座的李才人賠笑道:“正是呢,偏偏又不到用冰輪的時候,妾身明日就吩咐司膳局給娘娘做些清涼的吃食。”
邵婕妤微微一笑,道:“妾身斗膽,娘娘怕是心裏有火氣,不妨說給妾身聽聽,妾身為您排憂解難。”
琅琊夫人深有憂色,道:“我是在想,七月快到了,陛下他...”
邵婕妤心領神會,道:“娘娘可是在擔心那件事?陛下當年不過一句戲言,便是到了那日陛下當真...她雖然是皇后,不過是個小丫頭,哪裏比得過娘娘美若天仙?”
王美人嘆道:“婕妤有所不知,陛下自迴鑾后彷彿變了性情,前幾日新冊封的幾個美人,個個都...都如皇后一般天真稚嫩,不諳世事,妾身這心裏...”
“天真稚嫩,不諳世事?”邵婕妤冷笑:“陛下在九龍山險些遇難,遭遇這樣的打擊,自然會對年輕鮮活的事物格外偏愛些,等陛下緩過來了,自然也就厭倦了,娘娘不必擔心。”
琅琊夫人道:“如今陛下讓寧王代為理政,寧王那個人,你們也曉得,向來寡言少語,冷麵冷心,本宮看着就害怕,若是本宮誕下了皇子,那寧王...”
“娘娘莫怕。”李才人安慰道:“陛下年富力強,娘娘的好日子還長着呢,眼下娘娘只消稍稍謀划,若是陛下一時圖新鮮,過了八月當真對皇後上了心,那時該如何?”
琅琊夫人闔眸:“本宮要好好想想。”
......
批完最後一個摺子,裴釗放下硃筆起身,皇帝本靠在榻上假寐,聽到動靜微微睜開眼:“批完了?陪朕出去走走罷。”
大明宮內美景眾多,皇帝最喜歡的便是花萼相輝樓,此地臨近太液池,十分清爽宜人,樓高百尺,分為三層,每一層皆以上好的香楠木、黃花梨木和紫檀木鋪設,鑲金嵌玉,取“金玉滿堂”之意,雕刻出象馱寶瓶、和合二仙、福壽萬年等圖樣,廊道曲折,蜿蜒至最高處,站在樓頂,周邊風景盡收眼底,湖水清澈如一塊上好的玉石,無數的奇花異草簇擁着亭台樓閣,如同一幅最美的畫卷。
皇帝屏退左右,突然開口:“朕想知道,那一夜,裴鐸的話,你當真沒有半分心動么?”
裴釗面色平靜,道:“沒有。”
“當真沒有?”
“陛下心如明鏡,何必多問?”裴釗淡淡道:“本就屬於我的東西,我不需要由旁人來插手。”
皇帝突然猛烈咳嗽起來,連花白的鬚髮亦微微顫動:“不錯,朕知道你早就做了準備,你早就知曉裴鐸要謀反,如果那一夜裴鐸沒有出手,裴釗,你會像他一樣么?”
“臣不需要如此。”
皇帝冷笑:“你是不需要,你手裏有一支人人懼怕的玄甲軍,朕的大臣一半多都歸了你門下,還有...咳咳...還有...”
“還有蕭湛。”裴釗的聲音聽不出半分情緒:“陛下果然聖明。”
“罷了,怪只怪鈺兒心性純良,少了許多算計。”皇帝道:“朕還未下詔書,但既然已經命你監國,想來朝中大約也都知道朕的意思,朕只希望能高高興興地過完剩下的日子,你可滿意?”
裴釗聞言唇角微彎,眼中卻殊無笑意:“臣多謝陛下。”
皇帝體力不支,命人備了鑾駕來,正要上輦,突然回頭問裴釗:“你還是恨朕么?當年欽天監卜了那樣的卦,你母妃又逆了朕的心意,朕不是有意...”
“臣恭送陛下。”
自己的話被打斷,皇帝並未說什麼,只是嘆了口氣,乘着御輦離去。
皇帝一走,便少了大批宮人,登時清凈了許多,裴釗負手前行,出了花萼相輝樓,一路穿花度柳,隱隱地聽見前方有鈴鐺清脆的聲音,宮中女子的裙角素來會繫上鈴鐺,若是行走過快或步伐邁大便會作響,以提醒女子緩緩行走,保持端莊之態,這樣的聲音,只有...
裴釗面帶笑意,快步上前,果然見到了蘇瑗。
蘇瑗正帶着她的貼身侍女雲蘿到處摘花,手裏捧了密密的一大捧海棠,紅粉香濃,襯着她的瀲灧笑意,十分動人,她見裴釗過來,興沖沖道:“你上次給我的九連環就快解出來啦,什麼時候我解給你看啊。”
裴釗含笑道:“好。”問道:“你怎麼會在這兒?”
“今天琅琊夫人請我去暢音閣聽曲子,曲子倒還不錯,就是她們總是嘰嘰喳喳的,吵得很,所以我就裝頭疼溜出來啦,雲蘿說這裏的海棠花開得好,所以我就來看花啊。”
說話間已走到湖邊的一座小亭子,雲蘿去吩咐人張羅茶點,亭內只有他們二人,蘇瑗深吸了口氣,小聲問裴釗:“宮裏都在傳你要當皇帝了,是真的么?”
裴釗有些意外,但還是很認真地回答:“是。”見蘇瑗皺了皺眉頭,問:“怎麼,我當皇帝你不歡喜么?”
“對啊。”蘇瑗有些無精打采:“當皇帝有什麼好的,你瞧陛下,每天要批那麼多摺子,去哪兒都有一大群人跟着,比我爹爹還累呢,我爹爹以前就說過,同人打交道是一件頂費神的事,陛下每天不是同大臣打交道就是同妃嬪打交道,都做不了自己喜歡的事。你覺得當皇帝好么?”
“有好,也有不好。”裴釗笑道:“至少有一樣,若是我當了皇帝,你會比現在過得開心許多。”
唔,好像確實是這樣,可是..她還是很擔心:“當皇帝一定很辛苦很孤單,我希望你過得好。”
“不會的。”裴釗硬生生壓下了后一句話。
有你在,不會的。
他的聲音彷彿帶着某種蠱惑人心的力量,教人不得不相信,他是裴釗,無所不能的裴釗,想來當皇帝對於他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事,再者,他若是不開心,不是還有自己在嘛!蘇瑗終於釋懷,隨手編了個花環遞給他:“這個給你,好看嗎?”
裴釗的目光順着花環落到她臉上,半晌,含笑道:“好看。”